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警途1993 第323章

作者:红尘茶馆说书人

  柳鹏程当然能理解,从之前和刘鑫的沟通中,他就明白自从孙所长牺牲,赵所始终对此事无法释怀。这种痛苦中,还不得不和谭松维持表面的关系,内心必然是煎熬的。

  从这里拿走案卷材料,周队开着车,柳鹏程就坐在后面,一路上,柳鹏程简单地把这些人的情况给周队讲了一下。

  “我以前就知道刘鑫这些事情,只是不知道有这么多,”周队道,“这些年,农村的失踪案,实在是一个大问题。”

  “以后去哪都有实名制,就会好很多。”柳鹏程道。

  “那登记起来不得累死?而且电脑这么贵,也不可能哪里都有吧?”

  “那就只能期待科技进步了。”

  车子很快地回到了市里,二人拿着这个箱子,先去办公室整理了一番,再一起去了看守所,见到了李显。

  李显看到柳鹏程,一瞬间就有了些抵触情绪:“怎么又是你?”

  “你没交代清楚,我就只能接着问。”

  “该说的,我都说了。”李显的状态比起昨晚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昨天他被药物影响,整个人是那种空明的状态,今天则是憔悴无光的样子,这是药物效果丧失之后的疲倦。

  “那这些人,你见过吗?”说着,柳鹏程拿出了一张A4纸,上面有十几个人的照片。

  李显看到这些照片,面色有些痛苦,嘴唇也有点哆嗦,他有些害怕地把这张纸推到一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你不说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柳鹏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短短的几个小时,我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人的信息?”

  李显猛地一惊,立刻察觉到是谭松招供了!这狗东西,色厉内荏!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但是,仅仅几秒钟之后,李显就突然释然了:“这些事,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说。我接受过高等教育,我愿意为我做的事付责,我也不会跟你说我是被迫,这种事哪有永远的逼迫?既然谭松都说了,就按照他说的部分来给我定罪,我全都承认。”

  李显这么一说,倒是让柳鹏程和周队都有些吃惊,见过认罪的,没见过这么认罪的。

  这要是别人,柳鹏程会觉得这是一种以退为进,通过话术来反驳柳鹏程之前的话,但是这个人是李显,柳鹏程觉得他这是心里话。

  从李显之前关于老秦案子的表述,能听出来,在那个案子里,李显因为趋利避害,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谭松吃的死死的。仅仅是那一个案子,就能看出来未来这么多年的趋势。

  “那这个事先不聊了,”柳鹏程把东西都拿开,“李显,你现在混的不错,也不缺钱,怎么到现在没结婚,甚至我打听过,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不要?”

  “我干的事,都是烂屁y的,”李显自嘲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既然被抓了,我都认。以前我不结婚不找老婆,我有啥事就我一个人承担。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除了个烂名字,什么也没有,我不会祸及子孙的。”

  “烂名字?”柳鹏程道,“你这个名字,可不是烂名字。”

  “嗯?”李显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可能没好好学历史,历史上也有一个李显,是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的儿子。李治得病后,武则天实际把持朝政30年,这30年她排除异己,最终67岁当了皇帝。后来她一共当了15年皇帝,直到她儿子李显发动神龙Z变,被迫下台。”柳鹏程说道。这段历史,知道的人还是非常多的。

  “那你说的这个李显,后面怎么样了?”李显有些着急地问道。

  “他纵容皇后韦氏和女儿安乐公主,在位五六年时间,被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给毒死了。”

  “啊?那他……也好像不厉害。”李显无比震惊,他当然知道武则天,但是后续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他从小比较孤僻,朋友也很少,从小地方长大,如果他叫“刘邦”可能还有人调侃他的名字,“李显”就不够知名了。

  “武则天时代,有些倒反天罡,这种事也没法多评论。”柳鹏程轻轻摇头,他看着李显,居然觉得李显有些历史人物的相似感。

  “武则天……”李显叹气道,“要这么说,武则天这样的千古一帝,生了个儿子也和我一样,没什么本事。”

