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也不知道这江湖经验到底管不管用……
船在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全靠风帆和摇橹,其实也不比走陆路快多少。十天后刚抵达鄱阳湖口,这才能借上风势,把速度提起来。
北风鼓荡着船帆,沙船劈波斩浪,行驶在宽广的蔚蓝色湖面上,极目远眺,只见与湖畔相连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让人恍惚间像来到塞上一般。
风吹过湖面和草原,湖面波光粼粼,草原也摇摇曳曳,那画面壮美极了。
“真美啊。”一直躲在船舱里的刘璃,被朱桢叫到船头,目睹了这一奇景后,不禁为之陶醉。
“是吧。这就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鄱阳湖边还有大草原呢?”老六心说,所以我不爱读书,喜欢到处跑,是对的。
“那为什么没见到有人在草原里放羊?”刘璃四下张望道。
“因为很快,春汛一到,那草原就会重新变成湖面了。”老六笑道:“到时候湖面会比现在扩大十倍,还放羊?不淹死就不错了。”
“小师叔,你这是告诉我沧海桑田尚在转眼之间,我们凡夫俗子的生死更是不可抗拒的道理吗?”刘璃若有所思道。
“呃……”老六嘴角一抽,我他么只是想显摆一下自己丰富的学识,不过刘璃能这样想,说明她在努力的走出来,他当然要配合了。便点点头,一脸深沉道:
“对儒家所谓的守孝,我是不赞同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何必要变着法子折腾自己呢?三年自虐的结果,除了自我感动,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搞坏了身体,给活着的亲人增添负担。”
“可是,真的很难过。”刘璃低头小声道。
“你说过师兄希望你每天都快乐,”不会安慰人的老六,已经拿出自己最高水平了。“你说他看到你每日以泪洗面,会不会也很难过呢?”
“……”刘璃闻言愣了片刻,点点头道:“谢谢小师叔,我会坚强起来的,不让我爹难过。”
“这就对了。”老六松了口气,他已经词穷了,再说下去,怕是要骂娘的。
……
船在鄱阳湖行了一日,进入赣江,然后沿赣江再走两天,便到了‘物宝天华,人杰地灵’的南昌城下。
朱桢站在船上,眺望着南昌城崭新的青砖城墙,听身边的大舅感慨万千道:“洪都保卫战后,整个南昌城墙十不存一,到处都是两军的腐烂的尸体,宛如人间地狱一般。这才过了十多年,就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当时的痕迹了。”
“但我堂兄和你们的伟大胜利,却已经名垂青史,千百年后也会被人称颂。”朱桢沉声道。
“多谢殿下。”胡泉胡帛轻声道,两人都是洪都保卫战中幸存的将领。但因为受到朱文正的牵连,一直郁郁不得志。
“这不是安慰,这是事实。”朱桢正色道。
第四七零章 四菜一汤,简单招待
南昌城官船码头,黄土垫道、净水洒街、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一看就是在迎接大人物。
今天是钦差大臣刑部尚书沈立本抵达的日子,江西布政使熊启泰,按察使曾泰,都指挥使王弼,率领一众省城官员,早早就恭候在码头,迎接钦大驾。
奏乐声中,身穿绯色官袍的沈立本,在常随的搀扶下,迈着标准的官步,不疾不徐走下舷梯来。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熊启泰忙率众行礼。
“平身吧诸位。”沈立本目光缓缓扫过场中,声音洪亮道:“久违了。”
谢恩平身后,熊启泰赔笑道:“部堂重临南昌,江西父老无不欢欣雀跃,如重见父母啊。”
