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927章

莽咄见他离开，有些诧异，却是看向秦逍，低声道：“向日户，你……你怎么样？”

秦逍却是并无说话，但脸上泛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莽咄见状，更是担忧，就在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又听的有人大叫道：“都不许动，丢下兵器，否则立刻射杀！”

“你们要做什么？”有人怒喝道：“我们是贺骨使团的人，你们这样做，贺骨不会饶过你们。”

外面人叫马嘶，莽咄心下更是发凉。

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什么，但他自然猜到，步六达人已经将使团其他人都控制住。

如此行为，等同于是直接撕破脸兵戎相见。

贺骨与步六达的盟约存在多年，近日步六达却刀兵相加，莽咄自然是大感震惊。

一阵嘈杂过后，忽见到帐门被掀开，数名步六达武士冲进帐内，都是手持弯刀，见到躺在地上的秦逍和莽咄，立刻上前，将两人围住。

莽咄厉声道：“你们好大胆子，可敦……可敦知晓，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气力消失，这一声毫无中气，软绵绵全无气势。

“可敦？”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妖精自持美貌，竟然与唐人苟且，祸乱草原，本汗现在就算将你们都杀了，她又能怎么样？”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拉开帐门，一名身着皮裘的男子缓步走进帐内，身后跟着几人，其中一人穿着毛袄，但面上竟然戴着一张面具，身形矮瘦，那皮裘男子身材高大，面具男站在他旁边，愈发显得瘦弱矮小。

“西林汗！”莽咄看到那皮裘男子，失声道：“是你下令……下令！”

皮裘男子却正是步六达西林汗图罗赫。

步六达大单于之下，有东林汗和西林汗。

东林汗掌控不死军，负责部族军务，而西林汗协助大单于处理部族政务，倒如大唐的宰相颇为相似，手中却也是掌握着实权。

历来东林汗都是由大单于的亲族担任，而西林汗则是由诸部头领共同商议决定，入选者不但要威望和资历足够，而且还需要过人的智慧。

所以在步六达人的心里，东林汗是勇者的代名词，而西林汗则是智者的代名词。

就如同各氏族都有一位睿智的阿毗迦，西林汗就是整个步六达部的阿毗迦。

西林汗图罗赫却并不理会莽咄，而是盯着躺在地上的秦逍，仔细打量一番，才向秦逍边上的一名武士使了个眼色，那武士立刻上前，蹲下身子，十分粗鲁地撤掉了秦逍面上的布巾，显出秦逍的面庞来。

莽咄见状，更是大惊失色。

“莽咄，你身边怎么跟着一名唐人？”西林汗似笑非笑，语气倒是平和：“让一名唐国人跟在你身边，明日你是否还要带着他一同面见大单于？到时候他是想挟持大单于，还是要行刺大单于？”

莽咄更是惊骇，立刻道：“西林汗，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有要事面见大单于，绝没有恶意！”

“你觉得本汗会相信？”西林汗淡淡道：“莽咄，本汗问你，他是什么人？”

莽咄皱起眉头，看了秦逍一眼，见秦逍兀自躺在地上，虽然睁着眼睛，却一言不发。

“你不想说？”西林汗见莽咄不说话，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扫视周围众人，道：“你们可听说过龙锐军？”

众人都是点头。

“听过就好，这人就是龙锐军的大将军秦逍。”西林汗缓缓道：“他这颗人头，比一万两黄金还要珍贵。”

此言一出，莽咄更是骇然。

秦逍的身份，当然是个秘密。

即使在贺骨，知道秦逍真实身份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人们都只知道他是贺骨向日户，是从唐国而来的一位勇士，对于秦逍的真正底细，哪怕是诸部头领，那也几乎无人知晓。

贺骨使团这十余人，除了莽咄是可敦心腹，知晓秦逍的真实身份，其他人都只知道是跟随向日户一同前来步六达，根本不知道秦逍乃是大唐的将军。

此时西林汗竟然一语道破秦逍的真实身份，莽咄又如何不吃惊？

“不愧是被步六达人誉为智者的西林汗。”秦逍声音也是无力，他似乎是拼足气力才坐起身，抬头看着西林汗，叹道：“西林汗，使用毒药这种低劣手段，难道不怕有辱你自己的名声？”

西林汗道：“要想制服猛虎，当然需要用上手段。本汗听说过你许多事情，传闻渤海世子前往唐国京都设擂，唐国死伤众多，无人是他敌手，可这位渤海世子最后却死在秦将军的刀下。嘎凉河畔，两百碎骨者血战两百屠狼士，双方几乎都死绝了，但秦将军杀敌最多，却最后能活下来。这些事迹都是真的，由此可见秦将军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对付你这样的高手，当然不能马虎大意。”

