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尘茶馆说书人
这几位家属追到了这里，对于这些家属来说，桐县绝对是属于“外地”，多少应该是有些线索的才对……
想了想，柳鹏程也没有多说，而是直接接过了这些案卷，开始一个个翻找了起来。
绝大部分的材料，都是户籍材料，有的厚有的薄，有的还有一大摞各式各样的不清晰照片。这些照片，全是家属提供的。
“这个……”柳鹏程拿起一张泛白的黑白照片，“这个就一张照片？”
“这个？”刘鑫看过来，然后想了想，“这个有点印象，五年……大概五年之前的了，家属就一个妇女，没有找过来，是我去调查的时候发现的。她男人已经50多岁了，说是出来打工，就失踪了。这照片，是这个男人十几年前的照片，我记得是这个男人唯一一次去市里送孩子上学……嗯，反正就这一张黑白照片，清晰度也不够。至于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时间就更早了。”
“失踪超过五年了……”柳鹏程看着这张照片，然后看了看这个男人的身份证照片。身份证上，这个人大概30多岁，多少有些意气风发，而黑白照片上则看着没有一点精气神。照片风化是一方面，更多的应该还是多了诸多悲惨的经历和生活的打击。
“嗯，杳无音信。尝试去查，也是没有一点头绪，至于她老婆说他跟着潭松出来打工了，其他的事情……”刘鑫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没有手机、BB机，一旦离开了村子，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了。火车、大巴车，哪个也不是实名制的……他们也不可能接触飞机。”
“我们假设，”柳鹏程把材料都放好，看着刘鑫，“假设这些人都死了，那么尸体被潭松放在了什么地方？潭松这个医院，是否有处理尸体的能力？”
“不可能的，他那个地下室，我大概是知道的，我也收集过他们的污水，有些地方也用过鲁米诺试纸，从来没有显像过，他那个地下室，最多就是处理中药和他一楼卖的那些东西。至于他给旅游团卖的东西，就是贵，也没什么太假的货。只是高价的话，咱们警察怎么管？比如说，我见过他把养殖的人参标价七八千，但是这个东西成本恐怕就几十块钱。有的游客讲价，讲到1000块钱买，我能去拦着吗？”刘鑫看了看赵所的床铺，也没有继续说啥，显然还是有些怨气。
“拦了也没用。”柳鹏程点了点头，想了想，接着问道，“最后一个报警失踪的，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但是现在我已经没什么精力了，我在这个派出所熬了六年，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恐怕我都要走了。”刘鑫的声音多少有些落寞。
柳鹏程他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我还有两个事情需要请教一下，一个是关于他们地下室生产的东西，这些东西好像和医院不沾边，和他们一楼售卖的物品也不沾边，那到底是卖到了哪里？另一个，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派出所对这个医院现在的态度。”
“这俩问题可不好解释，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您大概听一听就是了。”刘鑫边说，边开始收拾这些材料，准备放回去。
“我也不知道这里生产的东西去了哪里，其实这里的东西并不多，我曾经追查过，也没什么收获。我感觉，这边即便是生产什么中成药，产量也远远谈不上大，总给人一种……我有句话您别过意，我觉得这个地方可能是障眼法，就是专门留给警察突击检查的地方。今天的行动，我还在想，那个四院的李主任，那个激动的样子，是真的怕我们发现什么，还是他真的想掩饰什么。如果是掩饰，那么我还真不知道掩饰什么。”
“至于第二个问题，这可是说来话长。我现在都没有查到谭松当年是靠什么完成了基础的资本积累。我来派出所的时候，孙所已经牺牲了，我和赵所聊这个事情，就提到过这个医院的资金。这家医院中期多次停工，又多次重新开工，但这些中途增加的费用只是小头，最关键的应该还是启动资金，我们没查到。不过有个事是公认的，那就是自从这个地方开始接旅游团之后，收入非常可观，老板谭松四年前就开上了桑塔纳，后面几乎一年换一辆车，现在已经开上了奔驰S600。因为前期矛盾实在是太多，又偶尔会有失踪家属过来找谭松，所以，谭松已经准备把这个医院打包出售了，准备走了。”
