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79章

作者:三戒大师

  “没错。”楚王点点头,正色道:“刘参政是我师兄,他还肩负着为父皇试点黄册的重任,他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要是谋杀的话,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是不是在针对黄册?这都是本王此行必须要弄清楚的。”

  “微臣明白。”曾泰重重点头道:“微臣一定全力配合殿下,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楚王道:“听说,酒后溺水的结论是你们下的?”

  “是。刘参政出事的那天,是正月初一,衙门里放大假,微臣身为按察使,便摆酒宴请一众臬司官员。藩司衙门那边也一样。”曾泰便回忆道:

  “喝道快傍晚时,正准备散席,藩司衙门那边有人跑来说,出事了,刘参政掉井里淹死了。”

  “下官吓一跳,赶紧叫上值班的仵作,跟经验丰富的冯副使一道赶往布政使衙门。”曾泰又道:“等我们赶到时,那边已经把刘参政捞出来了,现场也被那么多人破坏殆尽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冯副使亲自带着仵作给刘参政验了尸。哦对,当时殿下府上的两位护卫也在,他们全程监督了验尸,”曾泰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份盖有臬司衙门的折页,呈给殿下道:“这是尸格。”

  胡泉接过来,看到没问题才呈给殿下。朱桢扫一眼,跟他掌握的情况大差不差。死者死状完全符合溺水身亡的特征,身上别无致命伤。仅有的几处擦伤,也都被判定为溺水后,被打捞上来时,与井壁碰撞造成的,并非生前所致。

  而且尸格上记录死者全身有浓重的酒气,所以推断为酒后溺水身亡。

  朱桢放下这份尸格,手指轻扣纸面问道:“你也同意这个结论?”

  “微臣半年之前只是个教书匠,一下被提拔到一省臬台的位子上,实在是力有不逮……”曾泰便老实答道:“说实话,微臣看见死人就作呕不止,哪有什么看法?”

  “艹……”老六翻翻白眼,大明停了科举,本就缺少官员,空印案后更是雪上加霜。所以才会有这种坐火箭提拔的情况,一时不能胜任也实属正常。

  “这么说,这是那冯副使主导的结果了?”他便问道。

  “是,殿下的两位侍卫也没有异议吧?”曾泰点头道。

  “本王都还没见过他们!”老六没好气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疑点?”

  “倒也是有一点,”曾泰心说最大的疑点就是你那俩护卫,但是他哪敢提啊?忙道:“就是那口井的位置,并不在茅厕与厅堂之间的路上,而是在曹参政家后院一角,挺偏的个地儿。下官当时就问,刘参政怎么会跑到这来呢?”

  “冯副使回答说,喝醉了酒的人,走到哪都不奇怪,他还遇到过喝醉了跑到房顶上睡觉的呢。”曾泰讪讪道:“微臣觉得也有些道理,就没再纠缠。除此之外,我也没再看出什么疑点了。”

  “听说,当时有人隔着墙问过刘参政的侄子,那个人是谁?”老六又问道。

第四七二章 攒劲的节目

  “有这个人吗?”曾泰冥思苦想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请稍等。”然后他告声罪出去,把整个卷宗捧了回来。

  “本来明天是要交到钦差手中的。”他讪笑着撕掉上面的封条,呈到殿下面前道:“这是当时所有人的口供证词,以及本衙的办案记录。”

  朱桢便快速翻阅起来,却没找到刘孟那一张。“没有录刘孟的口供吗?就是刘参政的那个侄子。”

  “反正都在这里了。”曾泰挠挠头道:“当时所有人都录过口供,不该漏了他啊。”

  “刘孟也随刘二爷来南昌了,比咱们还早到两天呢。”立在他身后的胡泉小声道:“回头我让人问问他。”

  “嗯。”朱桢点点头,又问道:“卷宗有副本么?”