“看来西林汗对我确实很了解。”秦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目光却是瞥了那面具男一眼，才道：“酒中无毒，碗中有毒。你们先怠慢使团，然后大礼官跑来表示歉意，有意陪酒致歉，饮的是同一壶酒，如此就能让我们失去防备，觉得不会有事，但大礼官的酒碗无毒，我和莽咄俟斤的两只酒碗却事先被做了手脚，马奶酒在酒壶中无毒，可是倒进酒碗，立刻就有毒了。”

西林汗笑道：“不错，秦将军真的像传说中的一样，不但勇武过人，而且充满智慧。不过你智慧再高，也终究是没有防住，现在不还是倒在地上？”

“西林汗，这是你想出来的手段，还是有人为你出谋划策？”秦逍不怒反笑，“这种阴损的招数，我总觉得像西林汗这样尊贵的人不会想出来。只有那种卑劣无耻见不得光的小人，才会想出这种阴招。”

他话声刚落，那面具男却是发出一声怪笑，道：“兵不厌诈，秦逍，你是带兵的人，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刚才我还在想，贵部为何会对使团动手？”秦逍道：“即使是冲我来，但我与步六达似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如此不客气？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如果我猜的没错，西林汗身边这位连面目都不敢示人的家伙，应该是王母会的人吧？王母会众一直都是不见天日，只敢躲在地下如同耗子一样鬼鬼祟祟，这种在酒碗做手脚的阴损招数，还真是符合王母会的气质。”

那面具男冷冷道：“胜者为王败者寇，秦逍，现在你是待宰羔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什么手段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达成目的。”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王母会众？”秦逍淡然一笑，看着西林汗道：“我只是很好奇，步六达这样的强大部落，怎会被区区王母会众操控，竟然不惜撕破与贺骨的盟约，对贺骨使团动手？西林汗，你可知道这么做对步六达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担心后果？”

西林汗冷冷道：“你是想告诉本汗，如果我们杀了你，挛鞮奴云那个妖精就会为了你，带领贺骨对步六达开战？你放心，就算她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她，将那条骚狐狸千刀万剐！”

第1604章 礼物

莽咄听得西林汗亵渎挛鞮可敦，自是大怒，恼道：“西林汗，你被称为步六达的智者，但是你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你是步六达最愚蠢的人。当初我们两部缔结盟约，共同进退，难道你已经忘记？你们怎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盟友？”

“共同进退？”西林汗冷笑道：“莽咄，如果贺骨真的与我步六达共同进退，又怎会与秦逍勾结在一起？你们又怎会谋划要挟我我步六达？”

莽咄诧异道：“要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汗问你们，你们此番前来步六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西林汗背负双手，微仰着脖子，“若是撒谎，立刻乱刀砍死。”

莽咄正要说话，秦逍却抬起手，他额头上沁出冷汗，抬起手臂显然也很吃力。

“西林汗，你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应该也是王母会的功劳。”秦逍唇角带着淡淡笑意，道：“虽然你们步六达在贺骨一定有眼线，但可敦行事谨慎，你们要在可敦身边埋上钉子，肯定是难如登天。我来到漠东草原，知道的人凤毛麟角，不过王母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我的行踪应该是被王母会发现。”

面具男怪笑一声，道：“王母降世，洞悉一切魑魅魍魉，要知道你的行踪，实在是易如反掌。”

“却不知你在王母会众又是什么身份？”秦逍盯着面具男道：“据我所知，王母会有三大将军，其下还有二十八星将，但二十八星将都是暗中招兵买马，虽然也是见不得阳光，但像今日这种鬼祟猥琐之事，只怕那些星将也不愿意做。而且能与堂堂西林汗说上话，王母会也不可能只是派一名星将过来。”

西林汗眉头微锁，却并无说话。

秦逍明显很虚弱，说话似乎也很费劲，脸色微有些苍白，继续道：“我听闻昊天麾下还有一群妖邪，被称为十三妖，昊天将军是王母会之主，十三妖都是昊天的亲信，莫非你也是十三妖之一？”

他说的很慢，却是注意着面具男的一双眼睛。

面具男虽然以面罩遮住了整张脸，但却露出两只眼睛，秦逍足以从对方的眼神判断出他的情绪。

他知道眼前这面具男肯定不可能是昊天或者苦海。

苦海将军已经死在了蓬莱岛，而且为他陪葬的还有十三妖中的其中五妖。

至于昊天，洛月已经从昊天将军的意识重回自己，如今有朱雀在旁照顾甚至监视，根本不给她再次被唤醒成为昊天的机会，所以洛月再次成为昊天并且离开蓬莱岛的可能微乎其微。

洛月是青州昊天唤醒并且扶持的继承者，甚至可以说是替身，而且秦逍也知道，近些年青州昊天似乎已经完全退居幕后，将王母会的事务都交到了洛月手中，整个人却已经隐入黑暗之中。

