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多大?多大也是我儿。”胡贤妃眼泪再次奔涌道:“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还没亲够呢。你就舍得丢下娘,孤零零一个人?”
“娘,瞧你说的。我只是搬出万安宫,还是住在宫里的。每天还可以来请安啊,陪你用膳啊,唠嗑啊,喝酒啊。除了不睡这儿,没区别啊。”朱桢便耐心劝说道。
“倒也有些道理。”胡贤妃就有些缓过劲儿来了。
朱桢赶紧继续加把劲儿。“娘要是实在觉得无聊,不如再生个弟弟妹妹,不就彻底有聊了?”
“滚!”胡贤妃脸涨得通红,怒气瞬间被置换成羞意,一脚踢在儿腚上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朱桢顺势逃走。
胡贤妃又坐一会儿,方吩咐苗尚宫道:“再给陛下做个海蛎子韭菜汤……”
……
晚上,朱老板便留宿在万安宫。至于他跟胡贤妃到底是相扑,还是摔角,就无从得知了。
朱桢也不关心那些儿大人的事儿,他推下饭碗就去万安宫后花园的牛圈里,去看初来乍到的太极。
一般动物换了地方,肯定会很不安生,何况是尊贵的大熊猫了……
他其实是想让太极跟自己一个屋睡的,但被汪妈好说歹说劝住了。
在后宫里养大熊猫,就已经够扯淡的了。要是再弄进寝宫里同吃同睡,就算史书上为尊者讳,但稗官野史、文人笔记中肯定会大书特书的。
“好吧,本王搬去牛圈总可以了吧?”
“那不一个样吗?!”平日里百般纵容殿下的汪妈,今日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决。
就算楚王殿下可以不要脸了,可连皇上都会被连累,落个‘纵容皇子、荒唐无度’的骂名。
其实朱桢倒不在乎老贼的骂名,主要是汪妈说,日后人家会问一问,胡贤妃的‘贤’到底贤在哪里?那就太不好看了。
老六这才作罢。
……
等楚王来到牛圈外时,便听到汪德发在向料理牛圈的小火者训话。
“都给咱家听好了,这大熊猫,是殿下一等一的心尖尖!”
“干爹,殿下的心肝不是那头牛么?”负责的宦官不解问道。
“犟嘴!”汪德发兰花指一戳那宦官的脑袋。“你肚子里就一个肝,没有心啊?平天大圣是咱殿下的肝,太极是殿下的心!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内侍们纷纷点头,大约明白了,这大熊猫的地位,要比大青牛高那么一丢丢。
“那它吃荤吃素啊?”宦官发愁问道,没养过这玩意儿啊。“记得当年御马监有一只,可让养大象的孙胖子给喂死了。”
“你们可不许瞎喂它。”朱桢这才开口道:“今晚我来喂。回头会有人专门负责喂熊猫,你们只管听命就是。”
“遵命。”内侍们赶紧恭声应下。
“我跟你们说,整个京城,不,整个江南,就这一头!”汪德发再次强调道:“要是出了差池,你们一个也别想好!”
“是……”内侍们诺诺应声,便见殿下抱着一捧竹笋,进了熊猫舍中。
见到熟悉的‘饲养员’,一直焦躁不安的太极,果然平静下来,吃了几根竹笋,又吃了一点打了几个鸡蛋的精饲料,终于吃饱喝足,舒舒服服睡着了……
朱桢这才放心的出了熊猫舍,刚要回去时,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了自己的旧爱。又去瞧了瞧被冷落的平天大圣。
大青牛这才不胃疼,能够继续反刍……
……
回去西稍间后,沐香伺候楚王殿下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让他身上没了牲口味。
然后让他躺在床上,慢慢给他烘干头发。
朱桢见她红红的嘴唇微微翕动,几度欲言又止。便笑道:“有话就说吧,不然等本王搬出去,想说都没机会喽。”
“婢子,想跟着殿下一起……过去,”沐香终于鼓足勇气,话脱口而出后,却又自知失礼,赶紧跪地道:“婢子的意思是,求殿下带上婢子吧,恁去了东五所,也需要有体己的人伺候啊!”
“我听哥哥们说,东五所里没有宫女。”朱桢缓缓摇头。这不难理解,皇子为啥年满十二要搬出去?还不就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发育早的已经可以立棍单打了么?所以这段时间到成婚前,皇子身边是由太监侍奉的。不给他们立棍单打的机会。
“这样啊……”沐香失望的啜泣起来。
“不过听说每个所都有个负责的女官,”却听楚王殿下慢悠悠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殿下……”沐香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登时转悲为喜,既喜且羞的顿足。罕见的露出小儿女态道:“你戏弄婢子!”
“哈哈哈。”朱桢不禁大笑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沐香紧咬着朱唇,再度泪水涟涟,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
宫女和女官,虽然乍看起来差不多,可地位判若云泥。
尤其在洪武朝,女官是正经有吏部官告,吃朝廷俸禄,有冠带的官儿啊!
她盈盈俯身下拜道:“婢子拜谢殿下!”
