父可敌国 第333章

作者:三戒大师

  “不是。”朱桢坚定的摇头道:“骗你是小狗。”

  “那就真的是天意了……”徐妙清紧紧攥着手中那根签子,开心的笑了。

  刹那间,那绚烂的烟花和璀璨灯河,都变得黯然失色。

  ……

  回到大功坊,朱桢送徐妙清进去时,她鼓足勇气,回头轻声道:“之前六哥是想说,上元节能看花灯和烟花,是吧?”

  “你还想看?”朱桢惊喜问道。

  “就怕六哥没时间。”徐妙清声如蚊蚋。

  “有的有的,当然有时间。”朱桢高兴的扯着嗓子对走在前头的三人道:“上元节咱们再去看花灯!”

  “啊?还去……”当了一天跟班,用户体验极差的辉祖增寿,登时就哀叹起来。

  “去,当然去!”老四却大喜过望,两手捂住两个舅子的嘴,替他们答应道:“他俩都高兴的蹦起来了。”

  徐辉祖还配合着跳了一下……

  朱桢一直目送着妙清进门,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一旁的四哥拍着他的肩膀,嘿嘿直笑道:“怎么样,四哥我说到做到吧?”

  “那是。”朱桢给他点赞。

  “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老六点头连连,感激不尽道:“今天的安排太周到了,四哥这是费了多少心思啊?”

  “什么安排?”朱棣笑问道。

  “那些出对联打擂的,庙里抽签的,杂货店抽奖的……还有最后的河灯,烟花,不是四哥安排的吗?”老六反问道。

  “哈哈哈,这可不是我安排的。”老四笑道:“是你府上那帮人找到我,说商量着给你个惊喜的。”

  “这帮家伙……”朱桢闻言一愣怔,想到昨天自己还骂这帮家伙不中用,没想到他们是串通一气,故意瞒着自己。

  “这帮家伙。”他不禁失笑。

  ……

  出来大功坊,朱桢便见汪妈、罗贯中、胡显、邓铎几个,正满脸笑容的等在自己的车驾旁。

  “殿下,今天玩的开心吗?”汪妈笑眯眯问道。

  “当然开心。你们把本王安排的明明白白,本王能不开心吗?”老六笑骂一声道:“昨天问你们为啥不说?”

  “殿下不要怪他们,是学生的意思。”罗老师主动揽责道:“恁要给徐二小姐个惊喜,我们也想给恁个惊喜呀。再说,你要是提前知道剧本,不就成了欺骗徐二小姐?”

  “那现在不算骗她?”朱桢没好气道。

  “恁不知道,当然就不算喽。”罗贯中扶了扶眼镜。

  “……”他说得好有道理,朱桢竟无言以对,半晌才揽住罗先生的肩膀,笑道:“我一看到那十副对联,就知道你个老坏蛋肯定参与了。”

  那十副对联吧,是当初他为了镇住罗贯中,故意搜肠刮肚显摆出来的。所以一看到那十条上联,就知道被安排了。

  “嘿嘿,学生怕出别的,殿下对不上来啊。”罗贯中笑呵呵道。能安排老六一天,他感到爽极了。

  “那求签那一段是谁的主意?”朱桢又问道。

  “是沐香想到的。”汪妈便笑道:“她说女孩子最迷信这些了,爹妈说一万句,顶不上神仙说一句。”

  “她还说着自己不懂。”朱桢苦笑一声,又问道:“那徐二小姐的签子上……”

  “跟殿下的一模一样。”汪妈便答道:“其实,那筒签子上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宫里抽签的小手段罢了。”

  “好吧……”朱桢点点头,又问汪德发道:“那你又贡献了什么点子呢?”

  “咱家就知道,最好的必须是殿下的。”汪德发便笑道:“所有抽奖殿下必须是头奖。”

  “汪妈是真疼本王啊。”朱桢满意的笑笑,又看向邓铎和表哥道:“那河灯跟烟花,便是二位的杰作吧?”

