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白蛇仙 第22章

作者:饥鱼

  即便是生为冷血野兽的蛇类,也无法免俗于感冒发烧,这点常识白沚还是懂得。

  烟雨朦胧中,一个披着蓑衣的小人走近,白沚有些惊讶。

  “蛇大仙!你冷不冷啊?”大雨中雨水飘落秋风吹得蓑帽下小童脑袋一歪一歪的,哪怕是蓑衣防雨也防不住这样的大雨,全身湿透的小童被雨水打得眯着眼睛揉了又揉,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微红的脸颊。

  白沚突然想笑一声,为这个着实有几分可爱的小童。

  于是,他艰难的抬起头摇了摇。

  小童猛然惊喜道:“蛇大仙,你真的听懂我的话?”

  白沚无奈的又点了点头。

  保生欣喜若狂,甚至一点都不胆怯了摸着他的头道:“那蛇大仙你会说话吗?”

  白沚懒得动了。

  “哦,那看来蛇大仙是不会了。”保生有些失落,随即又笑道:“不过蛇大仙能听懂我说话!”

  “哎,对了!”小童在风雨中靠近了白沚脑袋,捂着嘴悄声道:“我偷偷拿了主家的金疮药来,听说是专治刀伤剑伤的,我拿走时连守药的赖泼皮都没发现药少了呢。”

  说着,他忙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有些旧的陶罐,晃了晃,道:“呐,这就是了。我给你抹上,然后用蓑衣盖上再用土埋起来,等个三两天就保准你好了。”

  保生用蓑衣挡住了风雨,在那方蓑衣下小小的天地里用那弱小的手去覆盖上那触目惊心的伤,一点点抹到伤口上,他低声道:“很疼吧?我本以为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没想到传说中的蛇大仙也会和我一样可怜,甚至比我还可怜。”

  保生在这个秋雨初寒的晚暮里,自言自语说了很多很多,说着主家的少爷们怎么欺负他,说着管家的嬷嬷如何严厉,甚至一些年长的仆人也个个都是老泼皮,老赖皮,深宅大院里哪怕谦卑的仆人都有无数的心计。

  这些委屈,他无人可说,爹娘本就已经很艰辛了,而且已是换了主家的家生子有什么地位?只会让爹娘更受委屈。

  白沚听着这个淳朴孩童的心酸与委屈,即便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日子仍旧可以过下去,只要有那一口活下去的食物。

  在山雨小了些的时候,远方传来了一道呼喊的声音。

  “保生~”

  “保生你跑哪个窝地方去了?还不快回来!”

  保生忙起身把蓑衣盖在了白沚伤口上,然后把陶罐也放下,急着道:“我爹来寻我了,我先走了!等有空再来看你哦!”

  说着,他就跑出去大声道:“哎,爹,我在,这!”

  白沚听着远处的声音渐渐远去。

  “你个混娃子,大雨天的跑出来干个啥子哦?”

  “爹,我给你说,我遇见柳家仙了!”

  “住口!你个混娃子,皮痒了是吧!再乱说我打烂你的嘴。”

  “真的,爹!我还把蓑衣给了柳家仙遮雨呢。不信你跟我去看看。”

  “哎呦,我滴天爷啊!我家娃子中邪了,快,快回家拜拜魂去,快走快走,爹不怪你了。”那粗狂的声音明显颤了颤,急切不已的走远了。

  山雨微寒,秋寂寥,凉风拂露却让白沚感到一丝温暖。

  他抬起头,看了眼伤口,真的止住了血。

  不知是这场秋雨洗去了那捕蛇人的恶药,还是那个淳朴小童暖化了人间恶意。

第23章 阴差拿魂老僧禅

  夜晚,风雨停歇,秋寒露重,白沚扭了扭身体,体魄强大如他对于这点微寒还是无所谓的。

  伤口的血已止住,他也该走了。白沚看着身上盖的蓑衣忍不住笑了笑,用嘴咬起小陶罐藏在下颚里,然后悄然离开了。

  不过,白沚还是记住了那个叫保生的孩子。走时,在蓑衣前用尾巴勾画泥土留下了一个笑脸。

  ……

  第二日,偷偷跑出来的保生一脸兴奋来到河沟旁,却看不到那条大蛇了。

  他急得大喊:“蛇大仙!蛇大仙!你走了吗?”

  空阔的山林中回响着他的童音,也印证着蛇大仙早已经离去。

  保生失望的来到蓑衣旁,无意间一看,地上竟然画了一个笑起来的小人脸。他惊笑道:“蛇大仙还记得我。”

  ……

  白沚拖着半残之躯回到了万蛇山,进入自家领地方才觉得心安。

  游过茂密水草,沼泽中一条条群蛇带着畏惧退让。

  那些死在沼泽中的凡人,如今尸体都已消失不见。想来,在万蛇山领地也只有他的同族做的事情了。

  说到底,白沚心中始终与一条真正的蛇有些差距。

  游过一线天峡谷,一切人类来过的痕迹都随着昨日一场秋雨扫去。

  白沚路过巨石,停下对着邻居们弯了个头表示感谢,口中蛇信吐了吐。

  正当他以为不会有回应时,巢穴深处传来一阵低频的声赫,低到人类根本无法反应的次声波。

  那意思,很模糊,大概就是不客气互帮互助。

  白沚对这些邻居愈发喜爱,显然群蚁中有开了灵智如他一般的王等生物。

  爬到柳树下,吐出藏在下颚的陶罐,然后用尾巴灵巧的卷起,倒出所剩不多的药粉在伤口上。

  血已经止住了,接下来就是静养功夫。

  他还把空空的陶罐放到了冬眠的洞穴里保存起来。

  随后白沚在山谷中饱餐了一顿,吞下足足十只野兔,秋天的兔子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连他一口气吃了那么多都觉得着实撑到了。

