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165章

作者:三戒大师

  “咱其实也很担心,”朱元璋接着道:“为啥离开濠州城?就是看不惯那帮义军无恶不作,觉得跟这帮虫豸没前途。可咱那时候啥也不懂,只知道他们错了,可不知道咋改啊。就请老李留下来帮咱。”

  说着他白一眼李善长道:“可这老小子没眼光,居然不答应。”

  “上位误会了,老臣一见面就发现上位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将济世安民矣。”李善长忙解释道:“之所以一开始不答应,是想让上位重视老臣的意见罢了。”

  “这样啊。”朱元璋醉态可掬,也没跟他计较,便接着道:“总之咱说破嘴皮子,他就是不答应。咱逼得没法子,便让汤和挑上酒,到他家里找他喝酒。”

  “你那是找我喝酒吗?”李善长也酒劲一上,谁都不惧,一脸郁闷道:

  “往我面前一坐,把腰间染血的宝剑往桌上一搁,然后就一碗接一碗的和我喝。”

  “你可以不喝啊?”朱元璋笑眯眯道。

  “不喝?恁不当场拔剑砍了老臣?”李善长郁闷道。

  “嘿嘿,咱不是那个意思。”朱老板也不承认。

  “反正老臣是这么认为的。”李善长苦笑道:“所以不敢不喝,连喝了十碗,实在是撑不住了。我怕喝死,只好松口。”

  “哦,韩国公,就这么加入了?”李贞很好的扮演听众角色。

  “可没那么简单,他还跟我提了三个条件。”朱元璋摇头道:“一个是从今往后,严明军纪,严禁强抢民财、欺负妇女、杀人放火。说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跟别的反贼不一样。”

  “二个是开仓放粮,把刚到手的滁州仓打开,补偿滁州百姓的损失,挽回我们的名声。

  “三是,要拜他为师,跟他读书识字。说目不识丁的大佬粗,是成不了大事的。”朱元璋说完这三条,又向李善长举杯道:

  “老李啊,咱得好好谢谢你,咱们能有今天,你这三条居功至伟啊。”

  “上位谬赞了。”李善长忙双手举杯,流下了羞愧的眼泪道:“上位不用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老臣知道上位的意思了。确实是老臣忘记了初心,老臣真的知道错了啊。”

  “好,咱就知道你老李是个聪明人。”朱元璋满意的点头笑了。“你回去后就安心颐养天年,再不用操心,更不用担心,一切有朕在。”

  皇帝接着又笑道:“你也不用羡慕天德,咱把大闺女,下嫁给你家李祺如何?”

第二六二章 站着如喽啰

  朱元璋的长女,就是那位成穆孙贵妃所出,孙贵妃殁后,便养在皇后身边,今年十七岁,确实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李善长闻言,再一次泪洒当场,激动的扶着桌子,跪地给朱老板磕头:“老臣谢皇上隆恩,犬子三生有幸啊。”

  “哈哈哈,那咱们就说定了。”朱元璋也开怀大笑着,伸手扶起了老李道:“亲家公,快起来。”

  “恭喜皇上双喜临门,恭喜韩国公府有凤来仪!”李贞等人也纷纷恭喜敬酒,席间的气氛更加热烈融洽起来。

  胡惟庸虽然贵为丞相,却被安排在了次桌,没捞着在主桌就坐。

  看着皇帝和李善长再次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场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永远也到不了韩国公的程度……

  胡惟庸深吸口气,便调整好了情绪,起身时脸上已经堆满了谦卑的笑容,端着酒杯走到主桌桌前,刚要说话。

  朱元璋却淡淡一笑,先开口道:“还没开始串桌敬酒呢,胡相着什么急呀?”

  “是,是卑职心急了。”胡惟庸讪讪笑着想要退回去,只觉耳根子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元璋冷冷看着他退了两步,这才重新绽开笑颜道:“来都来了,敬就敬吧。”

  “哎哎,是是。”胡惟庸被拿捏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赶忙复又上前向朱老板敬酒。

  朱元璋端着酒杯,却先不饮,而是指着胡惟庸对李善长笑道:“老李,你这个学生好啊,比老刘的那个强多了。”

  胡惟庸闻言,肝儿又是一颤,皇上嘴里‘老刘的那个’,肯定不是他家老六,而是那死鬼杨宪啊!