“谭松要跑路了？”柳鹏程有些吃惊。
“是的，我感觉，我们扑了个空，大概率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搬家了。说实话，如果我们这次不去，恐怕再过一阵子就找不到他了。今天的行动扑了个空，我一开始觉得是不是谭松买通了警察，故意演这么一出戏，查清楚了没事，他就可以安然脱身……若不是您……”
“我明白了，”柳鹏程站直了些，看着刘鑫，“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坚守。”
“所以，我们其实最近对谭松一直很客气，这两年一直如此，维护着一个仿佛不错的关系，甚至有说有笑，因为我们没有证据。也正是因为这样，谭松才坚持到了现在。他这次想走，估计也是前阵子听到了风声。我想，应该和您之前在市里医院的调查有关。”
“无论怎么说，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611章 水落石出（一）
柳鹏程再次看了眼这一箱子的案卷，想了想：“把你说的两年前的案子，给我复印一份，剩下的你留存好。”
“咱们派出所没有复印机，只有一台黑白的打印机，这里面的很多文档电脑里也没有。这样，您把这本案卷直接带走就行了，这个案子没有立案，这些材料也不是什么对公的材料，很多都是我自己收集的。”刘鑫的眼睛里，有一些希冀。
“只要是公民报案，那就是对公材料，”柳鹏程倒是执拗，“拿文书交接簿来，我给你签字。”
“好！”
从刘鑫这里离开，柳鹏程的心情不算平静。
这个小小的派出所，各方面的配置绝对称不上完善，从今天白天的接触来看，这个所称得上有办案能力的，也就是赵所和刘所两个人。而这两人，在六年的时间里，从未放弃调查这家医院的情况，甚至不惜装模作样，虚与委蛇。如果不是柳鹏程前期调查四院打破了平衡，可能这样的僵持过程还会持续一阵子。
去年12月22日，曾春玉去送药材，看到派出所和医院关系不错，应该就是派出所在演戏。
当然，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坚持也很难有什么新的结果。这不能怪刘鑫和赵所，因为派出所这种地方，资源就只有这么点。
从曾春玉这条线往前查，目前暂时没有收获。谭松从曾春玉这里购买的紫锥菊、甘草等中药材，数量根本就不够，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药厂用的量，即便是小作坊，用量也应该更大一些。而且，这里出来的产品，似乎从来没有在一楼的游客大厅出现过，可能是灌装天仙液等产品并且给了四院那边。
柳鹏程拿着手里的案卷，回想起来之前的调查。之前柳鹏程在文玩街上跟踪李显的时候，发现李显去见了一位叫刘勇的人。
刘勇在古玩街那附近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曾经需要一个肾，后来在大医院做的移植手术。而这个移植手术的肾源，从手续上居然是四院的癌症晚期患者提供的。手续合法、肾源健康、医院专业，三者合一，刘勇活了下来。
那这个肾，到底来自哪里？
柳鹏程看着手里的案卷，拳头握了又握，这位两年前失踪的男子，从时间上，和刘勇肾移植的时间是匹配的。也就是说，有一种可能，刘勇用的是这个人的肾。
关于这个问题，柳鹏程是不专业的，他开着车，一口气回到了四院，找到了赵大夫和小谷，并且把这个事说了一下。
“刘勇当时摘掉的那颗肾有留存吗？如果有，不用找他，都能获取他的DNA了……”柳鹏程情绪上有些波动。
“肾移植手术是不摘肾的，”赵大夫虽然愤怒，还是认真地给柳鹏程讲了一下，“肾移植手术是往身体里加一个肾，加在这个位置。”
说着，赵大夫指了指自己的大胯的附近。
“那……怎么能够认定刘勇身体里的那颗肾，与这个失踪人员的家属是否存在亲缘关系呢？我们总不能绑了刘勇，然后给他麻醉做手术，接着从肾脏上面取一块样本吧……这不合法。”柳鹏程有些头疼，这只是一个猜测，为了猜测这么做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必如此，”赵大夫解释道，“移植器官里确实能检测到提供器官一方人员的DNA，但是这种DNA不是只存在于原器官中。移植的肾脏也会新陈代谢，也会有细胞死亡，并且死亡后的细胞也会进入血液中，专业名词叫donor derived cell free DNA，俗称游离DNA。这个东西可以在血液、尿液中检测到，只是人体的血液循环里有DNA酶，可以降解大分子DNA，所以倒是不容易发现完整的游离DNA。这种DNA片段，同样可以用来分析，不过，越完整越好，血液中的肯定比尿液中的好。”
