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如果此人存在,金舍人一定知道他。但看金舍人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人。唉,我学艺不精,也说不清。”鉴于刚才的教训,朱桢赶紧给哥哥们打预防针。
“这简单,待会儿,问问那劳什子……弟子卫首领叫啥,不就行了。”老四直截了当道。
“最好别问了。”老三却幽幽道:“刚才老六问那洪麟,就已经引起对方警觉了。再问的话,会暴露我们意图的。”
“也对。反正到了开京,还有黄内侍这个自己人,问他也一样。”朱桢认同的点点头。
……
当天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抵达开城。
哥几个好奇的打望开城的城墙,只见那石头垒起的城墙看上去崭新崭新,还挺气派。
但老四告诉老六,这种石头城墙最废柴了,几炮轰上去就能炸塌一片。完全没法跟夯土包砖的城墙比……
进城之后,哥几个立时目瞪口呆,放眼望去,只见城内到处都是低矮的茅草屋,地面坑坑洼洼,坐在车上肠子都能颠出来。
这一比较之下,哥几个顿时觉得,身后城墙真的很不错。
第二七八章 白胡子和黑胡子
看到使团众人面现轻蔑之色,金涛很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们,原本开京是很雄伟的,街道宽阔笔直,城内建筑鳞次栉比,美轮美奂,实乃不逊色铁岭的大城市。
但十五六年前,被入侵的红巾军,糟蹋成了废墟。用金涛的话说就是:
“待两年后收复开京时,京城宫阙无遗,闾巷为墟,白骨成丘……”
“红巾军还打到过高丽?”哥几个还是头回听说。
“这里曾是元朝的征东行省,红巾军抗元,为什么不能打高丽?”蔡千户理所当然道。
“倒也是。”金涛还能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道:“好在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大明与高丽,已经亲如父子,重开新篇了。”
“这开京城墙,是王上近年重修的。但高丽地狭民困,又常年被倭寇侵略,实在没有能力重建昔日的光景,只能先修起王宫官衙等重要建筑,别的日后再说。”然后他介绍说:
“好在迎宾馆是新修的,条件还是可以的。”
……
高丽迎宾馆粉墙黛瓦、重檐歇山顶。跟他们的官服一样,基本也是宋朝的样式。
一伙穿着紫袍红袍的高丽显贵,早已在迎宾馆门口恭候多时了。
双方见礼后,金涛为使团介绍起来,为首的两位一个叫李仁任,官任门下左侍中,类似大明的丞相。
另一个叫崔莹的,任门下右侍中。他还是所谓高丽第一名将,使团在耽罗就听过他的名号。
金涛还告诉使团,这两位也是都堂议政的话事人。
来的路上,金涛就介绍过了。高丽的政体也大体承袭自宋,但所谓‘都堂’,却是高丽特有的机构。
都堂,最初是高丽几个‘宰枢’机构,门下省、中书院、三司的长官,为集中处理军国要务,而‘合坐’议事的场所,是高丽政治运营的核心。
所谓‘百僚庶务,断自都堂’。
都堂的首领,正是左右门下侍中。而高丽素有武臣干政的传统,加之这些年战乱频仍,所以左右门下侍中都由武臣担任的。
李仁任有一口白山羊胡子,崔莹则是一口浓密的黑胡子。所以哥几个便以白胡子,黑胡子代称……
两位高丽大佬请使团入迎宾馆正院休息,待他们稍事洗漱,便在前厅设宴为天朝上使接风。
高丽是分餐制,宾主在木地板上席地而坐,每人面前一张矮几。
其实大明人已经不太习惯盘腿坐在地上吃饭了,但更不习惯的是高丽人的吃食。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碗倒是不少,可是碗里东西太少,也就是一两筷子的量,而且海带咸菜豆芽就占了大半。
老三在船上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前心贴后心,猛夹了几筷子菜,还没吃饱就光盘了。
更别说二四六那仨饭桶了……
外交场合,哥几个也不好意思再要一份,只能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干听正副使跟黑白胡子说话。
这时候,已经结束了没营养的寒暄,林密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面见你们大王,宣读上谕?”
黑白胡子对视一眼,白胡子捻须歉意道:
“哦,实在抱歉。我们王上近日抱恙,已是卧床不起,两位上使怕是要等一阵子了。抱歉。”
“或者……两位先向我等宣读上谕?皇上有什么吩咐,我们先照办就是。”崔莹也道。高丽高层基本都有在元朝留学或者当侍卫的经历,所以汉语说得都好。
“胡闹,这是皇上给高丽王的旨意!”蔡斌登时拉下脸来,呵斥道:“必须你们王上接旨,别人没这个资格懂吗?”
“那好吧。”崔莹茂密的黑胡子抖了抖,不忿道:“二位上使就安心等着王上痊愈吧。”
“你们王上一年不痊愈,我们也要等一年吗?”蔡斌瞪眼训斥道。
“上使是在咒我们王上?!”崔莹也吹胡子瞪眼起来。
见气氛有些僵,金涛忙开口打圆场,说崔院君是高丽的廉颇,年过六旬依然老当益壮,之前一直在前线领兵,这才刚回开京,拜相都堂云云。
总之在不伤崔莹体面的前提下,替他向蔡斌道了歉。
白胡子又拍了拍巴掌,音乐起,歌舞表演安排上。
别说,高丽的音乐虽然难听的要命,但高丽女子还真挺漂亮。尤其是转圈圈时,裙角飞扬,白花花的大腿耀人眼目,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不快。
待气氛缓和下来,林密又按照老六的意思问道:“归德侯、归义侯两位侯爷可安好?”
