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629章

作者:沙漠

可也正因为被视作外来人,辽东军上下才会抱成一团,成为一支独立的军事集团,当他们被东北四郡视为外来人之时,他们也从未将东北四郡视为自家人。

辽东军很清楚,要想在东北长期立足,如果得不到人心拥护,那就只能死死控制兵权和财权。

所以东北四郡的各路兵马,将领几乎都是出自辽东军,即使不是直接从辽东军调出来,背后也必然和辽东军有着难以割断的关系,辽东军也凭此完全控制了东北的兵权。

东北的赋税,则是有安东都护府主持,安东都护府与辽东军本就一体,于是也将财权握在手中。

淳于布便是纯正的辽东军出身,只是现如今在名义上却并不属于辽东军。

其祖上也是追随武宗皇帝东征的将领,留驻东北成为辽东军事集团的一份子,当年汪兴朝争夺安东大将军的位置,淳于布的父亲也是力挺,所以淳于父子也是深得汪兴朝信任,几年前汪兴朝更是将榆关交给淳于布来镇守,由此可见对淳于布的信任和器重。

榆关的守兵虽然在名义隶属于安东都护府,并不受辽东军辖制,但这自然只是面上的功夫,出身于辽东军的淳于布控制榆关,也就等同于榆关一直控制在辽东军手中。

平常看去,一座关隘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毕竟都是在大唐疆域之内,而且榆关并不属于边关要塞。

可是无论朝廷还是辽东军,却都知道榆关的要紧所在。

辽东军早已经是东北的皮上之癣,实质上一度拥有割地自立的实力,东北四郡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大唐,可是朝廷的政令如果得不到辽东军的准许,那么就只能是废纸一张。

无论朝廷还是辽东军,无非都是对彼此还存有忌惮之心,不希望彻底撕破脸,面上保持相安无事,但互相之间却始终存有戒备之心。

辽东军的高层将领们很清楚,要保证自身在东北的利益,就必须将东北的兵权和财权掌控在手中,可越是如此,就越会受到朝廷的忌惮,毕竟任何一支军队一旦占有土地,控有兵权和财权,也就拥有了割据一方的条件,这当然是帝国朝廷绝不能允许的事情。

辽东军走到今天,已经不可能放弃手中的利益,也就注定和朝廷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早在多年前,辽东军就担心朝廷会腾出手来对付东北,也正因如此,榆关就显得愈发重要,至少在辽东军的眼里,一旦朝廷准备收拾自己,那么榆关当然就是边关要塞。

如此要塞,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真的有一天唐军和辽东军刀兵相见,榆关就成为重要的屏障,即使最终无法守住关隘,但却完全可以利用榆关为辽东军争取时间,哪怕是争取三五天,也可以让辽东军尽可能做好应战准备,不至于被唐军杀个措手不及。

所以辽东军对榆关一直都是极其重视,派驻榆关镇守的将领也都是辽东军中的骁勇悍将。

淳于布不但对汪兴朝十分忠诚,而且当初确实是辽东军中威名赫赫的勇将。

榆关守将的位置,不但重要,而且是个收益丰厚的美差。

镇守榆关的将士,军饷自然远高于东北其他各路兵马,但最大的收益,其实还是往来榆关的关税。

东北四郡与关内的贸易一直都很顺畅,榆关作为进入东北四郡的必经之道,往来的商贾多如牛毛,每个月产生的关税自然也不在少数,这些关税虽然都是由安东都护府派员征收,但作为守关大将,每年都有一成的关税直接拨到淳于布的手中,除去给守关兵士分发一些福利,这一成关税中至少也有五成直接落入淳于布的腰包,一年下来几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获取。

淳于布镇守榆关已经四年多,榆关将士对他也都是忠心耿耿,毕竟淳于布出手阔绰,对手下将士也从无亏待,有钱能使鬼推磨,淳于布每年分给大家的关税银,也足以让守关将士全力拥戴。

淳于布虽然是粗勇武人,但对食物的要求却不低。

他最爱的一道菜,便是蒸羊羔。

活生生的母羊被剖开肚子,然后取出羊胎,将未见天日的羊胎外衣用刀子轻轻划开,放出羊水,用清水洗净羊胎,剖开羊胎腹,取出内脏,摘净羊胎的乳毛,清洗干净,再加上佐料入笼蒸烂,一道上等的蒸羊羔也就做出来。