  “漂亮吧?”两人高兴问道。

  “漂亮。”朱桢点点头。

  “我们年底的奖金换的。”两人笑容转苦道。

  “哈哈哈,好吧。诸位今天都辛苦了。”朱桢便大笑道:“今晚难得不回宫,本王请你们去金莲院嗨皮!”

  “好哎!”年轻人们自然高兴极了,罗先生也半推半就,只有汪妈那叫一个无语啊。

  什么叫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太监上青楼啊?

第五七一章 贞没了

  然而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老六和徐二小姐的上元之约,终究泡了汤……

  倒不是小儿女情海生波,或者老父母棒打鸳鸯之类,而是老六家里出事了。

  他姑父,朱老板在世唯一的亲人,曹国公李贞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这几年李贞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年腊月,又生了一场风寒,之后便卧床不起,年根下忽然口不能言。

  朱元璋和马皇后亲自驾临曹国府问疾,皇帝握着姐夫的手,问他:“还认识咱吗?”

  李贞无法作答,唯有仰哭以对,朱元璋亦洒泣呜咽不能止。

  返宫后,朱元璋每日派儿子登门问疾,太医院也几乎倾巢出动,守在曹国府中。但也无济于事。

  初十这天,李贞终于到了弥留之际。上闻报,再次与马皇后一同驾临,送老哥哥最后一程。

  太子朱标也携众皇子伴驾。

  曹国府正寝内药味浓重,朱元璋坐在床边,握着李贞那枯瘦冰凉的手,看着他那蜡黄枯槁的脸。

  仔细聆听,李贞已经有进气,无出气了……

  朱元璋送别过很多人,知道到这时,就离断气不远了。

  他眼里含着泪,低声对一旁的李文忠道:“保儿啊,咱这几天老在想,那天来看你爹时,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咱说?”

  “皇上,我爹能说话时,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当年就是个种地的,蒙仁祖皇帝不弃,三生有幸娶了长公主。后来中原大乱,全家无存,只能带着你东躲西藏,以乞讨为生。还是投奔了皇上,才安定下来,衣食无忧。’

  “后来更是衣冠焜燿于三世,恩泽滂沛于一门,揆今食禄之家未有过于臣者。”李文忠衣不解带,日夜侍疾,自己的状态也很差。他却顾不上自己,哽咽道:

  “父亲说,皇上对我们家的隆恩史上未见,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不能再有丝毫非分之请了……如果说父亲还有什么话想对皇上说,那一定是惟愿吾皇保重龙体,千万不要太难过。

  “臣也是这个意思,父亲已经七十七了,德享高寿,福禄已极,没有任何遗憾了。皇上对我爹更是荣宠至极,无以复加,同样没什么好遗憾了。”

  “唉……”朱元璋点点头,却依然很难过道:

  “咱当年,亲戚个赛个的穷,唯有你家还能勉强吃得饱饭,你爹娘经常叫咱到家去,给咱蒸杂粮饼子。咱能就着白水,一气吃十个。你爹却从来不生气,临走时还给咱揣上一包,让咱放牛饿了吃。”

  “咱知道,你家里情况也没多好,还得养活你兄弟几个。每次都说不要,你爹却追到村口,硬塞给咱。”说着他抹一把泪,已是止不住的泪雨滂沱。

  “当时咱就发誓,要是将来发达了,一定让你爹和你娘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后来真的发达了,你娘却不在了……咱家里其余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只剩你爹这一个,咱不对他好,又对谁好?”

  朱元璋哭得呜呜的,紧紧攥着李贞的手:“姐夫,咱是真不想让你走啊。你不是最听朕的旨意吗?咱现在就下旨,让你活着。听见了没有?”