“两位侯爷自是好得很。”李仁任颔首笑道:“他们两家一行来到高丽后,王上十分关心两家的生活,非但为他们提供宅邸,还下旨以延安、白川两县税赋来供养两位,上差不必挂念。”
“与他们同来的黄公公呢?我们太子念他年高,特旨开恩招他回国养老。”林密又道:“劳烦院君请他来与我等相见。”
李仁任却神色一黯,讪讪道:“唉,黄内侍已经去世了。”
“什么?”老六一下子直起身子,那可是大哥口中,在高丽最值得信任的人啊。“他怎么死的?”
李仁任微微皱眉,心说这小厮忒没规矩。但打狗还得看主人,上使的随从自然轮不到他来训斥。
便叹气道:“黄内侍得了很重的病,自缢身亡了。”
“什么?上吊死了?”这下不光朱桢,哥几个一齐惊呼起来。
蔡斌林密的面色,也变得难看极了。
蔡千户一掌拍在矮几上,砰地一声,杯盏被震倒,酒液洒了一地。
“岂有此理!黄公公乃是我朝使者,现在人死在你们的京城,而且还是不正常的死亡,为什么不上奏我朝?!”
黑白胡子都一脸便秘状,金涛忙道:
“上使息怒,黄公公一身故,我们便派出使者报丧了,难道天朝到现在没收到报信吗?”
“没有。”林密断然摇头。
“那可能是船只在海上倾覆了。”金涛叹气道:“海上风浪险恶,这是常有的事。”
“是啊,洪武五年,鄙国使节洪师范、郑梦周出使天朝,返程时遭遇飓风,正使洪师范遇难,副使郑梦周抱着浮木漂流数日,被大明水师救起,送回南京,再次得到了皇上的接见慰问。”李仁任也道:
“这件事,上使应该知道吧?所以在海上真的是九死一生,什么事都能发生。”
第二七九章 谜团
迎宾馆前厅中,高丽舞女卖力起舞,却依然无法阻止气氛再度凝滞。
“好吧,那黄公公的随从呢?他们没得病上吊吧?”蔡斌黑着脸问道。
“他们都思念故国,随着使者回去报丧了。”李仁任叹气道:“很可能也遭遇不测了。”
“……”使团众人闻言脸色都难看了三分,这也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了吧?
“黄公公的棺椁呢?”老六忽然追问道:“不会也在那条船上吧?”
“那倒没有,我们奉王上旨意,将黄内侍下葬在兴国寺了。”李仁任神色微变道。
……
虽然,白胡子总算是搪塞过去,但酒宴还是不欢而散了……
黑胡子和白胡子一走,老五便亲自下厨,就着剩下的大米饭,做了一大锅煎蛋炒饭。
哥几个围着锅,一人一大碗炒米饭,这才吃舒坦了。
就连蔡斌和林密也凑过来,一人讨了一碗饭吃。饿不饿另论,关键是吃到吴王殿下亲手炒的饭,能吹一辈子。
而且还意外的真好吃!
“没想到五爷还是厨艺高手?”蔡斌啧啧称奇道。
“那是,练出来的。”老四得意道:“就没我们兄弟不会干的事儿。”
“几位爷就是厉害!”蔡斌林密自然只会点赞。“五爷露着一手,就比他么高丽国宴好吃多了。”
“他,他妈的,高,高丽人故意埋汰咱们吧。”老二气哼哼道。
“应该不至于吧。你看他们瘦得跟小鸡仔似的,可能就是饭量小。”老三摇摇头,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这饭吃的,忒不对劲了。”
“嗯。”哥几个点点头。
“三爷,怎么讲?”蔡千户忙捧哏道。
“这俩高丽的宰相,问题不小啊。”老三便缓缓道:“那个姓李的说,他们王上病了。多重的病啊,竟下不来床?而且听那姓崔的意思是,咱们且有的等呢。”
“没错。”林密点头附和道:
“说句不好听的,天朝使者来宣旨,高丽王躺着也得见咱们。他就是剩一口气,人事不省了,宰相也得安排他接旨再说。
“这样一来可以表现出他们对天朝的恭敬重视,二来,也避免惹恼了咱们,回去说他们坏话。”
“没错,皇上又不可能亲来,高丽这边什么态度,还不全听咱们怎么讲?”老三很赞同道。
“咱们说他几句坏话,皇上一生气,就可能下旨责罚,高丽王则必须上表谢罪,什么惩罚都得受着。所以他们一定会极力避免,惹咱们不快的。”林密不愧是礼部官员,很有这方面经验。
“那他们的态度,就奇了怪了。”老四把空碗递给老五,再来一碗道:“我看这俩货,恭敬客气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不太待见咱们。尤其是那个崔什么,好几次想发飙,都是那姓李的用眼神硬压下去的。”
“嗯,我也感觉到了。”老六深以为然道。其实从在耽罗岛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
似乎无论是那朴万户,还是今天的白胡子、黑胡子,都貌似恭敬,实则不逊。就连那金舍人也虚头巴脑的,一点真情都看不到。
这跟他脑海中‘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的刻板印象,出入实在是不小。
完全没有争相献媚的丑态,反而在隐隐提防他们。
……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朱桢也再来一碗,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