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926章

作者:沙漠

营地周围栅栏成排,入口处的两边竖着两杆白毛大纛,两排卫兵守在入口处,都是皮甲在身,或持长矛,或挎单刀,个个都是神色谨慎。

到得入口处,拓野摩停下马,回头向使团道:“莽咄俟斤,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向大单于禀报!”

秦逍方才瞧见这里的阵势,就知道营地的主人不简单,听拓野摩这般说,才确定这里就是步六达大单于的王庭。

使团在入口外等候,秦逍看着那两面白毛大纛,心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大纛很可能就是大单于身份的象征,普通的部族头领肯定是不敢在自己的营地竖起白毛大纛。

“莽咄俟斤,这里就是步六达王庭?”秦逍低声道:“看起来似乎没有铁宫威风。”

莽咄也是轻声道:“步六达人自诩为锡勒正统,他们非常排斥大唐文化,一切都是按照草原人的习俗来行事。铁宫是可敦仿照大唐宫殿所建,对步六达人来说,那是不可接受的事情。结盟之前,他们还曾辱骂过可敦,说可敦是妖精,将唐人的习性带到草原。不过后来他们无法独自抵抗真羽部的压力,与我们贺骨结盟之后,也就不敢再有骂声了。”

“原来如此。”秦逍唇角带笑,暗想可敦道也确实是受大唐文化影响极深,算是锡勒人中的异类。

他透过木栅栏向里面望过去,发现里面虽然毡帐连绵,但布局却是错落有致,看似混杂,但却还是有章法可循。

但奇怪的是,营地里也是一片死寂,这处营地少说也能住下数千之众,却偏偏没有什么声音,显得异常诡异。

第1602章 事不寻常

好一阵子过后,才见拓野摩出现,向莽咄道:“大单于还在忙,今天不能见你。你们先休息一晚,大单于的意思,明天会抽空接见你。”向身边一人吩咐道:“你带他们去住处,好好招待。”

那人横臂于胸,拓野摩也不废话,再次离开。

“莽咄俟斤,你们跟我来。”那人招呼一声,领着使团一行人从入口进去,带着众人往南边走,片刻之后,才在一块营地停下,道:“这是待客的毡帐,你们可以先住在这里,过一阵子会有人送来晚餐。”

秦逍心里倒是觉得奇怪,暗想大单于既然同意接见,而且让使团进了王庭,按道理来说,也该派专人接待,毕竟两部是盟友,步六达这边不应该怠慢贺骨使者。

现在只是派一人领来住处,而且此人看上去身份似乎也很一般,也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淡漠,着实让人奇怪。

使团十几人分住在几顶毡帐之内。

秦逍的身份,按理来说完全可以独自住在一只毡帐内,但他掩饰自己的身份,莽咄又不好让向日户和手下其他人混住在一起,也就干脆以贴身护卫的名义,让秦逍跟自己住在一顶毡帐之内。

这样的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两人住的毡帐其实不小,塞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但里面的陈设却是很简陋,秦逍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俟斤,你以前出使步六达,他们也是如此招待?”

“不是。”莽咄也是一脸奇怪,道:“这是汗庭外围,算不得待客之处,只有将来人视为极不重要的人,才会安排在这样的地方。以前我出使步六达,住处都在汗帐附近,比这里要华美得多,而且会有人随时听命,需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们都会立刻提供。”抬手抚须,若有所思道:“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步六达不知何故对我贺骨有了敌意,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不希望我们靠近汗帐附近。”

秦逍点头道:“和我想的一样。”

进入步六达的境内之后,步六达人一直很小心,选择的道路也是避开氏族营地,自然是希望贺骨使团看到的越少越好。

两人略作收拾,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莽咄答应一声,帐门一响,便见到一名男子笑眯眯进来,横臂道:“莽咄俟斤,真是对不住,委屈你们了。”

“原来是索谷图大礼官!”莽咄立刻起身回礼笑道:“我们可有许久不曾相见,大礼官一向可好?”

那大礼官瞥了秦逍一眼,秦逍却早在此人入帐前就已经蒙住了面巾,微躬身站在一旁,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是莽咄身边的随侍。

“说不上有多好。”大礼官叹了口气,回身道:“送进来!”

很快就从外面进来几个人,端着托盘,放着酒肉瓜果,摆放在桌上之后,便即退下。

“你们一路辛苦,请用餐。”大礼官索谷图抬手道:“莽咄俟斤不用担心你那些随从,他们都会被妥善安排,我们不会怠慢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他说话间,已经拿起酒壶,在两只仿银酒碗中斟上马奶酒,端起一只酒碗,道:“莽咄俟斤,你一路劳累,我陪你喝一碗,如果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不要放在心上。”

对方主动敬酒,莽咄自然不推辞,端碗相敬。

索谷图一碗酒下肚,这才看向秦逍,道:“莽咄俟斤,这是你的侍卫?”