榆关的后勤给养一直都由辽西郡负责供给,尔后再向安东都护府报账。

榆关位置重要,再加上淳于布的出身,虽然榆关守军加起来也不到千人,但待遇却一直都是极高,淳于布的喜好自然也是得到满足。

广宁城那边每两个月都会往榆关送一次粮草,兵粮马料都会得到补充。

两月补充一次粮草,这早就是惯例,归其原因,还是辽东军为了能够将关隘死死把控在手中,掌握了榆关守军的粮草供应,也就掌握了守关将士,控制守关将士,也就等于将关隘攥在了手里。

毕竟广宁城距离榆关也不到两百里地,从广宁城出发,最多也就两天时间便能抵达关隘,所以榆关的后勤供应不会成任何问题。

此外母羊怀胎通常都在五到六个月就会分娩,所以送到榆关的母羊怀胎就不可超过两个月,按照淳于布三天就要蒸一头羊羔的习惯,每次送粮队都要运来二十投怀胎不满两个月的母羊。

淳于布对母羊的来源也非常的讲究,必须是从北方草原买来的上等绵羊,毕竟一只羊的肉质与它所食用的草料有着直接关系,北方草原的水草丰美,母羊食用之后,腹中的羊羔肉质自然更为鲜美。

三天蒸一头羊羔,这已经成为淳于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今天淳于朗将却是大发雷霆。

按照习惯,今天晚上的餐桌上应该摆放有蒸羊羔,但他却始终没有见到厨子将蒸羊羔送上来,等六荤六素十二道配菜全都上来之后,淳于布终于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

随即乒乓噼啪一阵响,淳于朗将一掌已经将桌子拍翻,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上菜的两名厨子已经惊恐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本将生性随和,不喜欢与人生气。”淳于布脸色阴沉,握拳道:“来榆关四年多,你们两个也在这边待了四年,这四年来,本将可曾亏待过你们?”

两名厨子齐声道:“朗将待我们恩重如山,从无亏待。”

“既然如此,为何连我小小的嗜好都不能准备妥当?”淳于布叹道:“我对你们也没有太苛刻的要求,平日里酒菜就算出现一些疏忽,我也不会追究。你们也知道,我就那么点嗜好,为何还要出纰漏?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能说清楚,今日我实在不能宽恕你们。”

一名厨子抬起头,为难道:“朗将,不是我们不为您准备,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天前那头蒸羊羔已经是最后一头,现在圈里没有羊羔可用了。”

淳于布脸色更是难看,厉声道:“广宁那边没有送来羊羔?”

“不但是羊羔,其他的粮草也一直没有送到。”厨子道:“按照规定的日子,四天前他们就该将粮草送达,以往他们还经常会提前送达,可是……可是这次送粮队始终不见出现。”

“没有派人去催问?”淳于布脸色更加难看:“为何没有及时禀报?”

厨子道:“黄校尉管着仓库,昨天他还说仓里的粮食还足够吃上三天,三天之内,粮队肯定会抵达。”抬头看了淳于布一眼,小心翼翼道:“校尉还说,朗将这几天心情不是很好,不能以这些芝麻小事打扰朗将。所以我们也不敢多嘴。本来还想着两队就算再耽搁,昨天不到今天也该到了,只要今天赶到,我们还是有时间给朗将将羊羔蒸上,可是……可是等到太阳下山,也没有见到送粮队的影子。”

淳于布恼道:“去将黄凡叫过来。”

黄凡是榆关一名校尉,算是淳于布麾下心腹,负责管理关隘的仓库,仓库里的粮草和兵器,都需要得到黄凡的手令才能提取,在这榆关也算是仅次于守关主将淳于布的存在。

当他来到淳于布账内之时,额头上已经是冷汗直冒。

第1095章 入关

“末将派人去打听,可是到了鹰嘴峡入口处,就被拦住,根本无法通过鹰嘴峡。”黄凡抬手拭去额头冷汗,小心翼翼道:“鹰嘴峡已经被封锁起来,暂时无法通行。”

“什么人敢堵住官道?”

黄凡道:“龙锐军!”

淳于布脸色骤变,眸中显出寒光。

广宁城出现变故,他自然知道的很清楚,只不过他是榆关守将,守军唯一的职责就是镇守要塞关隘,没有资格去掺和广宁城的事情。

他被派驻榆关,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不但勇悍,脑子也不差。

龙锐军进驻广宁城,确实震动东北,甚至引起许多人的慌乱和恐惧。

淳于布也一度感到震惊,但很快就恢复情绪。

他很清楚,以龙锐军当下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辽东军相抗,即使一时进驻广宁城,辽东军那边很快也会想法子让龙锐军滚出广宁,就算撕破脸,自己只要封锁榆关,龙锐军后路被切断,那就是关门打狗了。

所以他并不担心龙锐军真的会一直待在广宁城,毕竟大将军汪兴朝是个狠人,真要是逼急了他,找个理由真的封锁了榆关,依靠关内供应后勤的龙锐军肯定无法承受,所以淳于布断定,最多十天半个月,龙锐军就会乖乖滚出广宁。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龙锐军没有滚出广宁,自己的粮道反倒被切断了。

“粮队是被堵在那边了?”淳于布虽勇悍,却并非匹夫之勇,知道这中间大有蹊跷,反倒是冷静下来,轻声道:“他们封锁鹰嘴峡,用的是什么理由?”