  “武则天算什么千古一帝?”周队接过话来,满脸疑惑。

  “她不是封建王朝的唯一女帝吗?”李显问道。

  “封建王朝能当女帝的,可不止她一个。你说慈溪想上,能不能上?你说吕雉想上,能不能上?萧太后啊什么的,哪个想上上不去?就说吕雉吧,刘邦死了以后,刘邦的宠妾她敢杀,刘邦的儿子她也敢杀,她吕家的人物封了多少个王?她要想称帝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周队反问道,“称帝简单,但是称帝之后呢?谁来继承?让自己的娘家人继承?那跟自己有啥关系?让自己的孩子继承?那不还是姓了上一任皇帝的姓氏?即便让自己的孩子改姓,自己一死,孩子不还是会改回去?”

  “啊?”李显道,“要这么说,历史上的李显也是匡扶正统了?”

  “嗯,李显之后的皇帝,也是他儿子。”柳鹏程道,“他的后代还是继承了他的皇位。”

  李显听完,神色再次变得迷茫起来。

第619章 水落石出(九)

  李显怎么也想不到,柳鹏程和周队居然给他讲了历史,而且是和他“有关”的历史。

  很多警察都非常健谈,日常聊天闲扯的时候,聊一聊历史是很正常的事情。按理说,医生这个群体也是如此,因为都是高知,平日里少不了闲谈历史文化,但李显没有朋友。

  “你们说,子嗣重要吗?”李显问道。

  柳鹏程摇了摇头:“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如我这种人,还是没有子嗣好一些。”李显算是给了自己一个答复。

  “李显,”柳鹏程问道,“你做这些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我看你住的房子什么的,也没觉得你日常过得多好。虽然你日常经常出入一些高档场所,但是好像也不是为了享受。”

  “警官,”李显道,“其实,我不适合当坏人的。我其实很羡慕谭松这种人,比起他来说,我真的不适合作恶。虽然我父母死的早,但是他们一直教育我做一个好人。只是,后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发现做好人有什么用,好人总是被欺负,坏人总是能有更多的利益。当然,到今天来看,我得到的这些利益,对我也没什么用。”

  “所以你还有善念吗?”柳鹏程认真地看着李显。

  “有?有吧,肯定是有的,”李显点了点头,“关于我和谭松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是你得答应我,就到此为止了。”

  “我无法答应你,”柳鹏程摇了摇头,“我追求的绝不是妥协。我想要的只有真相。”

  柳鹏程说着,指了指身边的箱子:“这里面的每一个人,我都要为他们负责。”

  “你完全可以骗我的,为什么不骗我?”李显有些不解,“是你们职业规定吗?”

  “并不是,我要是想骗你,完全可以答应你,然后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用来,让别人来就是。”柳鹏程摇了摇头,“只是我觉得你还有救。”

  “你还不如刚刚骗我,你说我有救,是想说如果我都说了,算坦白,能免除死刑吗?”李显的神色带了一丝嘲弄。

  “不,”柳鹏程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显,停顿了数秒,接着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能让你死的时候,心里痛快一点。”

  柳鹏程这句话把周队都听呆了,警察虽然不能诱供,但是很多话都有话术和技巧,哪有柳鹏程这样直来直去的?

  但令周队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居然直直地戳在了李显的心中。

  是的,他死的时候,能做回自己!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我都要为他们负责。”柳鹏程再次说了一遍。

  李显听完这句话显得尤为痛苦,眼神逐渐难以对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自己做错的一切,归咎于你自己,你觉得是你自己的人生失败。你现在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就在这里。”柳鹏程拍了拍这个箱子。

  李显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是对的,他确实不怪谭松。李显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他还是有些执拗,他知道自己从山庄回来之后,是有机会坦白和拒绝谭松的,但是他怕。