“正是。”莽咄镇定自若,面带微笑,从容道:“他很机灵,留在身边可以好使唤。”

索谷图笑道:“有一个机灵的侍从在身边,确实方便很多。”再次拿起酒壶,先给自己斟上,然后在另一只空碗斟上酒,向秦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达巴!”莽咄已经道。

达巴是锡勒人最常见的名字,索谷图不以为意,端起酒碗道:“达巴,你一路侍奉莽咄俟斤,也很辛苦,我也陪你喝一碗。”

秦逍见对方送进来三只碗,显然这位大礼官进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要陪酒,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先前有些怠慢,所以才会以此方式表示歉意。

只是步六达人先冷后热,还真是让秦逍感觉颇为蹊跷。

不过对方是步六达大礼官,主动敬酒,自己只是一名俟斤侍从,若是拒绝,肯定是大违常理,也不犹豫,上前端起酒碗,掀开嘴边布巾,一饮而尽,随即迅速蒙上。

他动作迅速,有意遮掩,索谷图却是看不到他整张脸。

毕竟锡勒人的外貌轮廓与唐人还是有些区别,秦逍一张端正的唐人面孔,却取了一个锡勒人最常见的名字,自然会让大方大感怀疑。

好在大礼官似乎也不在意秦逍长得怎样,放下酒碗,这才叹道:“莽咄俟斤,千万别责怪我们怠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不瞒你,你们贺骨有疫情,我们步六达也同样如此。”

莽咄故作意外道:“可我们并无听说步六达疫情严峻。”

“只不过是封锁了消息。”大礼官道:“大单于不希望消息扩散出去,所以封锁了周围的边界。”

莽咄微点头道:“原来如此。大礼官,现在你们的情况如何?我看汗庭这边还很平静。”

“许多氏族情况都很严重,也和你们贺骨一样,将感染者全都隔离。”大礼官压低声音道:“大单于今日没能见你们,是因为心中烦闷,塔都也刚刚染上了疫病。”

“塔都?”莽咄微微变色。

大礼官道:“俟斤也知道,大单于虽然生了不少孩子,但多是女儿,如今只有一位塔都,大单于将他视为继承者,在塔都身上花了许多的心思。如今塔都感染疫病,凶险万分,一旦……!”说到这里,摇头苦笑道:“真要是那样的结果,对步六达来说肯定是一场大灾难。”

莽咄点点头,神色严峻。

如果大单于指定的继承人死去,步六达肯定会因为汗位之争发生大乱。

秦逍躬身站在一边,看似如石雕般站在那里,但眼角余光瞥向大礼官,只觉得大礼官的言行颇有些反常。

这位大礼官看似真诚,但塔都感染瘟疫如此大事,那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不但对外要隐瞒,即使是对步六达诸部,肯定也是不会让他们知道。

毕竟汗位继承人一旦死亡,必然会有许多人觊觎继承人的位置,步六达诸部也会为各自的利益发生争斗,很容易就演变成内乱。

这位大礼官似乎与莽咄颇有交情,但双方虽然名义上是盟友,但却依然存在竞争的关系,关系再好,步六达大礼官也不可能将塔都临危的消息向贺骨的俟斤透露。

大礼官显然是负责外事,如此简单的道理,经验丰富的大礼官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依然透露出这件消息,秦逍立时便察觉不对劲。

“大单于心中悲伤担心,已经好几天没睡觉。”大礼官感慨道:“他年纪也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召见你。塔都现在就在汗帐内,大单于唯恐喧哗之声吵到塔都,所以下令,前日有两个人发生争执,声音吵闹,大单于下令直接砍了他们的黑头,所以现在汗庭这边大家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塔都现在情况如何?”莽咄问道。

大礼官道:“十分严重,身上已经出现了水泡,而且呼吸很困难,大巫束手无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了。”

莽咄自然知道,秦逍这次前来,那是带来了治疗疫病的解药,如果这时候秦逍献药救了塔都,自然是对步六达有大恩惠,那么秦逍想要和大单于谈什么,也就容易得多。

不过他也明白,对方透露这个消息,颇有些蹊跷,十分反常,而且秦逍是否献药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秦逍不说话,自己就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看似同情地点点头。

“俟斤这次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大礼官看似很随意问道:“你们那边的疫情现在如何?”

