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98章

作者:三戒大师

  “这才哪到哪?”朱桢却冷冷道:“知道我最喜欢大明朝哪一点吗?”

  “哪儿?”

  “就是酷刑的花样繁多,可以让你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得到足够的惩罚。”朱桢阴恻恻笑道:“放心,本王会让你把所有的酷刑都享受一遍,活着体验十八层地狱的。”

  说着,他提高声调道:“先给熊藩台来个‘含笑半步癫’,开开胃!”

第五零八章 大哥也学坏了

  老六也不是初哥了,知道如何才能既解恨又不落人口实。

  所以他一面用无伤的酷刑折磨熊启泰等人,一面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飞报京城,以免有人恶人先告状。

  紫禁城,武英殿。

  朱元璋正在审阅太子送来的重要奏章,一边随口问道:“老六那边有信了吗?”

  “回父皇,有了。”太子从袖中抽出密报道:“正打算禀报父皇。”

  “那还不赶紧拿出来?”朱元璋嗔怪老大一眼道:“咱不是关心那臭小子,咱是操心江西的局势,他能不能搞得定?”

  “你们爷俩真是一模一样,心里明明十分挂念,嘴上就从不放句软话。”太子叹口气,把密报递给父皇道:“老六已经把案子查清楚了,凶手也都绳之以法。”

  “这么快?他去了这才几天?”朱元璋吃惊的接过,戴上老花镜细看道:“还以为过上个把月,才能有进展呢。”

  “是啊,老六就是快。”太子也赞叹一声,继而低沉道:“按他所报,江西官场已经烂透了。”

  朱元璋看着看着,脸色也逐渐发青,显然被老六所报激怒了。看完后,他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骂道:“一省之长公然杀害钦差,难道还不是烂透了?!”

  “是啊,刘参政这样的一省高官、国之栋梁,竟然惨遭上级杀害。放在史书上,也是耸人听闻的。”太子叹气道。

  “唉,让咱怎么跟刘先生交代?”朱元璋无比郁闷道:“当初,咱要放刘琏去江西,他就不同意,说他大儿子拙于谋身,此行会有危险。

  “咱还笑他年纪越老胆子越小。我儿子都出去历练多少回了,他儿子三十了都不敢放出去。当时咱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真有个万一,咱赔他一个儿子就是。这下可好,咱拿啥赔给他?”朱老板一阵纠结,想一想道:

  “要不把老七过继给他?”

  “爹,恁那是赔刘老先生个老儿子,还是送他个小爹啊?”太子哭笑不得道:“前日我去诚意伯府上慰问过刘老先生,他并不怪父皇,说那是刘琏自己选的路。”

  “唉,刘先生这样说,咱心里反而更难受。”朱元璋双手使劲撑了撑,自己腰间玉带道:“你回去后拟诏,一应涉案人员一概以谋反罪株九族!凶手熊启泰、马青、刘孔剥皮揎草,永挂南昌城头,以儆效尤!”

  “是。”太子点点头,心中暗叹,这就是上千条人命了。但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呢。他又拿出刘琏请老六转呈的那本奏章,给父皇过目。

  奏章的内容与写给老六的那封信,大差不差,只是没有那些感叹和吐槽。当然更没有最后那一句……

  ……

  武英殿中,香烟袅袅,针落可闻。能清楚听到朱元璋那粗重的呼吸声。

  看完刘琏的奏章之后,朱元璋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殿顶的藻井,喃喃道:“老大,看了刘琏的奏章,知道做点事有多难了吧?”

  “是啊。”太子感慨道:“贪官污吏、乡绅宗老,还有江西特有的正一道,这些人盘根错节、沆瀣一气。想要做点事的官员,面对这个铁板一块的局面,轻则碰个头破血流,重则像刘琏一样,把命都搭上。”

  “真是难啊。”朱元璋点点头,坐直身子,重新斗志勃发道:“但正因为难,咱爷们才得把这硬骨头啃下来,不能把难题留给子孙后代。那些生在深宫、长于妇人的后世皇帝,就更没有这个本事,也没这个魄力了!”

