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84章

作者:三戒大师

  “……”老六竟无言以对,只有默默点赞了。

  ……

  钦差行辕,沈立本闻讯鼻子都气歪了,把曾泰叫过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本座是让你们去立威的,不是给我丢人现眼的!”他拍着桌子,怒不可遏道:“现在好了,全南昌城的老百姓都看到了,本座派去的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而且还滚了一路!你这让本官的脸往哪搁?!”

  “部堂息怒。”曾泰讪讪陪着小心道:“人是下官派出去的,丢也是丢下官的脸,与部堂无关。”

  “无关个屁,全南昌谁不知道老夫回来了?”沈立本黑着脸道:“现在你们丢的所有脸,都会被算在老夫头上的。”

  “是是。”曾泰点头连连,心中却不以为意。身为一根搅屎棍……哦不,逗猫棒,他觉得自己干的还挺不赖的。“下官再派人去抓,这次肯定不出篓子。”

  “还抓个屁!”沈立本骂骂咧咧道:“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还上门抓人?是要试试自己的头硬,还是五雷正法厉害吗?”

  “确实,再闹下去就太不给张天师面子了……”曾泰先习惯性点头,又习得性反对道:“但是,朝廷和部堂的面子就不要了吗?所以下官还是坚持拿人……”

  “拿拿拿,拿你个头!”沈立本抓起手边的书本,就丢向曾泰,大骂道:“你是看出殡不嫌事大。巴不得本座跟张天师打出脑浆子是吧?”

  “部堂何出此言?事情都是下官办的,要说招人恨也是下官招人恨啊。”曾泰一招空手入白刃,双手一下夹住书。

  “弔……”沈立本要是有心脏病,能给直接气晕过去。他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无力的挥摆。骂道:“滚滚滚!”

  “是用那种姿势滚,还是……”曾泰本着一杠到底的精神,刨根问道。

  “曾臬台,你先出去。别在这惹部堂生气了。”本来一直看热闹的熊启泰,这下也不打不出来打圆场了。

  “那下官先告退了。”曾泰躬身行礼,圆润的离开。

  ……

  “大人大人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熊启泰给沈立本端杯茶,从旁劝道:

  “我们确实疏忽了刘家和张天师这层关系,恁又不是不知道张天师在江西人心里,那就是陆地神仙啊。”

  “弔……”沈立本接过茶盏,狠狠瞪一眼熊启泰,骂道:“那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干嘛还要结这种死仇呢?”

  “大人也不用多虑,张天师跟刘家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了。”熊启泰依旧笑道:“恁知道江西最大的地主,是哪位吗?”

  “张天师?”沈立本一下就明白了。

  “没错,而且不光张天师自己,他还有那么多徒子徒孙,正一道在江西那么多分坛别观,那些牛鼻子可都是大大小小的地主。说江西的地有一半在牛鼻子手里有些夸张,但说三分之一绝对是保守了。”熊启泰笑道:

  “那刘参政清丈田亩,推行黄册,最反对他的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吧?”

  “这么说,他们的关系不太和睦?”沈立本恍然。

  “是的,刘琏刚来没多会儿,就有人试图通过张天师,劝他做做样子就行了,不要玩真的。不然,最后谁的脸上都挂不住。”熊启泰便讲述道:

  “但那刘琏读书读坏了脑袋,居然非但不卖张天师面子,而且清丈田亩的时候,还把除了皇帝赐田外的,全都纳入了课税的范畴!

  “这就彻底惹恼了张天师,虽然碍于亲戚关系,他没有直接发作。但也不再阻拦下面的道观闹事,任由他们驱赶刘琏手下的清丈人员,还闹出过人命来呢。”

  “这样啊。”沈立本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招惹张天师这个,超级地头蛇。

  呷一口茶水,沈立本叹口气道:“不过这样也好,看那曾泰还有什么脸唱反调,吆喝要查明真相。”

  “那是,姓曾的这回碰了个大钉子,就开始耍滑头了。”熊启泰哂笑一声道:“我看他往后就该老实了。”

  “那样最好,不然本座就让他去跟刘家要人,看他那张脸往哪搁?”沈立本又对熊启泰道:“本座打算派你,跟他一同问案,一来夜长梦多,快点结案的好;二来,本官担心他又搞什么鬼名堂,你给我盯紧了他。”

  “遵命。”熊启泰忙高声应下。

  ……

  同福客栈,回来用罢午饭,老六开始跟大舅复盘今日所得。

  此行收获还是不小的,一是基本可以确定那冯副使有问题,就算不是同谋,也是知情者。

  二是可以肯定,至少有一名凶手,就在那三十六名留下口供的人中。

  “姓冯的怎么说也是按察副使,以咱们目前的身份还动不着他,而且容易打草惊蛇。”老六一边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皮,一边对大舅道:“还是等我亮明身份之后,再料理他不迟。”

  “可以。”大舅点点头,将从曾泰那里拿回来的三十六份口供,一份份平铺在地板上。“那咱们就把突破口放在把这个人身上。”

  “嗯,先把他找出来。”老六点点头道:“可以用排除法,先把嫌疑小的排除掉。”

  “是。”大舅先把刘孔的口供收走。

  “鹤香楼的厨子和伙计也可以先收走。”朱桢沉声道:“他们没有能力把我大师兄引到井边去。”

  地上还剩二十三份口供。

  “再把我师兄出去后,到被发现失踪前,这段时间一直在花厅中的人排除掉。”朱桢接着道:“他们没有作案的时间。”

  胡泉便逐份阅读起来,又排除掉了十一份。

第四八二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泰字

  同福客栈,排除法仍在继续。

  “还有府上的女眷。”朱桢接着道:“我师兄是个守礼的君子,不可能被她们拐走的。”

  胡泉之前已经把这些卷宗都扫过一遍了,很快就将曹参政的夫人、独女、两个仆妇、两个丫鬟,六个人的口供拿走。

  地上便只剩区区六份口供了,但老六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把曹参政家的厨子也排除。”他沉声吩咐道。厨子也同样没有能力引大师兄入井。

  总不能让刘参政去尝尝菜的咸淡吧,那不扯淡吗?

