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且‘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要是被打上伪朝前官员的耻辱印记,非但会绝了他们在大明的前程,还会害他们日夜担心被清算!
所以他们铤而走险,干掉了小明王,嫁祸给朱元璋。
让朱老板没法再继承韩宋的法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元朝的合法性了……
那可是害死他全家的元朝啊!就想想老朱有多憋屈吧……
……
虽然只是父皇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全部真相。却已经把朱标骇得冷汗津津,小脸煞白了。
“咱着了他们的道,过了好几年才想明白,可惜为时已晚。只是原先一直以为,这事儿是那杨宪主使,跟刘先生没关系!”朱元璋恨声道:
“但现在想来,怕是咱一厢情愿了。刘伯温是杨宪的老师、恩主,还是浙东一党的领袖,他是豆腐落在灰堆里——洗不干净的。”
“也不能只听胡相一面之词。”朱标忙劝道:“父亲和刘先生相知多年,当知他光明磊落,不履邪径。他这种人与父皇意见相左,只会挂冠而去,绝对不会背着父皇,干那种险恶勾当的!”
“你老子要是像你这么善良,早就让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朱元璋哼一声,但终究还是打消了,直接把刘伯温抓起来审问的念头。
“行吧,先不动刘先生,等问了小廖再说。”略一寻思,他吩咐太子道:“让御史台和大理寺也一起复查那个私盐案。你亲自督办,务必小心,不要被中书省糊弄了。”
“是,父皇。”朱标赶紧领旨。
“唉!当初就不该听刘基的话。要是没解散检校的话,哪用这么麻烦?”朱元璋说完一阵郁闷,总觉着自己又被老刘坑了。
他忽然觉得,应该效仿北宋的皇城司,搞一个只服务于自己的特务组织,这样才不会总是被下面人蒙蔽。
不过兹事体大,因为公卿百官,无论文武、不分立场,都十分抗拒特务政治。之前的检校,就是被他们利用建国这个版本大更新机会,给合力做掉了。
“什么‘刑人于世,以明大公’?狗屁的新朝雅政!就是想把咱眼睛蒙上,耳朵堵上,好方便他们在外头胡作非为!”朱元璋愤愤的嘟囔道。
“爹!法者,天子与天下公共也,如此方可为万世之基。恁也不能为了方便,就带头乱了法度啊!”朱标察觉到了危险的苗头,赶忙劝谏道。
“你紧张个屁啊?你都不支持的事儿,咱弄得成吗?!”朱元璋郁闷的瞪太子一眼,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太子却以为,父皇知难而退了,赶忙赔笑哄道:“爹,你哪儿痒?儿子给你好好挠挠。”
“咱不痒,咱现在光刺挠了!回去歇着吧你。”朱元璋朝太子挥下手,面无表情返回了御案,晚饭前他还能再批一摞奏章。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用疯狂工作来调节。
坐定后,却见太子腆着脸跟了过来。
“还有什么事?”朱元璋喝口茶,没好气问道。
“爹,定妃娘娘好像已经松口了吧?”太子走到他身后,给朱元璋挠背道:“恁看充妃娘娘那边,是不是……”
“你消息倒是灵通。”朱元璋顿时享受的微微闭眼。他丝毫觉得太子过问后宫之事,有什么不妥。“再往下点儿,左边……是老六告诉你的?”
“那可不,今早上学路上,他跟我说,前日去长阳宫跪哭了许久,才哭得定妃娘娘心软,答应跟父皇说说呢。”
“嗯,往左,对对,用力……”朱元璋鼻音浓重的哼道:“倒没看出来,那小憨憨还有颗孝心呢,总算不是一无是处。”
“父皇别瞧不起人,小六只是晚熟,他这阵子长大了,懂事儿太多了。”朱标忙替朱桢加分道。
“睁着眼说瞎话,前几天才刚掉水里,昨儿又把老七吓尿了裤子,他像个懂事儿的样吗?”朱元璋却没那么好糊弄,笑骂道:“正准备倒出空来,好好修理修理他呢。”
“这……”朱标一时语塞,笑嘻嘻转回话题道:“那些事儿先放一边,快写吧,小六那边还等着呢。”
“什么?”朱元璋揣着明白装糊涂。
“赦免手谕啊。”朱标急道:“爹,恁得说话算话啊!”