  吃饱过后,再次爬上柳树绕枝,盘着身体在枝叶中晒着秋阳,昏沉睡去。

  熟悉恬静的环境,让他一觉睡到了深夜,被一阵夜间秋风吹醒。

  白沚迷糊的看着四方,不知何时竟然升起了茫茫白雾,一阵阴寒直入人心。

  雾气濛濛中,仿佛有两道身影走来,还响起细碎的锁链声。

  白沚蛇胆都猛然一骇,他的热感和震动器官乃至嗅觉器官都没有捕捉到那两个身影,只能通过蛇眼看到,一黑一白,瘦而高大的身影在山谷雾气中用锁链带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那个白色身影猛然回头,看向白沚。

  却是一张可恐的惨白人脸,甚至有一条血红长舌拖了足足有三尺长自口中垂下,其上仿佛还写着写字看不真切。

  “怎么了?”黑色身影发出粗狂又诡异的声音。

  “那只大蛇看见我们了。”白色身影的音低沉而阴暗。

  “那又怎么了?能杀掉这么些人的是普通兽类吗?”黑无常嘎嘎怪笑了一声,竟然转过身来对白沚道:“大蛇儿,你运气好,遇到我黑白两兄弟,遵从祖上大人传承,蛇属伤人不算杀孽,哪怕城隍判你,无常也不收你。

  不过以后可要好自为之,潜心修炼自己早日成妖!否则下次遇到牛头马面来收魂说不定就把你的魂魄一起拿了回去。”

  白沚听得心神一寒,忙朝二位鬼差弯头示谢。

  黑白无常二位哈哈一笑,身影恍然间一步行百步,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谷中茫茫白雾也纷纷散去。

  天空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再次出现,银白色月光洒落群山,照的峡谷如点明灯,仿佛都是一场梦。

  白沚心中更偏向于是梦中所见,但能确定刚才的是绝不只是梦。

  蛇属伤人不算杀孽?城隍判你,无常也不收你?

  通过这些话,白沚又知道了一些这方世界的神鬼之事。

  这一年的秋天,白沚进入冬眠同样很晚。

  那一行人类闯入山谷至少杀伤近千条蛇类,而且都是繁衍的主力军,来年蛇群数量也不会增长太多。

  白沚的伤终于在立冬前养好了,山谷蛇群也都已冬眠了,只有他这一条蛇还在外面。

  淡淡阳光散发着薄弱热量,寒冷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冬的气息。

  柳枝上还剩下许多尚未落下的枯叶,灰黄一片煞是好看。

  白沚盘在树上,想着明日便冬眠吧。

  可在午后,一个人类的脚步声传来。

  白沚摇摇头,有些发懵,这个时候还敢有猎人进山?

  他定睛看去,一线天峡谷口,走出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着一件暗黄色的僧衣,无禅杖无袈裟,只手中持着一串佛珠。

  老僧毫无气场,平凡踏步,荡起尘埃,走向水潭,一步踏出在平静潭面上荡起一层涟漪,一步一步走在涟漪四起的小潭上踏水不沉。

  白沚看愣了,这绝对是高人,但是不是如同圆唏老和尚一样的修佛高僧还不好说。

  他盘起身子,蛇头翘出柳木树冠,吐着蛇信向其警告。

  可老僧毫无所动,径直走到古柳下,抬起头看着一树枯枝,笑道:“善哉!春秋生芽又落叶,一年一岁,已又千年。

  少时,贫僧遇你,如今已得涅槃,不久后便要升入上界。你还是一如既往,不曾改心。”

  白沚在老僧站到树下那一刻迅速落身,蛇躯一层层的围住了老僧,就要伸出舌头去咬。

  可当他听到老僧说升入上界时,瞬间僵住了身躯,上界?飞升?那得要多高的修为啊?

  白沚脑子都懵了,一个佛门大功高人,被他缠了?

  蛇身瘫了下来,白沚忐忑地游开,竖起头看着老僧自顾自的对着柳树说话,静静的乖巧的待在一旁当个听众。

  难道这颗柳树是他栽的?如今要飞升了再来怀缅一二?

  白沚心知,眼前这位肯定比那圆唏厉害千百倍。只盼着这位佛门高人能手下留情。逃跑,大概率是没有用的。

  老僧说完了一大串话后,停了下来,并没有一只手捏死他,眼中倒映着白沚的身影。

  “好灵性的一条蛇儿。”他赞叹了一句。

  白沚心中一颤,忙弯头表示求饶。

  “呵呵,若是早千年,我说不定还会带你回山,教化一场,如今贫僧已要离开这方世界,便传你一篇静心的咒儿,祛除妖性保持本心。望你早日修成正果!”

  说罢,伸手一指,大蛇就轰然倒下。

  老僧淡淡一笑,一手和十,一手持佛珠,抬起头看着柳树道:“贫僧再为你诵一遍这《大般涅槃经》”

  “菩萨摩诃萨具足十法,不与世诤,不为世法之所沾污。何等为十?一者信心;二者有戒;三者亲近善友;四者内善思惟;五者具足精进;六者具足正念;七者具足智慧;八者具足正语;九者乐于正法;十者怜愍众生。善男子,菩萨具足如是十法,不与世诤,不为世法之所沾污,如优钵罗花。……”

  轻缓的佛经诵读声响彻山谷,秋鸟低鸣,满树黄叶的柳下,僧人持珠诵经,身旁还有一条昏睡的大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