  “有有,准备呈上的就是副本,正本要在架阁库留底备查的。”曾泰忙答道。

  “那这个本王就拿回去研究研究。”朱桢便吩咐道:“你自己再抄录一份吧。”

  “遵命。”曾泰赶紧应声,抄抄写写他是一点不怵头的。

  “另外,钦差办案的过程,你要深度参与进去。”朱桢又吩咐道。

  “啊……”曾泰还想置身事外的,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是为臣不懂破案,只会添乱啊?”

  “就是让你给钦差大人添乱的。”朱桢不禁大笑道:“你不需要懂破案,只需要坚持一点,就是凡是钦差支持的你就反对,凡是钦差反对的你就支持即可。”

  “我次凹……”曾泰差点爆了粗口,那姓沈的还不收拾自己?

  他虽然不懂破案,却还是懂做官的。沈立本非但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钦差,自己处处与其作对,只能说是‘楚王跟皇上顶嘴——自讨苦吃’。

  “怎么,不敢?”老六打量着这曾泰,一副平平无奇的书生面貌,唯有下巴腮骨明显外凸,且呈四方形……跟整个脸是方的二哥不同,他只是下巴方。

  根据老师所授相术,方下巴男人虽然有时候显得头脑很不灵通,但大多数都有实干打拼的品格,而且抗挫能力强,性格也比较倔强。做事情习惯自我中心,很不愿意屈从别人的命令。

  所以朱桢的命令算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只是也需要说服他。

  “殿下,这是为何?”曾泰还真就问道。

  “简单说,胡惟庸派的人,本王信不过。”朱桢冷冷道:“那沈立本这次来南昌,八成是来平事儿的。你要是唯唯诺诺,岂不正如他所愿?你只有处处跟他唱反调,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

  “是……”曾泰这才应下,心说合着本官就是根逗猫棒。

  顿一下,楚王殿下又沉声道:“至于我师兄的死,本王自会调查,用不着假他人之手。”

  “遵旨。”曾泰忙恭声道。

  “行了,没别的事,我们就回去了。”朱桢让二舅收起卷宗,对曾泰道:“有事就让人到同福客栈找古天乐。”

  “古天乐?”曾泰一愣。

  “本王给大舅起的化名,怎么样,帅吧?”老六就很得意。

  “呵呵,好,好名字。”曾泰嘴角一抽。

  “殿下比俺爹会起名多了,俺原先叫胡帛,现在叫古巨基,是不是好听多了?”他二舅捋着胸前的小辫辫,也得意道:“殿下太有才了,俺准备把这个名儿,纹在身上。”

  “也,也好。”曾泰无语,心说在身上纹个‘巨基’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

  甥舅三人从按察使衙门后门出来,没走出多远,大舅目不斜视的低声道:“不要东张西望,听我说就行——我们被人盯上了。”

  “哦?”朱桢粗眉一拧。

  二舅低声道:“我把他们处理掉。”

  “不。”大舅一边姿态轻松的向前走,一边淡淡道:“我们从臬司衙门出来才被盯上的,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盯曾泰的。”

  “嗯。”朱桢轻声道:“曾泰是我大哥的人,肯定被那些人视为不可拉拢的危险因素,盯紧了没毛病。”

  “甩掉他们就好了。”大舅便道:“也不能让他们联想到,同时离京的殿下身上。”

  “那去什么地方好呢?”二舅只是单纯的发问,通常他是不负责思考的。不过跟二哥不同,二舅只是懒得思考,二哥是真没那个功能。

  “我们找家瓦舍坐坐吧。”老六便提议道。

  “艹……”素来沉稳的大舅都忍不住爆了粗。出来带着殿下逛勾栏,回去还不让妹妹给骂死?

  “不行不行,你外公要是知道了,会扒了我俩的皮。”二舅也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们只是看看表演听听曲儿,不干别的。”老六便撇清道。

  “我们一开始,也都是这样说的。”二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道:“后来还不都一样?”