  他怕警察觉得他是杀人的共犯,他怕这些东西会毁了他,他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任何东西,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虽然说谭松是恶人,他却觉得自己还不如谭松,颇有一种伪军比日军还可恶的自嘲心理——谭松本就是应该做坏事的坏人,而自己是做了一身坏事的假坏人。

  他觉得谭松没有错,谭松这种人就是天生恶人,就应该作恶,错的是自己。

  柳鹏程不是心理专家,他当然还想不到这个地步,但是他依旧真诚,他能理解李显的一部分情绪,所以他觉得李显有救。既然有救,那就救,同样是奔赴刑场,但起码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死的到底是谁。

  “我记不住他们,”李显终于张了口,“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你说得这些人是谁。”

  李显终于开始讲述这段恶魔的故事。

  谭松和李显埋藏好老秦之后,并没有直接分开。

  李显怕极了,想走开,他觉得这个时候,走得越远越好,但谭松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怕。那晚,在乌山的一个角落,谭松和李显两个人,在老秦的坟墓旁,聊起了天。一个想早点离开,另一个觉得这个人好控制,静静地待在这里聊天。

  谭松给李显说,他一个人上山采药近30年,什么都见过。为了抢一株好药,他挥舞镰刀把人砍伤,一般的药农根本不敢惹他。

  谭松曾经有老婆孩子,他也曾经很努力,但是他性格乖张、嗜赌成性,最后甚至把老婆都输了出去。他老婆当然不答应跟别人,带着孩子连夜跑了,因为担心债主来讨,他老婆和孩子翻山外出,一个不慎坠落山崖,谭松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两具尸体。

  谭松从此戒了赌,一个人背井离乡出来打工,然后逐渐地闯出了一点名堂,但这个时候,遇到了债主追债。那是谭松第一次杀人,关于这次杀人事件,谭松没有给李显细讲,只说在一座山上,这个讨债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后续根本没人关注。

  再后来,谭松拉了一些同乡出来打工。这倒不是说谭松多么有威信,主要是那个年代出来打工是稀罕事,普通人镇子都没有出去过,怎么可能想到可以去城里打工?想来都有些怕!所以,有个人带着,总归是好些。

  再后来,谭松这笔钱要不回来,他被打,然后村里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他对于老家也就再也没了一丝留念。本来他还想着和李显搞草药生意,现在家都不想回了。

  坐在老秦的坟前,谭松问李显怎么能赚到钱,李显说不知道,他说自己想在医院搞些好处都非常艰难。

  聊天中,谭松知道了李显这个医院全是肿瘤病人,谭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肿瘤医院这条线能有什么来钱的路。他现在能抓住的也只有李显,当然就只能拼命地想这条路。

第620章 水落石出(十)

  李显自嘲地说,肿瘤医院没什么油水,虽然说病人花费很多,但是和大多数医生都没有关系,他化验科又不是采购科,能做的太少。谭松问他这些病人有没有价值,李显说这些病人能有啥价值?肿瘤晚期的病人连器官都是没有价值的。

  也就是这句话点醒了谭松。当然,也就是这句话,让李显后悔至今,李显觉得这一切的恶,都归咎于他,他后续的迷茫和自责,多半是出自这里。

  当时,谭松就立刻想vc想把老秦挖出来卖零件,这可把李显吓坏了,他立刻说老秦的尸体已经失去了活性,这些器官早就没了价值。而且他还说器官移植是非常精密的手术,需要提前配型,不是说大街上找一个人挖出来器官就能卖。

  谭松看李显不像说谎,就只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接着,两个人从这里分开,这才离开。

  从山上离开之后,谭松来李显的医院见过李显两次,每次都让李显非常害怕,但是这两次,谭松都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只是聊了聊闲天,还找李显借了5000块钱。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谭松给李显发传呼,说有事找他,让他务必在两天后的下午4点,到隔壁省一个地方见他。

  李显完全不知道怎么拒绝谭松。他如果想报警,这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应该报警,但是他没有。