“我懂了，我去找人给他取点血！”柳鹏程一瞬间想出了很多办法。
“他这种情况，定期都要去医院检查的，而且现在一些医院本身就有检测游离DNA的项目。从游离DNA的情况，能逆向分析出来移植物目前的损伤情况，你从这里想办法比较好。”赵大夫感觉自己确实有些累。
这个案子搞的，比他家里被盗的案子头疼多了！
“我懂了，”柳鹏程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小谷，可以通知这边的公安了，也早点让赵大夫回去休息。后续的工作要简单很多，我这就给戴主任汇报，汇报之后，咱俩再去见一次李显，从他嘴里要知道一些谭松的事情，起码今晚全部刑拘。”
小谷还没答应柳鹏程，柳鹏程的手机就响了，正是戴主任的。
“戴主任，我刚想给您打电话，您这是？”柳鹏程问道。
“李显企图自杀，去了医院，我总得来看看，”戴主任笑道，“李显已经恢复平静了，交代了一些事，内容和你之前的预想基本一致，你过来看一看吧。”
“招了？”柳鹏程没有一点惊喜，思索了几秒，还是把小谷留在这里安排他刚刚布置的事情，他一个人去了医院。
第612章 水落石出（二）
到了医院，柳鹏程先是向戴主任简单汇报了一下刚刚去派出所的行程，戴主任没有多问，只是把取好的笔录递给了柳鹏程。
柳鹏程拿过来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显并没有招供太多细致的内容，他的状态还是极差，也没有勇气和精力去回首一件件往事。关于这些内容，是李显进入看守所之后慢慢问的，现在倒也不急。
李显目前交代的，主要是大面上的问题。
第一，是关于医院的假药问题，他确实和住院部的几个人合伙卖假药，而假药的生产窝点，确实就是谭松的医院。
第二，是关于防空洞里放的东西。
防空洞里之前放的，是一些中药制剂，这里就是谭松医院生产的产品的储存仓库，为了让产品不变质，还采用了冷藏措施，因为没办法拉电线，所以里面曾经有不少的铅蓄电池。
第三，李显确实让一些肿瘤医院的临终病人签订器官捐赠手术，并且拿到器官捐赠的相关材料，最终把一些材料卖给谭松，剩下的事情谭松会处理。李显已经明确指出他知道谭松的器官来源不正，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利润非常丰厚。一套器官捐赠的手续，李显能拿到3万元的回扣。
“中药制剂为什么需要大量的冷藏？天仙液这类药品本身效果就很差，使用紫锥菊等传说中可以抗癌的药物，只能说聊胜于无吧？李显提到的铅蓄电池，数量应该不少，这可能吗？而且，普通的冰箱用的都是交流电，蓄电池是直流电，还得专门改装……要是真的就是存点中成药，搁在家里不也行吗？还有，李显背后，显然还有医院的高层有问题，李显这是想一力承担医院所有问题？”柳鹏程心情不好，说话自然也就直接难了些。
“你要再见一下李显吗？”戴主任显然也是理解柳鹏程的状态。
“刚刚的事情，我还没说完，”柳鹏程接着汇报了一下关于刘勇移植器官和刘鑫提到的失踪人口的问题，“这方面您看……”
“不急，今晚先刑拘，刘勇那边肯定能查，案子已经正式立案，不过，失踪人员的老家，还是得派人去一趟。”戴主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个事的背后，恐怕有很惊人的秘密。”
说着，戴主任仔细地看了柳鹏程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柳鹏程自然没有注意到戴主任的点头动作，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步的侦查方案。
这个案子，明察暗访这么久，到现在都不知道防空洞里到底有些什么秘密。确实能看到天仙液的瓶子，但这更像是顺便一起放的东西才是。
“我还要见一下李显。”
“好，我去布置其他工作，你这边注意方式方法，我给你配个人。”戴主任说完，就喊了一个人过来。
这是医院辖区派出所的年轻民警孙晨，刚刚参加工作，他听说过柳鹏程的名字，多少还有些激动。
柳鹏程没有过多地客套，带着孙晨就一起见了李显。
李显刚刚被人询问完，再次看到柳鹏程，直接吓了一跳，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就一件事，问完我就走，”柳鹏程看出李显的状态差，准备速战速决，“医院的防空洞里，到底日常存着什么东西？”
李显看着柳鹏程，瞪大着眼睛，然后僵硬地左右看了看，最终眼神中的神采越来越淡，逐渐难以对焦。
“算了，换一个问题，你应该早就不那么缺钱了吧？为什么现在还在做这些事？到底因为什么？”
“我……”李显喃喃道，“我为了什么……”