使团从贺骨出发时,就商议出理由,只说是为了对付疫情,需要从步六达这边采购一些药材。

步六达拥有广袤的黑森林,里面产出许多的珍稀药材,这也一直是步六达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货物,贺骨使者齐前来购买药材,那自然是说得通。

而实际上的目的,是秦逍见到大单于之后,视情况而定,最终的目的,还是向步六达提供解药,解救步六达的子民。

大礼官见莽咄若有所思,笑道:“如果不便说,也就不用说。我的意思是到时候如果为难,我可以帮你向大单于说几句话。”

索谷图在步六达的地位,确实能够在大单于面前说上话。

“其实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向贵部求购一些药材。”莽咄终是道:“有些药材只能从你们这里买到。”

索谷图立刻问道:“你们难道有治疗疫病的办法?莽咄俟斤,你不要隐瞒我,你们是不是有解药?”

秦逍听他追问,那语气之中并无激动兴奋,甚至脸上表情还很严峻。

莽咄只说来求购药材,索谷图却因此立刻追问是否有解药,而且他的语气明显不对,竟似乎已经先入为主贺骨肯定有解药,只不过是想从莽咄口中确定一般。

若说大礼官看到希望,觉得贺骨有解药可以解救步六达塔都,显出兴奋激动之情,那还可以理解。

但他现在的语气和态度,分明不对劲。

秦逍察觉到不对劲,而此刻他已经听到毡帐外面似乎传来不少脚步声,声音不止是从一个方向传来,四周围都有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立时戒备起来。

第1603章 阴招

莽咄自然还无法听到有人正向这边来,只是大礼官索谷图的表情让他感觉到诧异,皱眉道:“我们前来求购药材,只是为了研制出应对疫病的办法,为何大礼官会觉得贺骨已经有了解药?”

大礼官后退两步,神色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热情,冷笑道:“到了这个份上,还在撒谎,莽咄,大单于一定会割下你的舌头。”

莽咄脸色大变。

他倒不是因为割下舌头而害怕,只是自己身为贺骨的使者,大礼官如此恐吓,简直是匪夷所思。

毕竟两部还是盟友,即使互相之间有矛盾和利益冲突,最起码的脸面也要顾及,不可能如此恶语相向。

他正要说话,却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竟然有些发花,本来还以为只是自己怒气上头,但随即却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两条腿发软,身体摇晃,一个站立不稳,已经瘫坐下去。

秦逍见状,吃惊道:“俟斤!”抢上前来准备扶起,但只是上前一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也已经摔倒在地。

大礼官却已经迅速后退数步,站在帐门处,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做什么?”

“我……我没有气力,头晕……!”莽咄正欲解释,猛然醒悟,一只手撑住地面,勉强不让自己躺下去,盯着大礼官,怒声道:“索谷图,你……你做了什么?”扭头看向秦逍,见秦逍软倒侧躺在地上,心下骇然。

他此时当然已经明白,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和向日户都是中了毒。

马奶酒!

他忍不住看向桌上的马奶酒。

自己和向日户同时中毒,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因为刚刚饮下了马奶酒。

不过大礼官也同样饮酒,而且还饮了两碗,如果酒中有毒,为何索谷图现在安然无事?

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担忧。

愤怒的是对方竟然使出如此手段。

草原部落当然也有用毒的时候,但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太多见,毕竟此等宵小手段,被视为阴毒卑鄙行径,无论是什么原因,如果使出用毒的低劣手段,一旦被人知道,肯定是身败名裂,在整个大草原都是臭名远扬。

若有仇怨,草原人最钦佩的手段还是光明正大的拿刀互砍,胜者固然是为人钦佩,败者也同样会受人尊重。

而莽咄担心的是向日户。

他此时并不在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在意秦逍的安危。

他是可敦的心腹亲信,当日在祭祀台上,可敦身临绝境,诸多部族头领都离开,仅有少数人随在可敦身边,愿意追随可敦赴死,莽咄便是少数人中的一员。

他自然比更多贺骨人了解秦逍,也知道秦逍对贺骨的重要。

可敦将秦逍托付给他,由他以使团的名义带着秦逍面见步六达大单于,可现在没有见到大单于,向日户却中毒,身处绝境,这自然让莽咄心中焦急担忧。

他知道向日户武功了得,为人谨慎,如果不是看到自己与大礼官十分熟识,而且似乎交情不错,向日户未必会饮下那杯马奶酒,所以在他看来,向日户如果是饮酒中毒,自己肯定要承担极大的责任。

大礼官这时候才显出怪异笑容,也不废话,竟然转身就出了毡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