  “他家的两个仆人,也暂时先排除掉吧。”朱桢寻思片刻道:

  “虽然他们有能力把师兄引到井边,但后来找人的时候,那么多当官的在场,以两个仆人的身份,隔着墙大喊‘刘孟刘孟,你家老爷回去了吗?’显得很没规矩。”

  “还真是这样。”胡泉抚掌道。

  这下只剩三份口供了。朱桢一伸手,胡泉赶紧拿起来,奉上。

  朱桢快速翻开一遍,只见三人都是布政司的官员,他们在那个时间段离开宴会厅的理由,都是上茅房。三人又众口一词说,他们上完茅房就回来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六又翻了一遍口供,抱怨道:“怎么没有他们进出的具体时间,排个先后顺序也好嘛。”

  “殿下,知足吧,这口供已经录得够细了。要不是刘参政的身份敏感,上头连他们离没离开过宴会厅,都不会记录的。”胡泉苦笑道。

  “曾泰不是奉命问案吗?让他先重点审这三个人,要把他们出去和回来的具体时间问清楚。”朱桢沉声道:“再问清楚发现我师兄失踪的时间,应该又能排除一两个。”

  “好,我这就传话给他。”胡泉神情振奋,范围缩小了这么多,距离真相就不远了。

  ……

  该说不说,熊启泰的执行力还是很强的。

  当天下午,他便拿着钦差手令,来到了按察司衙门。

  “哟,熊方伯,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啊?”杠精附体的曾泰,颇有被解放了天性的架势。

  “哎,老曾,不是我说你,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钦差对着干?”熊启泰无语道。

  “唉,身不由己啊。”曾泰长叹一声。

  “明白了。”熊启泰点点头,以为他指的是太子。心说沈立本果然所料不错,太子跟胡相的矛盾,延续到江西来了。

  “理解,我们这些人,下面看来是不得了的方面大员。但在京里的大人眼里,不过是他们用来厮杀的棋子而已。”他同情的拍了拍曾泰的胳膊。

  “还真是。”曾泰点点头,捋着花白的短须道:“瞧瞧,钦差才来了几天,我这胡子都白一半了。”

  “彼此彼此啊。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熊启泰叹口气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泰字,咱哥俩得同舟共济啊。”

  “怎么讲?”曾泰问道。

  “钦差那里我尽量替你说话,让你不至于太受责难。”熊启泰便道:“就像今天你和他怼成那样,不全靠愚兄我说和,才没有闹大?”

  “多谢了。”曾泰皮笑肉不笑道。

  “那你这边是不是也别再那么较真?咱们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这个案子揭过去得了。”熊启泰便循循善诱道:“早点送走了钦差,咱们好早点干正事啊。”

  “我这边也得能交差才行。”曾泰闷声道。

  “那是肯定的,我又没打算歪曲案情,不过是想加快一些罢了。”熊启泰笑道:“钦差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他让愚兄也加入进来,帮你一起问案。”

  “二司会审么?那样不更慢吗。”曾泰便开杠道:“咱们还是分开审吧。一边审一半,这样快。”

  “哎呀,就是个意外坠井的案子,至于锱铢必较吗?你说什么是什么。”熊启泰一脸无语,又提议道:“你们按察司问当官的,我们布政司问其余人等如何?”

  “这……”曾泰的杠精之魂被触动,顿觉熊启泰不安好心。

  他暗暗寻思道,莫非凶手就藏在那些闲杂人等里?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安排?

  “还是贵司问当官的吧。”曾泰便道。“都是同僚,让法司审问有伤体面。”

  “啊,没这个必要吧,毕竟你们更专业一些……”熊启泰推脱道。

  “就这么定了。”曾泰愈发坚决道:“我相信藩司的水平。”

  “唉,好吧。”熊启泰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其实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就知道曾泰一定会杠,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果不其然。

  ……

  那边熊启泰凭着手令,将被传来问话的官员,带回布政司衙门。

  这边曾泰撸起袖子,准备开始审问那些闲杂人等,势要把杀人凶手揪出来。

  一直审问到天黑,长随悄悄进来审问室,趴在他耳边小声道:“爱慕七八星云又来人了。”

  曾泰点点头,示意手下人继续问话,便不紧不慢的出了审问室,回到后宅与来人见面。

  这回迪迦没来,来的是他大舅。

  “敢问南昌伯,又有什么吩咐?”曾泰的语气就透着杠精的气质。

  “那些涉案人等,是你审问吧?”胡泉皱眉问道。

  “是,正审着呢,这一个个的,今晚怕是得通宵。”杠精道:“真是苦啊。”

  “那太好了,不用都审。”胡泉提笔写下三个名字,将纸推给杠精道:“先重点审这三个就行。”

  “不早说……”曾泰闻言大喜,这下工作量轻多了。

  说着他借灯光看那纸上三个名字,不禁愣住了:“不早说……”

  “你牢骚真多,有必要说两遍吗?”胡泉不悦道。

  “不,两个‘不早说’是两个意思。”曾泰却摇头苦笑道:“第一个不早说是表达对做无用功的愤懑。第二个是说伯爷说晚了,这三个人已经被熊启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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