  当年胡惟庸能进中书省,其实多亏了杨宪这条恶狗,把李善长咬得腚都花了。韩国公又不能趴下身子咬回去,于是相中了他这条好狗,来跟杨宪对咬。

  胡惟庸也没让李善长失望,成功咬死了杨宪,取代了他的地位……

  皇帝这时候提起他跟韩国公的关系,提起杨宪,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在提醒狗……哦不,提醒胡惟庸,不要忘了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胡惟庸能明白的,李善长也一清二楚,暗暗幸灾乐祸。

  不过他很清楚,朱老板这不只是在排揎胡惟庸,而是打压丞相的威信,自然不会再雪上加霜了。

  “呵呵,上位谬赞了。”李善长便摇头笑道:“论聪明才智,老臣不如诚意伯,胡相也不如他的学生。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师徒一是赤诚、二是勤勉,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而已。”

  “老李说得好,小胡啊,还是得多跟你恩相学着点。”朱元璋面上笑呵呵,心中暗骂这老狗真是不要脸。

  “是,学生敬恩相一杯,多谢恩相栽培之恩。”胡惟庸只好又当众给李善长敬了杯酒。就连自称也从‘卑职’改为了‘学生’。

  “胡相言重了,你为皇上鞠躬尽瘁,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报答。”李善长说着片汤话,并没有跟着踩小胡两脚。

  “学生再敬恩相一杯。”胡惟庸又端起一杯酒道:“恭喜恩相府上有凤来仪……”

  “好好,多谢胡相。”李善长笑着与他再饮一杯。

  ……

  东侧最边一席上,朱桢一边吃席一边看着老爹和他两任丞相,在那里虚情假意的勾心斗角,感觉比看《武松传》还下饭。

  “父皇为啥要把大姐嫁给韩国公……的儿子?”老五却一头雾水。

  “哦,可能是觉着别的国公都联姻了,只有韩国公空着不礼貌吧。”老六随口答道。

  “这样啊。”老五点点头,信了。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事关大姐的婚事,才问了一嘴。既然老六这么说,他也就信了……

  老六当然只是瞎说的。跟刘伯温学了这么长时间……好吧,大部分时间是他在教老刘……老六的政治水平直线上升,他已经能看懂这里头的门道了。

  虽然空印案是因为李善长而起,父皇一开始也是全力以赴在对付李善长。

  但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从来不会一成不变。

  空印案,对李善长的声望,已经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因为地方官府是在李善长的暗示下,才会消极筹措军需,耽误了大军北伐,最终激怒了朱老板的。

  那些地方大员之所以听李善长的,一部分有把柄在他手上,但更关键的原因,是相信他还能逼得皇上让步。这样一来,君臣共治的局面成为事实了,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威作福……哦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把大明改造成理想中的样子了。

  结果朱老板凭着一张空印纸便翻盘成功,还打破了法不责众的潜规则,把十二个行省的长官,并三百多个知府、知县全都下狱论死。甚至连行省衙门都一锅端了……

  李善长赔了夫人又折兵,除了证明了他们绑一起,也不是朱老板的对手。支持他的封疆大吏们连脑袋都输掉了。

  还有那么多被论死,被杖一百充军的官员,全都要恨死李善长了。

  所以天下人都觉着老李已是冢中枯骨,被皇帝弄死活该了。

  但另一边,胡惟庸却通过连番极限操作,尤其是在朝会上硬怼朱老板……虽然最后关头软了,可他还是赢得了文武百官的尊敬,把他看成李善长之后,第二位能给大伙儿遮风挡雨的丞相了。

  这也正是胡惟庸想得到的……

  结果父皇今日一番连消带打,将李善长败者复活,又把胡惟庸的气焰打下去大半。

  这样一来,至少在场的勋贵们会觉得,韩国公还是关系硬,都作成这样了,依然没失了圣眷。自然会停下抛弃老李的脚步。

  更重要的是,勋贵们目睹了胡惟庸卑微如蝼蚁的丑态,如何还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他?