他真的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
柳鹏程也不急，反而是给李显倒了一杯水。他知道李显之前过度激动，已经用了镇静剂，现在的情绪是提不起来的。
人啊，别吹牛，干不过药物的。
出乎意料的是，柳鹏程这个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的问题，反倒是让李显的眼神逐渐对焦，他思索了一阵子，看着面前的水，终于还是恢复了一些状态：“我其实挺努力的，嗯……以前是挺努力的。”
李显毕业于余杭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很吃香，李显如愿的分配到了余杭四院，这一刻，他非常激动，准备大展拳脚。
李显的童年是比较悲哀的，他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对家庭极度不负责，母亲则早早患上了癌症，在他15岁那一年撒手人寰。
母亲去世之前，嘱咐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李显也照做了，一直到毕业之前，他都是非常努力，而且也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但是很可惜，到了四院之后，一连三年，李显都没有动过一次刀。
肿瘤医院地位最高的就是主刀医生，但是没有一个主刀是天生的，都是无数手术练出来的，像李显这样的新人，肯定要是从打下手开始的，逐步成为副刀，然后不断锻炼，直到成为简单手术的主刀医生，再慢慢成长为复杂手术的主刀医生。
赵大夫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一毕业就有医院的“一把刀”专家直接带，很快就开始了副刀生涯，三年后已经开始主刀做肿瘤手术。
李显，这一位历经艰辛的飞升者，只是成为了围剿孙悟空的十万天兵之一。
他非常不能理解，并且不断地进行争取，却始终没有成功。客观地说，不让他做手术，是因为很多老医生都看出来他心不静、状态不行，但无论如何，情绪状态和实际面对的问题，都是恶性循环的。
直到有一天，李显遇到了一次机会。化验室的化验结果出现了严重的错误，而他是唯一发现问题的医生。
在大部分医生眼里，如果发现了这样的问题，指出来，那就是小事情，回头把隐患消除就是了。但李显不是，他和化验科的关系一直也不好，就借着这个机会，将错就错，给病人开了错误的治疗流程，等病人花了钱了、准备治疗之前，他再及时“浪子回头”，把问题报给了医院的高层。
高层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但没有说破，自然是奖励了李显，严肃批评了化验科。这个时候，腹黑的李显，被医院的高层看上了。
第613章 水落石出（三）
李显又怎么会知道，他被看上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被医院某位院长看上之后，李显并没有平步青云，而是在一次给领导帮忙的时候当了替死鬼，甚至被卫生局查过一次。但他还算得上坚韧，说话滴水未漏，只是挨了一个小处分。也正是这次，他才算是入了领导的眼，成了自己人。
于是，这些年医院采购、医药代表联络的事情，他没少做，只是没有赚到太多的钱，核心资源都不在他这里，他只是一个跑腿，风险全背，好处寥寥。
李显志不在此，他最嫉妒的人就是赵大夫，但是也正因为心态的问题，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优秀的主刀医生，于是他开始追求其他岗位的官职，最终翘着脚尖，混上了化验科主任这个位置，但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想再进步几乎无望。
坏就坏在化验科主任这个位置拿的有点太急了。
李显之前举报、闹别扭的部门就是化验科，这边的人有不少都是老领导手下的人，李显这几年并不干净，这个岗位拿的更不干净，最关键的是没有直接保他的后台，去了化验科之后，举报信频繁，天天被卫生局等部门找上门。
李显自然是不会承认，这段时间，和院领导的线也不得不断掉，为了从纷争中解脱，李显暂时请了假，准备休息一个月。
李显找到了一位医药代表，联系了一处刚刚建成的疗养所，在这里休养。因为刚刚建好大部分，疗养所的人很少，非常安静，也只有十几个工人在这边做一些修缮、装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