但洛月恢复神智，几乎是被软禁在蓬莱岛，如此一来，王母会也就群龙无首，此种情况下，青州昊天就只能站出来，重新掌控王母会的局面。

三大将军中，两位昊天和苦海都绝无可能出现在步六达。

如果说眼前此人是三大将军之一，就只有可能是幽冥。

秦逍自然不知道幽冥早就死在了江南之乱中，不过他从对方的气息之中却也感觉出，对方在武道修为之上似乎并不如何高明。

苦海的武功他亲自见识过，虽然算不得绝顶高手，却也并非泛泛之辈。

幽冥能与苦海平起平坐，修为自然也不浅。

眼前这面具人的修为，似乎还够不上幽灵将军那样的地位。

所以他心下怀疑，这人很可能是十三妖之中的人物。

十三妖虽然在蓬莱岛折损数人，但却还有大半存在，这些人都是昊天的心腹，忠诚于昊天将军。

但秦逍心里很清楚，十三妖虽然效忠于洛月这位昊天，但同样也是青州昊天的奴仆。

洛月被软禁，青州昊天重新出山，十三妖自然是他的一群得力助手。

三大将军既然无法亲临步六达，那么青州昊天派出十三妖中的人物前来，那自然也是大有可能。

那面具男听得秦逍说出“十三妖”名号，更是冷笑道：“秦逍，你还真是有些手段，对王母会的情况知道的确实不少。”摇头叹道：“只可惜你现在知道再多也是无用，因为死人实在不需要知道的太多。”

“但本将军现在还没有死。”秦逍淡淡道：“西林汗，你既然知道我是大唐的将军，是否该以我本来的身份待我？锡勒三部都向我大唐称臣，是我大唐的藩属，现在竟然对大唐的将军用毒，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瞥了面具男一眼，道：“天下皆知，王母会是大唐的叛匪，朝廷也一直在通缉追剿王母会的余孽，此人如果是王母会的人，你们步六达却与大唐叛匪勾结，可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西林汗抚须笑道：“秦将军是在威胁恐吓本汗？”

“我只是对你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秦逍平静道：“臣属于大唐，就该对大唐忠心不二。勾结叛匪，那就是存有叛乱之心，我大唐对叛乱之贼从不轻饶。”

西林汗怪笑一声，沉声道：“拿进来！”

便从外面走进一名武士，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子。

秦逍和莽咄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

其实这只木盒子，两人倒是认识，因为木盒子是从贺骨带过来，而且是准备由秦逍亲自送给步六达大单于的礼物。

秦逍在贺骨口难氏族得到了一批解药，那些解药是装在密封的竹筒之中，然后由几只箱子运送，被那野陵道人及其同伴带到了铁山之下。

那些解药除了部分用于解救口难氏的感染者，剩下的则是运回铁宫，分配给贺骨诸部疫病最严重的感染者。

秦逍此行贺骨，意图有三，首先自然是要带来药方，解救步六达的百姓，其次则是希望借机说服步六达彻底与辽东军断绝关系，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则是阻止步六达被王母会所利用。

要让步六达相信自己带来的药方可以解救百姓，自然还是需要带上解药给感染者治疗，只有亲眼所见，才可能让步六达按照药方大规模制作解药。

所以他从那批解药之中挤出了三筒解药，然后放在木箱中带过来，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大单于。

这木箱子被使团带过来，而且专门让使团中的两人日夜轮换守护。

先前外面一阵喧哗，步六达人控制了使团其他的人，这只木箱子自然也就落到了西林汗手中。

现在西林汗让人将这只木箱子捧进来，秦逍和莽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这西林汗意欲何为。

“莽咄，你是贺骨的使者，本汗问你，这只箱子里是什么？”西林汗目光多咄咄逼人，语气也是愈发冷厉。

莽咄犹豫一下，终是道：“这是送给大单于的礼物！”

“很好。”西林汗道：“所以你们面见大单于的时候，会带上这只木箱子？”

莽咄正要答话，但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什么，反问道：“西林汗，这只箱子里是什么？”

“荒谬。”西林汗道：“是你们带来的礼物，问本汗是什么，简直是岂有此理。”

莽咄道：“这只木箱子确实是我们从贺骨带过来，但箱子里面现在是什么，我必须看清楚。你们既然能挟持我贺骨使团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往木箱子里放东西栽赃陷害？”

秦逍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暗想莽咄毕竟也是精明过人，行事十分谨慎，换成一般人，看到箱子，恐怕就会立马承认，不会想到会有人在箱子里放东西栽赃陷害。

西林汗倒也痛快，吩咐道：“打开箱子，过去给这位贺骨的使者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他们要送给大单于的礼物。”

那武士捧着木箱子过去，蹲下身子，将箱子放在莽咄面前，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莽咄借着油灯的火光细细看了看，见到里面确实放着三只装有解药的竹筒，似乎并无人动过。

他本就是极其谨慎的人，这三只竹筒装的解药非比寻常，所以在出发前，他是再三检查，而且在封口做了小记号，就怕有人做手脚，这时候看到自己做的记号在上面，晓得这种记号如果自己不提醒，不会有人看出来，确定正是使团带来的东西，这才点头道：“不错，这是我们要送给大单于的礼遇。”

西林汗冷冷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