“哈哈,熊牧伯言重了,能故地重游,是本官的荣幸啊。”沈立本淡淡笑道。他是最后一任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当时熊启泰是他手下的参政。后来朝廷撤省设三司,沈立本便进京为官,熊启泰则当上了首任江西布政使。
所以沈立本既是熊启泰的老上司,又是他的朝中靠山,此番还是以钦差的身份驾临,熊启泰当然要最高标准招待了。
“卑职等在滕王阁略备薄酒,为部堂洗尘,还请万望赏光。”
“没有坏了规矩吧?”沈立本淡淡问道。
“只有四菜一汤,完全符合皇上的规矩。”熊启泰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立本笑道:“不过也只有这一餐盛情难却。往后,老夫就不接受宴请了。”
“是是是,部堂清如水,廉如镜,真是我等为官的楷模啊。”熊启泰等人一片谀词如潮。
“请请。”
“请。”
众官员目送着钦差大人上了车,才各自乘车骑马,往滕王阁去了。
……
滕王阁位于赣江与抚河交汇处,是南昌城的标志。其下部为象征古城墙的三丈高台座,分为两级;台座以上的主阁共有七层,分为三个明层、三个暗层及阁楼。
虽然建筑采用唐制,但看上去嘎嘎新。
因为眼前这座滕王阁,早已不是当年王勃作‘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的那座了。
滕王阁历朝历代几次毁于刀兵火灾。但因为在文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每次都很快重建。
其实可以说,这座楼只是《滕王阁序》的载体。它长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它叫滕王阁,那就是文人心中的圣殿。
欢迎钦差大人的宴会,便设在这座圣殿最顶层的阁楼上,可以遍览《滕王阁序》中的壮美景观。
就坐之后,美貌的侍女便撤下看碟儿,身强力壮的伙计端上正菜。
沈立本看的一愣,只见那菜盘每一个都大的过分,小一点的圆桌搁上一个就满了。怪不得得用大小伙子端。
待到那花纹精美的超大盘搁在桌上,沈立本才看到,它的中间有个十字形的脊,将其分为互不相连的四个扇形碟。每个扇形碟中,各盛着一道菜肴。
比如第一个大盘中,分别是‘洪崖丹井’、‘西山积翠’、‘滕阁秋风’、‘章江晓渡’四道南昌名菜。
第二个大盘中,则是‘龙沙夕照、南浦飞云、铁柱仙踪、苏圃春蔬’,另外四道南昌名菜。
另外两个大盘中也是如此,四碟菜各不相同,每一碟子菜量都比正常一盘只多不少。
就连最后端上来的大汤瓮,也盛着四种不同的汤,‘五元龙凤汤’、‘空心鱼圆汤’、‘脐橙老鸭汤’、‘老参虎鞭汤’……
诺大的圆桌被这四菜一汤摆得满满当当。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沈立本看上去好像有些不悦。
“部堂容禀,这是我们江西现在最流行的吃大菜,比如这一盘,名字叫‘南昌四景’,就像诗有四句、时有四季一样,它们整个就是一盘菜啊。”熊启泰忙解释道。
下面众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部堂我们南昌就是这么个吃法,听说辽东那边还有乱炖一锅出呢,恁就入乡随俗吧。”
“哎呀,真拿你们没办法。”沈立本一脸无奈,端起酒盅道:“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众人忙陪着笑,一起向沈部堂敬酒。
几杯酒下肚,席间的气氛热络起来,沈立本也不再摆钦差的架子,对熊启泰道:“小熊,几年不见,你也会玩这些花头了。”
“哎呀,老大人你是知道小熊我的,最是耿直没心眼了。”熊启泰苦笑道:
“可是咱们这一大桌子十几号人,若完全按照四菜一汤的规定,连塞牙缝都不够啊。那样招待老大人,我还有良心吗?不如直接跳进赣江里得了。”
“就是就是。”众官员纷纷附和道:“又不是家里吃饭,四菜一汤怎么上得了台面?”