  “确实。”太子点头道:“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创制,后世维持而已。”

  “所以,江西的黄册和里甲,必须试点成功,然后推行全国。”朱元璋冷声道:“咱不介意杀个血流成河,江西多死一点人,别的省到时候就会少死一些。”

  “父皇,还是得尽量少杀人。”太子却苦劝道:“这人大都不是天生坏种,只是自私而已。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干出损人利己的勾当。但只要给他们挪挪窝,一样能变成奉公守法的良民。”

  “你是说像山西大移民那样,再来一次江西大移民?”朱元璋摸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腮帮子,寻思道:“这两个省倒真有些像,都是山多地少,人口繁茂。很多问题也都是从这上头滋生来的。”

  “是。”太子点点头。

  江西人口稠密,高达一千二百万之巨,在全国名列第二。而江西的耕地面积,却稳居全国倒数。

  确实跟山西的情况有些类似。两个省都以山区为主,随便找一处山坳子结个寨,没个千军万马别想冲进来,是乱世保命的绝佳去处。

  所以在宋末和元末,外省的百姓纷纷逃难至此,结寨自保,导致两省人口剧增。

  但当天下太平后,那些遍布山区的寨子,又成了乡绅宗族对抗官府、自成天地的堡垒。江西隐田隐户情况如此猖獗,正是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给了那些大户跟朝廷对着干的勇气。

  太子水平确实高,一眼看到了症结所在,并给出了解决的方针:“正好相邻的湖广地广人稀,全省只有区区四百万人口,又因为战乱,大量土地抛荒。如果从江西迁徙一部分人口,填充湖广,即可以解决江西人满为患的问题,又能让湖广迅速恢复人口。”

  顿一下,他又笑道:“然后顺便,老六推行黄册里甲阻力也就小多了。可谓一举三得。”

  “嗯,你这个法子不赖。”朱元璋笑道:“谁他娘的敢唱反调,统统送去湖广,剩下的保准老实听话。”

  其实朱老板也早就琢磨这茬了。江西填湖广,比山西大移民还要简单,一个是近;二是水路畅通;三是湖广的地理条件,在太平年月远比江西好,所以移民的难度就小很多。

  只是迁徙移民,不是把人扔过去就算了,还要为其提供路费、种子、耕牛、农具……使其可以尽快扎下根来,安居乐业,这是要花很多很多钱的。

  要不是现在可以印钞,朱老板连山西大移民都顶不住。现在再开江西副本,实在是力有不逮。

  “只是费用这块儿,你打算从哪着落?”朱元璋问太子。

  “儿臣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有人能解决。”太子一本正经答道。

  “啊,老大你现在也学坏了。”朱元璋心领神会,爷俩相对而笑。

第五零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

  洪武皇帝和他的太子殿下,本着好用就一直用的原则,坚信某个远在南昌的小胖子,能一如既往解决这个‘小’问题。

  于是他们不再为钱的事情发愁,继续下一个话题。

  “那本《不管账册》上牵扯到的人呢?”太子轻声问道。

  这要是深究起来,胡惟庸都跑不了。

  “唉,一步一步来吧,先解决江西的事情,再说朝廷这边。”朱元璋却还是不想动胡惟庸,但也没有一丝要轻拿轻放的意思道:

  “就算是‘江西填湖广’,这件事本身也要杀人的。不趁机杀一批震慑震慑,什么事都推行不利索。”

  “行吧。”太子这次没有再反对,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仁慈,只是反对不必要的杀戮。

  对于必要的流血,太子还是可以硬下心肠来的。

  “不过还是不要让老六手上沾血了。”太子想一想道:“他还是小了点,我怕影响他心性。”

  “嘿,你是真疼他啊。”朱元璋笑道:“不过也是,谁让他是小财神爷呢?捧着供着也是理所应当,哪能让他再干湿活儿?”

  “儿子没那么势利。只是觉得他还不到十五岁,让他去杀人,太不落忍了。”太子哭笑不得道。

  “那怎么办?让老三暂缓就藩,再去跟他搭个班子?”朱元璋道。

  “老三就藩还是别拖了,已经一拖再拖了,再拖那帮大臣都要炸锅了。”太子摇头道:“再说前番空印案和苏州民变案,老三已经背了太多骂名了,不能总就这一只羊薅毛,此番还是换老四顶一顶吧。”

  “老四?他能行吗?”朱元璋对老四打仗有信心,对他处理这种事情,就没谱了。

  “咱家老四厉害着呢,他跟老三看似两个极端,实则最像了。”太子对弟弟们的了解,是远超朱老板的。他笑道:

  “就好比要强吧,老三要强是在面上,老四看着不在乎,实则比谁都要强。去年他因为某些原因,错过了好几回差事。就跟着了魔似的隔三差五就找我念叨,让我有差事想着他。”

  “行,既然老大这么看好他,肯定没问题。”朱元璋便欣然道:“哎呀,你说咱老朱家怎么就出了这么多能人呢?”