  这样,胡惟庸就算坐稳了相位,也不会像之前的李善长那样,得到文官武将两个集团的全力拥护了。

  只有文官支持的丞相,不足为惧。这是朱桢都明白的道理。

第二六三章 书呆子

  哥几个正看热闹呢,老三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坐在老六身边,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弄,弄清楚了?”二哥问道,弟弟们也齐刷刷看着老三。

  他们知道三哥是去处置,那个迎亲时,穿着孝服,拉着棺材作妖的小子。

  “嗯。”朱木冈点点头道:“那小子叫方孝孺,是济宁知府方克勤的二儿子。”

  “方十族?”朱桢不禁惊呼一声。

  “是方孝孺,不是方十族。”朱木冈纠正道。

  “方,方克勤,很有名吗?”老二闷声问道。

  “是挺有名的,他们家世代都是名儒,那方克勤还是有名的孝子,”朱木冈点头道:“洪武四年,朝廷听闻他的大名,欲征召他入朝为官,方克勤以母老不愿进京,躲避他乡,不见使者。

  “但你们也知道,父皇交办的任务,完不成是什么后果。县里催促急如星火,并把他的亲家抓起来,十日一比,督促追寻。方克勤无奈,只好应召进京。父皇命在吏部考试,名列第二,被任命为济宁知府。”

  “艹,这官真好当……”朱桢不禁感叹,我大明现在真是缺官啊。一下就能当上重要的地级市市高官兼市长。

  “别管怎么着吧,他这官当得不错,在任三年,为官清廉、治理有方,户口增数倍,一郡饶足。省宪考绩,为六府之最。去岁还入朝获得父皇的嘉奖赐宴,被称为天下第一循吏。”

  “什,什么是循吏?”二哥不懂就问。

  “就是有本事的好官,青天大老爷。”老六言简意赅解释道。

  “没错,此人官声极佳,名望极大,”老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此外,他还是这次空印案,被抓进京城杀头的官员之一。”

  “哦,明,明白了。”老二恍然道:“那方,方小子是来给他爹喊冤的。”

  “他个吊毛济宁知府冤个屁啊!”老三啐一口道:

  “济宁是漕运重镇,坐船走大运河,八天就能抵京,账目有问题,来回修改最方便不过。可他号称奉公守法的循吏,却也让手下人携空印纸入京,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

  “三哥,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朱桢却摇头笑道:“我看那方孝孺敢当街给咱们家添堵,八成他爹是没问题的。”

  “唔,有道理。”老三一拍脑袋道:“那小子一直在理直气壮的喊冤,我看是那帮人故意把他推出来,好证明空印案是在冤杀无辜。”

  “没错,他们最喜欢以偏概全,用极端事例来说明一般情况了。”朱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二老五都听傻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你们的意思是,那,那方小子是被人利用的?”

  “当然了,没人帮忙,他怎么通过层层警戒,又恰好出现在迎亲队伍前头?”老三确信无疑道。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老二口吃登时利索,摩拳擦掌道:“活腻了是吧?!”

  “还不知道……”老三淡淡道:“那小子嘴硬的很,只说自己是来给父亲收尸的,不知道今天燕王大婚,是误打误撞才碰上迎亲队伍的,其它一概问不出。”

  “他来的可够快的呀。”老六道。

  “他们家是浙东人。”老三道。

  “浙东……”哥几个看向老六。

  “别看我呀,不可能是我师父指使的。”老六断然道。

  “那就好。”哥几个释然笑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上刑了?”老六问道。

  “没,今天什么日子?”老三摇头道:“而且那小子一被抓,他哥哥就带着上百号书呆子在衙门外要人,还扬言要是不放人,就敲登闻鼓,告御状。刘英和应天府尹正头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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