  “不至于,我从十岁就开始逛金莲院,到现在还不一样守身如玉?”老六就很自信道。

  “那是因为她们不敢朝你下手。”二舅戳穿他道。

  “去吧。”大舅拿定主意道:“正因为没人会相信,殿下这个年纪就逛窑子,所以欺骗效果才好。”

  “是瓦舍看表演。”老六纠正道。

  “去就去。”见大哥决定了,二舅马上从善如流,揪着小辫辫畅想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那种攒劲的节目。”

  他曾驻守洪都数载,对南昌城中各类娱乐场所,都进行过深入且反复的调研。

  “细说攒劲的节目……”老六就来了劲儿,跟二舅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朝着南昌娱乐场所聚集的扁担巷而去。

  ……

  那厢间,钦差行辕后花园内。

  沈立本一身便装,享受完了熊启泰安排的攒劲节目后,正跟他并排躺在榻上放松。还有几个身着薄纱、曲线毕露的美貌侍女,用柔弱无骨的小手为钦差和藩台按摩解乏。

  “怎么样,大人要不要再来一场?”熊启泰侧着身子问道。

  这个年代,叫大人是很谄媚的称呼,约等于叫爹……

  “不来了,岁月不饶人啊。”沈立本意犹未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人哪里话,恁还是龙精虎猛,远胜卑职。”熊启泰忙笑道:“那就晚上再让她们伺候。”

  说着摆下手,几个侍女便悄然下床,行礼退下。

  吃喝玩乐之后,也该说正事儿了……

第四七三章 过火

  正月底的南昌,要比南京暖和一些,但行辕中依然烧着地龙,把整个水阁中都烘得温暖如春。

  沈立本和熊启泰只穿着单衣,怡然自得靠坐在软榻两端,一边嚼着精心炮制过的槟榔,一边低声说着话。

  “老大人此番下来,到底有何贵干?总得跟卑职透个底吧。”熊启泰忐忑问道。

  “也没打算瞒你。”沈立本的姿态像一个松松垮垮的‘太’字。但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在南京时整个人实在太紧太压抑了。

  下来省里,才重新感到了当官儿的滋味。

  “是胡相派本座来的,他老人家有两层意思,一是让本座妥善处理刘琏醉酒坠井一案……”

  “哦?”听话听音,熊启泰听沈立本这样说,就懂了。“胡相和老大人的意思是,就一口咬定他是醉酒坠井而亡的?”

  “什么叫本座和胡相的意思?”沈立本面无表情道:“都是一省之长了,怎么还这么逊?”

  “是是,属下确实逊,”熊启泰忙陪笑道:“但也是属下以赤子之心对大人的缘故啊!”

  “嗯。老夫已经体会到你的诚心,但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言多必失啊。”沈立本老气横秋的教育自己的老下级。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熊启泰忙坐直身子,拱手受教。

  “你先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吧?”沈立本沉声问道。

  “……”熊启泰寻思片刻,方缓缓道:“大人刚教诲卑职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做了也不能认。”

  “你倒是学得快。”沈立本笑骂一声,对熊启泰的回答很满意。

  虽然当初是他授意熊启泰收拾刘琏的,但他从没说过让熊启泰宰了刘琏,自然也不会认这笔账。正乐得熊启泰跟自己打马虎眼。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能打马虎的,他又正色问道:“动手的人现在何处?”

  “已经不在南昌了,大人放心吧。没有人能找到他的。”熊启泰自信道。

  “你们衙门里少了个人,还能瞒得住吗?”沈立本皱眉问道:“太草率了吧!”

  “大人放心,那天是在曹参政家过年聚餐,他家就一个厨子,两个仆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从鹤香楼请了厨子伙计加起来十来个。”熊启泰明知道无人能偷听,但还是做贼心虚的压低声音道:

  “动手的人打扮成下人,混在其中。鹤香楼的人问,他就说自己是曹参政家的;曹参政家的人问,他就说自己是鹤香楼的人。得手之后即刻就翻墙跑了,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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