第三二三章 星变
三天后,楚王殿下便搬到了东五所。
准确说,是乾东五所。它位于内廷东北一角,内廷东路、千婴门以北。与内廷西北角的乾西五所隔着御花园遥遥相对。
这东西五所虽仍在内廷,但已经与东西六宫有宫门相隔了,是给年满十二岁的皇子皇孙,在大婚前居住的地方。
因为是皇子居住,不能称宫,所以只能称‘所’。东五所,顾名思义,便是五个一墙之隔的独立院落,从西往东依次为头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
其中头所原先是秦王所居,二所原先为晋王所居,三所是燕王住的,四所住的是吴王。现在三个哥哥都已经成亲,搬去宫外的王府居住,只有吴王还住在四所。
按说,吴王应该搬去头所的,但因为是暂住两三年而已,便也懒得挪动那堆瓶瓶罐罐了。朱桢为了跟五哥挨着近点儿,便挑了五所住进去。
进去千婴门,沿着长长的夹道走到紧东头,进去悬着‘东五所’牌子的大门,便是一个三进的长方形院落。
一进是供他日后会客接见的前殿,前殿与倒座房、东西配殿围成前院,其间有游廊相连。
穿过前院是供他就寝、读书的三间正殿,左右同样有东西配殿,亦有游廊相连。
后院则简单了很多,就是一排普通的房间,作为伙房和值夜的内侍值房。
整个地方不算太大,要比万安宫小一些,但对老六这个小光棍儿来说,却是宽满的过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片完全他说了算的小天地。他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他想几点睡几点睡……要是第二天不上课的话。
于是楚王殿下命人把正殿左右的东西配殿清空出来,改造成牛圈和熊猫舍,给平天大圣和台吉来住。
这让东五所的太监们感觉很无语,简直没谁了好么?隔壁的吴王把东四所改成了炼药房,这边楚王又整个动物园……洪武皇上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些个奇葩来?
不过这都影响不到六殿下的好心情,因为除了沐香这个管所女官外,汪德发也不放心跟来了东五所。
虽然他堂堂内官监副总管兼万安宫总管,来东五所当个管事牌子实属大大屈就了。但咱汪妈主打的就是个忠心耿耿,老黄狗一样紧随着小主人,管他去哪了。
有汪妈打理一切,楚王殿下在东五所的日子,自然过得十分顺心。
他还是单日去大本堂念书,顺便欺负一下老七;双日出宫到诚意伯府上课,顺便逗弄一下刘璃。
然后晚上回宫陪母妃吃饭,隔三差五也会坤宁宫跟母后吃个饭,然后回家开心的喂牛养熊猫,真叫个无忧无虑乐无边……
……
时光如水,转眼盛夏。
南京城变成了一座蒸笼,酷暑闷热,令人无处躲藏。
诚意伯府,师徒上课的场所,也转移到了院子里。
蝉鸣中,浓阴下,铺着宽大的竹席,师徒席地而坐。
对朱桢这种富态少年来说,夏天格外难熬,哪怕摇着蒲扇吃着冰镇西瓜,依然汗水津津。
再看刘伯温,依然身穿严实的道袍,全身没出一丝汗,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微风轻拂着他花白的长须,端得是高人风范。
如果没有那段黑历史的话……
“师父,你黑眼圈好重,还没精打采的?”朱桢见他反应迟钝,话都说不大利索,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个年纪就不要夜夜笙歌了吧。”
“放屁,老夫是那种人么?我是连日夜观星象,累得懂么?”老刘这下倒给气精神了。
“哦。”朱桢点点头道:“大望远镜有那么好玩么?这么久了还没玩腻?”
“那满天的繁星,多么让人沉醉啊。”刘伯温叹口气道:“老夫只恨白天太长夜太短。”
“那你跟我父皇还真有一拼,”朱桢不禁笑道:“他这阵子,每天用了晚膳,就屏退左右,于禁中露坐,玩察天象,听说时常通宵不睡呢。”
不过朱老板的精神头可比老刘强多了,人家熬通宵不耽误上朝,还能宵衣旰食的批奏折。所以说这人和人的体力,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正常,今年星象变异,不符常规。”刘伯温却毫不意外道:“五星紊度,日月相刑,实乃大凶兆。”
“什么,什么大凶兆?罩杯多少?”朱桢一脸懵。
“就是说,与平常相比较,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这五星在天际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日月之间发生了冲克。”本门学问头一条便是要‘上知天文’,所以刘伯温解释的很仔细。
“二月,岁星逆行,入太微垣;三月,荧惑进犯井宿;四月,荧惑进犯鬼宿;五月,太白进犯毕宿、井宿……”
顿一下,他接着道:“自六月戊子至今,有客星停留于胃宿,大小如弹丸一般,颜色呈白色;停留几日之后,此星更加明亮,进入紫薇垣,扫到文昌,很快进入张宿,经久不消。”
“……”朱桢都听傻了,这都是啥跟啥啊。直到最后他才稍微听懂一点,一脸恍然道:“哦,彗星啊。”
“嗯。”刘伯温面色严肃的点头道:“岁星入太微,应在诸侯有受诛者。孛星入紫微、过文昌,应在朝纲倒错,天子失德……”
“我艹……”朱桢结舌半晌,缓缓问道:“师父,你说的这些,自己信么?”
“原先是深信不疑的,但自从……唉,就那么回事儿吧。”刘伯温幽怨的白一眼孽徒。
他永远不能原谅这孩子。
一是噗噗;二是这熊孩子给了自己望远镜,还怂恿自己去看月亮,看星星。
从他对镜仰望月空的那天开始,天文星象学便不存在了……
“可是皇上依然深信不疑,钦天监依然深信不疑,那么多儒士依然深信不疑。”然后刘伯温沉声道:“所以星变,依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明白。”朱桢点点头道:“天变固然是自然现象,却可以让人解读出自以为是的预兆,然后采取所谓‘合乎天道’的行动……所以老师认为,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第三二四章 上书
朱元璋厉禁天文,但凡有私学者遣戍,敢教授者处死。只准钦天监官员修习此道,且令其‘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天文历算,不许学习他业’,为的就是防止他人管窥天意,传布天文,借机乱国。
之所以如此严防死守,是因为朱老板真的很信这玩意儿啊。
而我们知道,成功人士之所以大都笃信玄学,是因为他们的成功,本来就是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