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各家都去招了。”朱昌道:“他们也愿意来,可织机不够啊。”
“现在一台织机比原先贵好几倍,有钱还买不着。”朱舍苦笑道。
“……”朱合寻思半晌,沉声道:“现在天长了,那就让工人加班!实在不行,夜里还可以挑着灯干!”
“好主意。”朱昌眼前一亮道:“实在不行,分昼夜两班倒,歇人不歇机!这样不就能去外地再雇一帮工人了?”
“嗯嗯,这样我们一张织机,就顶别人家两张!”朱舍也兴奋道:“下个月肯定就追回来了!”
“嗯。就这么干!”朱合重重点头,又指着第四项道:“这个额外奖励也很高,咱们一分都没得,自然被落下了。”
“是,那周大晁家因为献出了楮皮川纸的配方,直接加了十五分呢。”朱昌羡慕道:“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贡献的?”
“还真有……”朱合幽幽道:“不过还得再等等,殿下发布任务时再说,那时候肯定给高分。”
第四零一章 我也要
完成本月评比后,楚王殿下的工作重心,终于转移到了销售环节上。
为此,他再次提审了谢蕴章。
见楚王殿下终于想起自己,立亭公都快激动哭了。他已经在牢里关了两个多月,而且他又不是苏州人,没资格参加评比。
旁人每天在牢里运筹帷幄,还时不时跟家里人见面,他却只能每天数着脚趾头干瞪眼。
所以一见到老六,他便磕头苦求:
“殿下,给小人一个机会吧,我也想将功折罪,我也想参加评比。”
“本王是为了救苏州,才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你又不是苏州人,干嘛凑这个热闹?”楚王懒懒躺在软榻上,有美貌的侍女送来徐徐清风。还有给他喂水果的。
“我也可以是苏州人啊,我舅家就是吴县的。”谢立亭忙指着自己道:“小人这就让家里人,把工场搬到苏州来。”
“哈哈,不用那么麻烦。”朱桢笑着摆摆手道:“你先回答本王几个问题再说。”
“殿下请问。”谢蕴章一听有门儿,忙竖起耳朵听着。
“原先,你们生产出来的丝绸,还有茶叶、瓷器什么的。不经市舶司,都是怎么销往海外的?”楚王便问道。
“回殿下,以前六大海商的时候,都是把货物卖给他们,然后我们就不用操心了。”谢蕴章忙道:
“张王……哦不,张四九败了之后,那些海船都退到海上去了。朝廷又派水师不断进剿,跟陆上断了联系,六大海商也就成了过眼云烟。
“后来,局势安定下来,陆仲和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重新跟海上建起了联系。那些人会通过陆仲和下订单,然后每个月,都会有海船到来,我们运货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年后再没来过船了……
“但我们根本不能算海商,因为船不是我们的,我们更管不了他们。”谢蕴章道:“就连陆仲和也不过是个两头传话的中人罢了。”
“嗯。”朱桢点点头,有些内容他听旁人说过,但有些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没办法,审讯老东西就是这样,从来别指望竹筒倒豆子,一次给你吐个干净。而是像挤牙膏似的,一次出挤一点,而且挤挤总会有,总也挤不干净。
“他们在哪里靠岸?”老六又问道。
“好多接头的地方,而且每次都不一定,都是他们临时通知陆仲和,陆仲和再通知我们。”谢蕴章忙答道:
“但主要是在杭州湾外头,那里海岛星罗棋布,便于他们藏身,水师来了也好逃脱。”
“你们派船送上岛?”朱桢沉声道。
“都是近海,我们内河开的沙船,也勉强能胜任。”谢蕴章道。
“这样受制于人,估计利润也分不到大头吧?”老六问道。
“殿下明鉴,根本捞不着吃肉,也就是喝汤的份儿。”谢蕴章苦笑道。
“那你们干嘛不直接通番呢?”楚王追问。
谢蕴章苦笑更深道:“因为沙船是平底船,这种船不怕搁浅,适合内河航运。但一是太慢,二是不能破浪,尤其是在大洋中容易翻船。当初忽必烈征日本,从江南征调了九百条沙船,结果还没登陆,就遇上台风,几乎全军覆没,就是这个原因。
“是以沙船去不得远洋。朝廷又禁止民间造海船,我们只能望洋兴叹。”
“不对吧,你们会那么老实?”朱桢却是不信的,真怕国法,他们就不搞走私了。他冷冷打量着谢蕴章道:“再跟我藏着掖着,你就烂死在牢里吧!”
“是是……”谢蕴章其实还没下定决心全部交代呢,没想到让楚王诱导着,泄露了端倪。
这下没法藏着掖着了,只好实话实说道:“是京里那位大人,不许我们出海的。”
“胡惟庸还是李善长?”朱桢问道。
“这小人就真不到知道了。”谢蕴章摇头道:“陆仲和之所以能成为带头大哥,皆因为他垄断了跟那位大人的联系,以其代言人自居。怎么可能把秘密告诉我们,万一我们也跟京里搭上线咋办?”
说着,又邀功似的道:“殿下可以找找陆家老四,陆季和,他应该是陆家在京联络的人。”
“他已经死了。”朱桢淡淡道。他早就从其他大户口中得知此人了,三哥便立即传令已经回京的刘英,命他们抓捕此人。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陆家老四已经被人灌醉了,丢进秦淮河灭口了……
老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连陆仲和都被逼死了,更别说区区一个联络人了。
此外,刘英在回信中告诉他们,陆家老四确实跟胡惟庸的侄子喝过酒,而且就在陆仲和被逼死前!