  “……”但李贞再也听不见皇帝的声音了。

  人间的帝王,终究改变不了天数……

  ……

  老六也跟哥哥们在外厅中候着,李景隆陪在一旁。

  曹国府虽然一门两国公,但陈设用度十分简朴。墙上没挂什么字画。摆的都是很普通的桌椅板凳,用的都是普通白瓷茶具,杯口还有豁口,不知用了多久。

  恍惚间,老六仿佛回到外公家一般。没想到比外公家更高贵的姑父家,居然一样的抠门。

  就连李景隆这位京城闻名的花花公子,在家里时居然穿的十分朴素。看着他身上洗的半旧的棉布袍,已经掉色的棉布鞋,朱桢实在无法将他同那个衣着华丽、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联系在一起。

  看到几位年轻的殿下直瞅自己的装束,李景隆讪讪道:“在家就得这么穿,不然我爷爷会不高兴的。”

  “姑父就是这样的人。”坐在正位上的太子轻叹一声道:“他老人家对骤然而来的富贵,常不自安。经常说‘一旦富贵而忘贫贱,君子不为也。’”

  “他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顿一下,太子接着道:“多年以来,姑父跟父皇一样,平时穿衣服仅求适体,不求华丽。吃饭唯取适口,不求奢侈。

  “父皇常常送给他衣服,但他穿坏了的,一定要缝补好再穿。只要别人看不见补丁就行……他说并不是觉得让人看到补丁丢人,只是怕别人说自己故意做样子,丢了朝廷的脸面。”

  “太子爷说的是,”李景隆点点头,一脸严肃道:“爷爷从小就反复跟我们讲,他当初当农民时的遭遇,告诫我们不要忘本,不要奢靡……”

  李景隆说这话时,老三老四老六几个,都忍不住朝他投去怪异的目光。合着爷爷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在外头就没有比他更敢花钱的主。

  “姑父的教诲,你们也要牢记。”太子的目光,扫过众兄弟,淡淡道:“以曹国府的权势,虽日日美食盛馔,何患不继?姑父却从不铺张浪费,是他不懂得享受吗?错,这世上由俭入奢易,没有人学不会铺张浪费。”

  “他之所以还要厉行节俭,一是因为知道国家草创,到处都缺钱;二是知道父皇以勤俭化天下,身为皇亲国戚,必须要做好表率,不能拖父皇后腿。姑父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当皇子的,又怎么能不知节俭呢?”

  “是大哥。”弟弟们赶忙躬身受教。

  老二老三知道这是大哥的敲打。老六也有些心虚,初三晚上那场河灯和烟花,固然是邓铎和胡显买单,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账最后还会算到他头上。

  看弟弟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太子刚想说几句话缓解下气氛,却听内寝响起父皇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李文忠也大哭起来。

  “爷爷……”李景隆闻声赶忙奔进内寝去,只见太医侍女跪了一地,全都泣不成声。

  洪武十二年正月初十,特进荣禄大夫、驸马都尉、右柱国、曹国公李贞薨,年七十有七。

  上震悼,辍视朝三日,车驾临奠,追封陇西王,谥恭献。

  举朝文武前往曹国府吊唁。

  满七,归葬于盱眙县灵迹乡斗光山之原,从长公主兆。

  发引之日,车驾复往,望哭于西城楼……

第五七二章 不一样的

  一直目送着李贞的灵柩消失在视线中,朱元璋依然久久不愿离去。

  “父皇,城楼上风大,还是下去吧。”朱标心疼的看着老父亲,这才一个多月时间,他头发白了不少。脸上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让往昔意气风发的父皇,就像老了好几岁一样。

  “再站一会儿吧,老大。”朱元璋喃喃道:“真羡慕你啊,你有那么多兄弟,咱现在连最后的姐夫都没了,一个同辈的亲人也不剩了。”

  “父皇你还有母后,还有我们。”朱标忙安慰道:“还有这帮孙子辈,亲人比当年多了太多。”

  “不一样的。”朱元璋的手紧紧握着冰凉粗粝的城墙砖,像要奋力抓住些什么似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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