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臣等恭送陛下。”百官俯身跪地,恭送皇帝和太子离去。
朱元璋起身时招了招手,示意老三跟自己一起走。
晋王赶紧起身,和太子伴在皇帝左右,离开了奉天殿。
……
待皇帝退朝后,曹国公几位公爵便带着武将起身,向殿外走去。
胡惟庸也在中书省官员的搀扶下起身。
经过胡惟庸面前时,侯爷们都神情恭敬,欠身行礼。
胡相今日在金殿上这番力争,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却已经赢得了淮西勋贵们的尊敬。
武将如此,文官更不用说了。
哪怕那些往常仗着是李善长的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官员,此刻也毕恭毕敬,低眉顺目立在胡惟庸身边。
显然,所有人都认为,胡惟庸今日这番硬顶,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逃得性命。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们高低得给胡相磕一个。
“诸位,圣训都记住了吗?”胡惟庸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问道。
“回恩相,记住了。”
“还要记住时代变了,丢掉文恬武嬉的老一套吧。”胡惟庸语重心长道:
“往后要洗心革面,守令畏法,洁己爱民,如此方能澄清吏治,让皇上对我等刮目相看。”
“是,我等谨遵恩相教诲。”众文官毕恭毕敬的躬身应声。
这一刻起,胡惟庸在文官心中的地位,终于赶上甚至超过了李善长。
“走吧,同僚一场,我们去送他们三个一程。”胡惟庸说完,便在一众文官的簇拥下,离开了奉天殿。
第二五五章 深藏功与名
一回到武英殿,朱元璋便让吴公公拿点心给老三吃。
晋王一边吃,他一边抡着蒲扇般的巴掌,一下下拍在老三背上,满脸欣慰道:
“好小子,真长大了,能给你爹和大哥帮上忙了!”
“爹,轻点儿,老三都快噎死了。”朱标无奈提醒老朱,这种表达父爱的方式过于激烈了。
“大哥,没事儿……”晋王却很是享受,他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笑道:“别看我很英俊,但身板结实着呢。”
“哈哈哈,好小子。”朱元璋爱不释手的搂着老三的肩膀,对太子道:“老大,他这口条太厉害了!去年元旦老乡宴,他把廖永忠那一通反驳,咱听着就过瘾的很。没想到长大一岁,厉害十倍,今天比一年前,可过瘾百倍了!”
“是,老三的口才真是没的说。”朱标也赞叹道:“今天要是没有他站出来,一番义正辞严的驳斥,压住官员们的气焰,父皇还真是难办。”
“难办?那不可能。”朱元璋冷笑道:“艹他娘,大不了就掀桌子,把他们都宰了!”
说着又对两个儿子笑道:“当然啦,那样不好看。要是站不住个理儿,就一股脑杀了他们。妈的,史书是他们文官写的,将来还不知怎么编排咱呢。”
“估计咱在史书上,就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疯子。”朱元璋想想就郁闷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太会耍嘴皮子了。没理也能争三分,一度把咱都绕进去了,觉着是不是该放他们一马。
“但又觉得这是不对的。要是这次小惩大诫、放过他们,这帮冥顽不灵的东西,肯定会继续胡搞一气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一定要杀人。就算不把犯官全杀光,也不能杀鸡儆猴,必须得杀猴儆鸡才有效果。”
朱老板说着,又拍了拍老三的肩膀道:“但你那句‘法无授权即禁止’一下子点醒了爹。不能不教而诛,是针对百姓的,不是给官府用。就得用更高的标准要求官府!”
“还有那句对百姓的‘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两句话合在一起,道尽了国法的精神。”太子也赞许道:“老三,这是你从书上看到的,还是自己想通的?”
“都不是。”朱木冈摇摇头道:“是老六教我的。”
“啥,老六?”朱老板和太子惊掉了下巴。
……
“阿嚏!”响亮的喷嚏声透过书房,响彻整个诚意伯府。
“你小声点儿,吓死老夫了。”刘伯温心脏本来就不好,让老六这个喷嚏,差点犯了心脏病。
“嘿嘿师父,这谁能控制得了?”朱桢擤擤鼻涕,不能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实在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为了不让师父再絮叨,楚王殿下赶紧岔开话题道:“这会儿散朝了吧?”
“你这一上午心不在焉的,课也讲得乱七八糟,老夫到现在还没听懂,这苹果为啥往牛子头上掉?”刘伯温郁闷道:“这么关心那边的结果,你直接上朝不就得了。”
“我还小,不掺合大人的事儿。”朱桢憨憨笑道:“还是给师父讲牛子吧。”
“少骗鬼。”刘伯温翻翻白眼道:“你不是不想出风头,你是不想招人记恨。”
“嗨嗨。”老六被戳穿了心思,依旧没羞没臊道:“老师,那可是跟百官为敌啊,我胳膊腿太细了,没那本事。”
“就让你三哥顶雷?”老刘鄙夷道。
“我三哥爱出风头啊,他不怕的。”老六不要脸的笑道:“他最爱说的是,不招人恨是庸才。招人记恨才说明他是天才呀。”
“你这只双标小狗。”刘伯温啐一口道:“这不要脸的劲儿,跟你爹真像。”
“我以为是随师父呢。”老六嘿嘿笑道。
“我以前不这样!”刘伯温郁闷道。
“知道知道……”老六露出了然的神情。
“打住!”刘伯温瞪他一眼。
“哎。师父,你真觉得,我三哥有出风头的机会?”楚王这才收起笑容,关切问道。
“肯定有机会的。”刘伯温呷一口茶水道:“文官们最厉害的一招,叫——颠倒是非。就是任何时候,都能让自己像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对的永远是自己,错的永远是别人,不听他们话的就是昏君,还敢收拾他们的就是暴君。两者加起来,就是亡国之君了。
“掌握话语权是这个样子的。”朱桢点点头。
“所以他们一定会拼命强词夺理的,你父皇一张嘴,怎么跟一百个伶牙俐齿斗?”刘伯温顿一下道:
“而且这回,我估计胡惟庸会替他们出头。”
“不能吧?”朱桢不大信道:“不是他举报,哪来的空印案?他好意思舔着个伯夷脸,再调回头来装好人?”