  “那还不是父皇教得好。”太子笑道。

  “哈哈哈,咱也是这么觉得。当初送他们几个回老家历练,你们娘们是哭天抢地。”朱元璋乐的合不拢嘴道:

  “好像咱要卖了他们似的,现在看到效果了吧?这就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是是是。”太子敷衍道。心说老七老八他们去历练,也没见历练出个啥来,反而惹了一身骚回来,所以这事,还得分人。

  ……

  中书省,左丞相值房中。

  胡惟庸正在跟自己的左膀右臂用午饭。

  午饭是标准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因为下午还要到文华殿朝觐,所以没有喝酒。

  商暠给胡相盛一碗汤,笑道:“金钩海米冬瓜汤,鲜得掉眉毛啊,恩相再来一碗。”

  彭赓却哂笑道:“恩相下午还要到太子那儿站规矩,你让他又喝汤又吃冬瓜,这不为难他老人家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商暠登时尬在当场,汤碗悬在半空,不知是该递上去还是收回来。

  “啊?”胡惟庸却走神了,看看两人道:“你们又再吵什么?”

  他从不阻止,甚至乐于看到两人吵架,因为他觉得手下人太过团结,不是好事。

  “没,没什么。”商暠讪讪一笑,想要将汤碗收回。胡惟庸却接过去,自顾自喝起来,显然没听到彭赓刚才那句话。

  “恩相,恁在想什么?”彭赓小心问道。

  “啧,我今天心里有点不安生。”胡惟庸一边舀着汤,一边喃喃道:“莫不是哪里要出点事儿?”

  “恩相管着整个大明,全国十二个省,一天出多少事儿?”商暠安慰道:“还是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嗯,这个猪油炒春笋真不错。”

  “我担心的是江西那边。”胡惟庸叹口气,终于说实话道:

  “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在布政司衙门里杀了刘琏……规矩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所以我们应该按照规矩来啊。按规矩斗,我们还能玩得转。一旦掀了桌子,就只能拿脖子,去顶皇上手里的刀了。”

  “是啊,这事儿皇上肯定不算完。”彭赓点头道:“但愿老沈能摆平吧。万不得已也只能壮士断腕了。”

  “嗯,这是个办法。”胡惟庸舀了一个海米,细细咀嚼道:“老商,你待会写个条子给老沈,让他立刻把这事儿办了。”

  “啊?”商暠彭赓吓了一跳,没想到胡相决定的这么快,吃个海米的功夫就决定让一个封疆大吏去死了。

  胡惟庸却还一脸懊恼道:“唉,我应该让老沈一到南昌就动手,不该再留熊启泰这几天。”

  “恩相,至于吗?”商暠壮着胆子问道:“不让老沈先试试能不能把这事摆平?熊启泰虽然做事孟浪了些,但对恩相是忠的啊。”

  “看来你平时没少收他的礼。”胡惟庸却讥讽一笑道:“他要是不死,说不定就把你供出来,拉着你一起死。”

  “恩相自然有恩相的道理,我支持。”商暠马上改口。

  “恩相,真的这么危险了吗?”彭赓脸色发白的问道。

  “但愿是我多心了吧,但我总觉着刘伯温到现在一直不声不响,反而说明他暗中在搞什么名堂,替他儿子报仇。”胡惟庸的担心还是主要来自对刘伯温的忌惮。

  ‘上回我杀他未遂,这次刘琏一死,他肯定也把这笔账算在老子头上。不跟我拼命才怪呢。’胡丞相心里慌成狗。

  三人正说话间,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相爷,江西急报。”

  胡惟庸手里的勺子,啪的掉在地上摔碎了。

  “进来。”商暠忙替他应声。书办便进来,奉上一份密报。

  “是沈立本发来的。”他看一眼,忙起身到书桌旁,拿起裁刀,裁开信封,掏出信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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