  两天后,李显提前到达了目的地,在那里等了仨小时,一辆厢式货车准时到达。

  司机是谭松,停好车之后,李显在后面的车厢里,看到了一个刚刚死亡的脸上蒙着白布的人、一整套手术用品、用铅蓄电池维持着的冷藏维生设备和一套假手续。

  李显完全拒绝不了,就像是顺水推舟一般,谭松催促着他,他像是曾经做过一样,脑子不受自己控制地动了刀,他知道这个人刚死,他知道如果拖延下去这个人就没了价值,他知道这人确实是死人也知道这个人的死与他没有关系,他知道……

  李显的身体,全自动地告诉自己,尸体还温热,如果不动刀,里面的东西很快就会失去价值。人已经死了,对李显来说只是解剖死人,他完全梦游一般,完成了一系列操作。

  完成之后,谭松给了李显整整3万现金,让李显先走,然后他开着厢货扬长而去。

  李显有些呆滞地回了余杭,两天后谭松就找上了门,给他解释了一下情况。

  自从上次老秦死了以后,潭松非但没有害怕,还觉得老秦死的很亏。他以前上山采药,接触过药材生意,多多少少对医学有一丝了解,他大概明白,老秦死后李显告诉他的内容是真的。那时候的老秦,器官确实一文不值。

  之后,他开始进一步了解器官移植的问题,并且很快就了解到器官移植的核心在于白细胞抗原配型和血型相容性检测,这些都是可以通过验血来查清的。也就是这个阶段,老秦的家人报警,说老秦失联了。

  那个年代,出去打工半年联系不上很正常,但老秦的工友们不少都回了家,就老秦没回去,家属就报了警。

  老秦的妻子儿子都和老秦性格相似,属于比较执拗的,他们很了解老秦,知道老秦是个负责的人,这份工作没有赚到钱也一定会和家里联系。

  但执拗归执拗,警察查了一圈也没什么办法,最后,因为老秦家属不断地找警察,当地公安局派人来了一趟余杭乌山,找几个人取了笔录,最终也是不了了之。当时和老秦一起打工的,也都不知道老秦去了哪里,而山上搭建的临时宿舍,早就因为破烂被拆了。

  本来谭松都打算不回老家,但是警察也找过他,他要是躲着就显得有问题,因此他大大方方地回去,还虚情假意地安慰了老秦的妻儿。

  老秦的妻儿也看不出来谭松有问题,毕竟从道理上来说,老秦和谭松无冤无仇,老秦的失踪按理说和谭松也不会有问题。这次没有拿到钱,很多人也都明白不是谭松的错,因为所有打工的都看到谭松去要钱结果被揍的很惨。毕竟这只是两个月工钱,又不是两年的,责怪谭松也没什么意义。再后来,也不知道谁说的,有人说老秦的身体不太好。

  “身体不太好”,其实是一种非常常见的事情。但凡是五十岁出去打工的,谁身体敢说很好?但是老秦死了以后有人这么说,大概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老秦不知道在哪里病死了。缺乏通讯手段的时期,病死外地无人知晓是很正常的。

  听到这个说法,老秦的妻儿又去找警察,希望警察去余杭市各大医院帮忙看看。

  警察一听,病死的关我们什么事?一个外省县级公安机关的警察,去余杭把所有医院查一圈?开什么玩笑!接着,老秦的儿子又去了余杭,找了几家医院,自然是没有结果。

  这个事之后,老秦的老婆就担心儿子有遗传病,带着儿子去医院检查了一番,结果发现儿子有比较严重的胃病。这事传了两三手,就成了老秦家有胃癌基因。

  这个事情在谭松老家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担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也有大病。这个时候,谭松找了镇上的医院,说给村民做免费的体检。一听有这种事,周围村子也有不少人跑到镇医院做体检。

  当时的体检是非常简单的,根本查不了什么,也就是看看炎症(白细胞),连个X光和超声波都没有。只有镇上医院的副院长知道,这次体检是谭松给塞了钱的,整整塞了1万,这1万至少有一半进了副院长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