“他必须这么干,这是丞相的天职,这时候不能替百官出头,顶住来自皇帝的压力,他算什么百官之师?也没脸再当这个丞相了。”刘伯温淡淡道:
“再说,这次的人情可太大了。他要是能把犯事儿的都保下来,天下的官员的心都得归他。他立马就能成为货真价实的百官领袖!”
“明白了,李善长没干成的事儿,他干成了。他的威信自然超过李善长,以后就再也不用给李善长当孙子了。”老六恍然点头。
“而且这次的空印案,是因李善长而起的。要不是他想跟皇上掰掰手腕,怎么会有后来这些破事儿?那些地方官还可以继续作威作福,哪会像现在这样,命都要保不住了。”刘伯温教导他的弟子道:“肯定都恨死韩国公了。”
“所以胡惟庸是在给李善长擦屁股,要是擦成了,就说明老李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只会给大家添乱了。”朱桢接话道:“而胡惟庸既然给韩国公擦屁股,自然就有能力给所有人擦屁股,大家当然认他当老大了。”
“呃,是这个理儿。”刘伯温咂咂嘴道:“可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大味儿呢?”
“俺是个喜欢说脏话的王爷。”老六理直气壮道,然后又问:“那我三哥能骂得过胡惟庸吗?”
“有你教他那些话,足矣。”刘伯温笑道:“其实说不说又如何?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人了,佛祖来了也没用。”
第二五六章 省没了
武英殿中。
听了老三的讲述,老朱和老大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这些话,都是老六教你说的啊。”
至于老六为什么能说出这番话,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也不看看他师父是谁?
“是。”晋王也不贪功,点点头道:“他今天要去上学,没法跟我一起上朝。就跟我说,前日跟刘先生聊过此事,刘先生提醒他,文官最会狡辩,把死的说成活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吓,今天早朝发生的事儿,刘先生都预料到了?”朱老板张大嘴巴道。
“是,老六说,他们最可能用‘不知者不罪’来辩护,便告诉我那两句话,说肯定能让他们乖乖闭嘴。”晋王说道。
“不愧是神机妙算刘伯温啊!”朱元璋顿时觉得,让老六去跟刘伯温学习,实在是最正确的决定。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话是老六自己想到的?”太子忽然道。
“怎么可能?”朱元璋和老三却不假思索的齐声道:
“咱都没想到,就他?”
“我都没想到,六弟还不如我呢……”
“好吧。”太子点点头,也觉得不太可能道。“不过老六将来,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儿子!”朱老板哈哈大笑,得意了一阵,又阴下脸道:
“他妈的,胡惟庸,差点让咱下不来台。”
“是啊,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敢当场跟父皇顶撞?”老三忙点头道。
“他胆子确实不小……”太子点点头,今天的事情,让他对胡惟庸的感观差极了。
“谁给他的胆子?他的丞相之位呗。”朱元璋冷笑一声道:
“看到丞相之位的魔力了吧,老大?不光是你李伯伯,就连胡惟庸坐上那个位子,都会跟咱爷们对着干的。”
“正常,丞相掌丞天子、燮理阴阳,哪能一味顺从?”朱标笑笑道。
“这又是那帮文官故意灌输给你的,让你觉得本该如此。”朱元璋却摇头道:“他们说是为了你,为了社稷,但其实是为了驯化你,其心可诛!”
“呵呵……”太子笑笑,父皇对文官本来就没好感,总觉得读书人居心叵测。这次空印案之后,怕是更要变本加厉了。
“咱已经下定决心,限制中书省的权力,决不能让这次的事情再重演。”朱元璋也不跟他再商量,直接乾纲独断道:
“待空印案审结之后,便下诏裁撤中书省平章政事、参知政事,以及御史台侍御史、治书、殿中侍御史等官,日后亦不复设置。”
“哦?”朱标和朱木冈都吃惊不小。
这中书省的平章政事,参知政事,是丞相、左右丞之下的高级属官。
御史台的侍御史、治书、殿中侍御史等官,亦是御史大夫、中丞之下的属官。
父皇这一手看似对中书省和御史台都进行了裁撤,但实际上大有不同。
因为御史台何德何能,竟可以跟中书省相提并论?父皇故意将两者并列,明显是在抬举御史台!
而且那些侍御史等官,其实跟监察御史没什么区别,都负有监察弹劾之责,只是品级高低不同。去掉他们并不影响御史台的运转,反而会让权力集中于御史大夫,提高御史大夫的地位,便于其对中书省进行监督。
反观平章政事、参知政事之职,都是为中书省之下的行中书省所设!
说白了,就是从中书省派出到各省去当封疆大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