“所以,你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沈立本失笑道:“看来还真是对策总比政策多。”
“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他也得合时宜啊,”一名官员愤懑出声道:“就像那刘琏一厢情愿强推的黄册,搞得一地鸡毛、天怒人怨。他倒是一死了之了,我们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怎么,你们对黄册的意见很大吗?”沈立本面无表情的问道。
“那当然了,它能不大吗?清丈田亩本来就够扰民的了,造好黄册之后,居然还要把各乡各村打散重组,搞什么里甲制,地方上那些乡绅宗老,是豁出命去也要反对,天天到衙门闹事,这不是把我们架在火炉上烤吗?”那官员愤愤道。
“哎,今天给部堂接风,只谈风月,不说正事儿。”熊启泰这才装模作样的掐住话头。
“是下官一时气愤,多嘴了。”那官员忙请罪。
“无妨,本座这次下来不单为了调查刘参政的死因,还为了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沈立本大度的摆摆手,对那官员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部堂,下官南昌知府李耷。”那官员忙欠身回禀道。
“原来是李府尊,改日递个帖子,我们仔细聊聊。”沈立本温声道。
“遵命。”李耷忙恭声应道。
“来来,咱们再敬部堂一杯。”熊启泰见状又把酒席拉回到热烈的气氛中。
酒过三巡,宴席过半,伙计们再次上来,将‘四菜一汤’撤下,又重新换了另外‘四菜一汤’,还是一样的规制,但菜肴全变了。
这回沈立本连做做样子都不做了,安之若素的享受着江西官员的‘简单招待’。
第四七一章 我将化身光明,击退黑暗
宾主尽欢的午宴过后,熊启泰陪着沈立本前往安排的钦差行辕。知道两人还有体己的话要谈,其余官员也就散了。
江西按察司曾泰回到自己的按察司衙门,在长随的侍奉下脱掉官服,换上居家的道袍,踏着轻便的丝云履,在后宅书斋中,独自喝茶静思。
今天在滕王阁的宴会,他也对沈立本笑语相迎,礼数周到,但心里却很烦闷。而他烦闷的源泉,来自于前日收到的一封信。
信是太子殿下写给他的,只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楚王殿下将微服前往南昌,命他届时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太子既是他的恩公又是他的君主,曾泰自然要遵命而行。但看看今天宴会上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的场面,他就直打怵。万一楚王殿下一不露头,二不担责,自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还不让那帮人生吞活剥了?
正忧心忡忡间,长随在外头禀报:“老爷,有故人来访。”
“什么故人?”曾泰神情一动。
“说是来自什么‘爱母七八星云’,小人说这是什么鬼地方,那人说老爷一听就知道。”长随无语道。要不是老爷吩咐,这几天有客人不许拦着,早就把那两个神经病轰走了。
“是‘爱母七八星云’?”曾泰猛地站起来,这正是太子信中约定的接头暗号。没想到,居然跟钦差同一天到的。
“是‘爱母七八星云’。”长随不禁暗暗称奇,没想到老爷还真知道那地儿。
“快快有请,那是本官的同乡。”曾泰本打算亲自出迎,又怕动静太大引人注目,便还是将人请进来。
少顷,两个中年人领着个庞大少年进来。三人有个很醒目的共同点,就是都生了一对又粗又浓的眉毛。
“你先下去。”曾泰屏退长随,然后试探问少年道:“你是迪迦?”
“对,我是迪迦。相信我,你也可以变成光。”那庞大少年也一本正经回答,又问道:“你是欧布?”
“对,我是欧布。我将化身光明,击退黑暗。”曾泰赶忙正色答道。虽然这口号还挺正义的,但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不知从何而来。
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对上暗号之后,纳头便拜道:“微臣曾泰,拜见楚王加海王殿下!”
“平身吧。”那庞大少年自然是老六无疑,也只有他才能想出这么离谱的接头暗号。
“谢殿下。”曾泰忙谢恩起身,轻声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到南昌的?”
“昨天就到了,在客栈歇了一小会儿,今早就想来拜会曾廉访的,可惜你已经有安排了。”楚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道:“只好等你回府,再来叨扰。”
“今日是去迎接钦差,微臣不敢推辞。”曾泰解释道:“自从收到太子爷的信后,微臣便一直在等候殿下驾临。”
“你该怎么忙怎么忙,不要让人觉得反常。”楚王殿下摆手笑道:“本王这次来南昌,是奉旨微服私访。懂吗?”
“明白。就是要做好保密,不能让被调查的人知道。”曾泰忙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