所以胡惟庸的嫌疑,已经很大很大了。
……
“他也死了?”立亭公闻言脸色煞白。
陆季和的死,似乎沉重打击到了他,甚至比陆仲和带来的打击,还要重。
“怎么,你跟他的关系,比跟他大哥还好么?”老六问。
“不是,小人甚至没见过他,”谢立亭惨笑一声道:“只是我原先以为,京里大人要陆仲和死,只是平江公弄巧成拙,不得已假戏真做。但他家老四也死了,就说明,那位大人,是杀掉所有知情者。”
“知道你在牢里,其实是最安全的了吧?”楚王不禁笑道。
“是。”谢蕴章终于没了指望,重重老六磕头道:“小人把什么都告诉殿下!”
“其实宁波卫指挥使林贤,也是那位大人的人。所以我们谁也不敢造海船,不然让他发现了,就等着下狱充军吧。”
“宁波卫……”朱桢重复一遍,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大明没有单独的水师,战舰都隶属于沿海沿江的卫所。所以浙江的战舰基本都归宁波卫管,出了杭州湾,海面上都归那位林指挥使管了。
怪不得那些走私船队会主要在浙江沿海活动,原来是有保护伞啊!
怪不得这些事情,朝廷被瞒得死死的,原来是有人在欺上瞒下啊!
“林贤的上司是浙江都指挥使吧?”朱桢问道:“是谁来着?”
“他叫王成。”谢蕴章答道:“不过宁波卫主要任务是备倭,所以林贤长期归属备倭总兵官调遣。”
“靖海侯?”朱桢一阵头大。
第四零二章 铩羽
靖海侯吴祯,是江阴侯吴良的弟弟。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朱老板自己没有亲兄弟帮打江山,部下中却有不少亲兄弟,比如巩昌侯郭兴、郭英。郑遇霖、郑遇春兄弟。
跟吴家哥俩一样,他们都名列‘淮西二十四将’,是朱老板起家的铁班底,陪他起于微末的老兄弟。老六哥几个见了都得叫叔叔那种……
而且吴良吴祯兄弟,还是目前大明唯一一对兄弟双侯爵。
当年平定张士诚后,朱老板加封吴良为昭勇大将军、苏州卫指挥使,命他镇守苏州。后来为了修中都,他才改镇凤阳,和汤和一起给李善长当副手。
罢建中都后,吴良又接管长江防务,担负起屏障京师的重任。显然是老贼顶顶信任的重臣了。
而他弟弟吴祯,更是大明的‘海军司令’。当年朱老板为了避免巢湖水师是一家独大,硬是在逼降方国珍之后,以西征明玉珍为由召回了巢湖水师。
转而命吴祯收编方国珍所部水师,仓促操练之后,命其继续南征。好在吴祯没让朱老板失望,他下福州,破延平,俘获陈有定,平定了福建沿海。
洪武二年,朱元璋在鸡笼山设立功臣庙,祭祀二十一位开国功臣,‘死者塑其像、生者虚其位’,吴祯与吴良都位列其中,转年又双双封侯。
从洪武三年开始,吴祯便被任命为靖海将军,统领数万水师,并督理海运。
洪武七年闹倭患之后,他又改任备倭总兵官,负责江浙海防……朱老板他的信任,同样无以复加。
哦,对了,裁撤市舶司,也是出自他的提议。
……
可以说,大明水面上的事情,都归这哥俩说了算。
楚王要重开市舶司,就绕不过这哥俩。偏生他没法跟人家摆架子……真闹到老贼那里,还不知道老贼会站哪边呢。
“靖海侯,也是保护伞吗?”朱桢嗓子有些发涩的问道。
“这真不知道了。小人也就是跟林指挥打过几次交道,还接触不到靖海侯那么高的层面。”谢蕴章自惭形秽道。
‘我一个亲王你们不怕,怕他个靖海侯?’朱桢心里有些吃味。不过他也知道,在当初陆仲和等人眼中,自己这个空筒子王爷,肯定比不上权势滔海的靖海侯。
“嗯。”当然,老六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继续问道:
“你刚才说,那些走私船,今年一次都没来过?”
“是。”谢蕴章忙点头。
“是陆仲和提议的,还是那位大人的意思?”老六追问道。
“陆仲和说,是那位大人的意思。”谢蕴章咽口唾沫,有些畏惧的看向老六道:“他说那位大人说,只要几个月不来船,苏州城就要饿死人,到时候出了乱子,殿下就要吃挂落了。”
“艹……”朱桢骂一声,早晚要以牙还牙。他冷冷看向谢蕴章道:
“本王终于明白了,陆仲和死后,为什么会闹那么大了。原来是你惦记着他的话,指望出了乱子把本王送走啊!”
“小人罪该万死!”谢蕴章使劲抽自己耳光。到了这会儿,他是一句假话不敢对楚王讲了。
“行了。”朱桢一摆手,冷声问道:“那些走私船多么,海寇实力有多强?”
“多,不光多,还大!”谢蕴章忙答道:“他们最大的船,比殿下的市舶船,还要大一倍。”
“扯淡吧?”朱桢难以置信,在他眼中,巢湖水师那宫殿似的大船,已经是巨无霸了。
“小人不敢,实因为张士诚、方国珍、陈有定的水师,都远比当年朝廷的水师强大。”谢蕴章赶忙分辩道:“他们的船队为了贸易,要下南洋,甚至远涉西洋,所以船必须要造大,越大越好。
“后来三家败亡时,大船基本都被不愿归降的手下开走了。”
“这样啊……”朱桢心头涌起不安之感。
他本以为巢湖水师一定天下无敌,所以从不担心市舶船队的安全。但现在看来,危险还是不小的。
……
世上事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