“急赤白脸的。你爹还能赖账不成?”朱元璋虚给儿子一拳,又一指桌上那本龙纹缘边的硬黄纸的折页道:
“早就写好了,你着急就拿……”
‘去’字还没说出口,朱标已经从他衣领内抽出手,捧起了那道上谕,展开一看,大喜过望。
“儿臣替六弟多谢圣恩,儿臣告退了。”
说完便捧着上谕,一溜烟跑了。
“别急,没挠完呢……”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还没解痒的朱元璋一脸无奈。
只好骂骂咧咧拿起御案上的黄玉如意,一边给自己挠痒,一边批阅起奏章来。
为了避免被窥伺上意,他批奏折的时候,是不许太监宫人靠近的……
……
大本堂,放学时间。
朱桢刚和两个哥哥走出文华门,便碰见了气还没喘匀的太子哥哥。
“老,老六……”朱标一边喘息,一边晃了晃手中的黄纸折页。
“大哥,这是……”朱桢也激动了,少年的眼泪扑扑簌簌流下来。
随着灵魂彻底融合,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胡充妃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是,就是你想要的那个!”朱标笑着将上谕递给朱桢。
“我看看,我看看!”却被朱棣一把夺过来,展开一看,哈哈大笑道:“太好了老六,你母妃可以回宫了!”
说完,一把拉住朱桢的手,拽着他往内安乐堂跑去。
他人高腿长,步履如飞,朱桢那小短腿哪能跟得上,没几步就被拽的踉踉跄跄。
朱棣索性伸手一捞,直接把他背起来跑。
朱桢也很懵,四哥怎么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激动?
大哥和五哥却一点不意外,朱标看着朱棣的目光,还充满了怜惜。
朱橚更是红了眼眶,忙看向紫红色的绚丽晚霞,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心中,响起了白乐天的那首诗: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第十八章 娘亲
羊房夹道位于玄武门外,北安门内。
其实就是皇城与宫城之间的走廊,因为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又因为这里是皇家养羊之处,故曰‘羊房夹道’。
在羊房夹道的西墙上,开有一个不起眼的门洞,那便是宫人们谈之变色的冷宫,号称有进无出的内安乐堂了。
朱棣背着朱桢跑过层层宫门,一直到这里才放下他,然后叩响了紧闭的宫门。
“开门,快开门!”
那轻车熟路的样子,看得朱桢一愣一愣。若非知道内安乐堂只有女人,他都要怀疑四哥是不是也被打入过冷宫了。
门外无人值守,整条羊房夹道都空荡荡的,只有朱棣急迫的叩门声在回响。
“开门开门开门!”
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了动静。
“什么人啊?知道这是啥地方吗?”一个粗鲁的女声应道。
“孤乃燕王,与楚王同来传旨接人,还不快快开门!”
“殿下,真的假的?”里头响起女人的嘀咕声。
“你们傻啊?谁敢在紫禁城里冒充殿下?”
磨蹭了好一会,大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出来个穿着蓝袄裙,外罩青比甲的中年女官。
看到两位穿着衮龙袍的殿下,女官赶紧跪拜,自称是内安乐堂的司正牛氏。
两位殿下懒得搭理她,迈步就要往里走。
“殿下且慢。”却被那牛司正起身拦住道:“还请宣了上谕再入内。”
“宣,宣……”朱棣不耐烦的摸了摸袖口,忽然表情一变,两手赶紧在身上乱摸一气。“上谕呢?怎么找不到了?”
“是不是掉路上了。”朱桢也急了。
“两个冒失鬼,在这儿呢。”两人急慌慌刚要回头去找,却见跟在后头的大哥,把那份上谕拿在手里。
“呀,大哥,你捡着了?”朱棣老脸一红,却也松口气道:“我估计就是半道掉了。”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拿,太子却没给他,而是递给了朱桢。
“老六,你来宣。”
“是,大哥。”朱桢赶紧双手接过来,深吸口气,打开一看。
还好,通篇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也没有不认识的字。
那牛司正也赶紧敞开正门,带着几个手下跪地听旨。
“敕谕内安乐堂一干管事,充妃胡氏思过期满,可以回宫了。着立即恭送放还,如敕奉行。”
“臣等谨奉上谕!”牛司正高声应下,双手接了上谕,验看无误后,便起身恭声道:“殿下里边请。”
朱桢赶紧快步进去。
朱棣也想跟上,却被大哥拉住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朱标给他整整衣领,温声道:“人家娘俩重逢,咱们先别凑热闹了。”
“是啊四哥,小六才是今天的主角。”朱橚也轻声道。
“是,是我太抢戏了。”朱棣恍然点点头,讪讪笑道:“老六能再见到他娘,把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真好,真是太好了……”
想到老六母子抱头痛哭的画面,他鼻头一阵发酸,忙把头转向墙角。
……
朱桢在那牛司正的带领下,快步往内走去。
内安乐堂竟出乎意料的大,院子一进套一进,左右还有跨院相连。
因为紫禁城才落成没几年,连带这冷宫也是新的。红墙黄瓦、斗拱飞檐,看上去与内宫别无二致。
只是那弥漫在院落中的浓重药味,不时从宫室中传出的咳嗽呻吟声,都让朱桢十分不安。
“我母妃她,没事吧?”楚王殿下涩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