黄凡摇头道:“没有说,只说暂时不能通行。”

“那其他人呢?”淳于布皱眉道:“寒冬时节,虽然进出关的队伍很少,但我瞧着这两天也有少量队伍出关来,那些人也被堵在鹰嘴峡?”

黄凡道:“鹰嘴峡外专门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出关来的队伍到了鹰嘴峡入口,也都被堵住,安排到那片空地,龙锐军准备了许多帐篷,据说需要饮水食物的话,龙锐军可以提供。”

淳于布沉吟片刻,才冷笑道:“龙锐军如果真的敢切断咱们的粮道,那是活到头了。黄凡,你亲自带一队人连夜赶去鹰嘴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情况。如果他们还要拦阻,你就告诉他们,拦截关隘守军的粮道,那就是造反。如果粮队是在鹰嘴峡被堵住,你就将他们带过来。”

黄凡得到淳于布吩咐,顿时有了底气,拱手便要退下,便在此时,帐外响起声音道:“报,朗将,有一队兵马逼近榆关。”

淳于布心下一凛,也不废话,起身取过头盔戴上,黄凡很殷勤地捧上淳于布的战刀,淳于布佩上刀,出了大帐,早有几匹快马奔过来,到得近处,翻身下马,禀道:“朗将,一支兵马直向榆关过来。”抬手向东指:“就在那边。”

不用那人指,淳于布也已经循着那边望过去,天色已晚,那边却是举着十几只火把,马蹄声声,来势汹汹。

淳于布脸色冷峻,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什么时辰?”

“还有半炷香就过了酉时。”来人恭敬回道。

榆关每天辰时开关放行,一过酉时,便会立刻封关,任何人不得进出。

“传令下去,立刻关门封关。”淳于布立刻吩咐,自己却是迅速往墙头去。

榆关关墙内部有阶梯通道,进入墙体内,可以顺着石梯直接登上关墙城头。

城头宽约三丈,并不算雄关,但地理位置却极其重要。

城头上的守兵早已经是严阵以待。

毕竟驻守在榆关的也不是乌合之众,咽喉要塞,辽东军调派过来的驻军都算得上是精锐,东边出现的队伍虽然被夜色笼罩,一时间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兵马,但那十几支火把向这边推进的速度极快,而且马蹄发出隆隆之声,少说也有数百骑之多,墙头上的守兵们当然知道来者不会是普通的商队,更不可能是过往旅客。

这个时辰,明知道榆关要闭门封关,商队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过来通关,而且商队无论往返,都会运输大批货物,行进速度缓慢,绝无可能像这般席卷而来。

三四百名城头守兵一字排开,弓箭在手,严阵以待。

最近龙锐军进驻广宁城,辽西郡就显得很不太平,榆关的守军也都比往日更加戒备。

淳于布双手按在墙垛上,居高临下俯瞰。

夜风呼呼,没过多久,果见到一队骑兵出现在视线中,渐近关隘,速度也慢了下来。

“什么人?”淳于布身边的黄凡已经大声喝问道。

一骑孤身上前,冲着城头高声道:“淳于朗将可在?我是姜啸春,奉命追捕反贼。”

“姜啸春?”淳于布想了一下,黄凡低声道:“朗将,他好像是秦逍手下的部将,似乎也被朝廷赐封为朗将之职。上次就是他带着一队骑兵出关,说是朝廷将他们编入龙锐军,他们出关要与龙锐军汇合。”

淳于布“嗯”了一声,自然已经想到姜啸春是谁,这才冲着姜啸春那边道:“原来是姜朗将,我是淳于布。”

“淳于朗将,打扰了!”姜啸春一拱手,高声道:“我们正要进关抓捕叛贼,途经此地,还请淳于朗将放行。”随即抬起一只手,挥舞手中一份公函:“这是高监军的手令!”

“等一等。”淳于布疑惑道:“你们要进关抓捕叛贼?什么叛贼?”

姜啸春简明扼要道:“银车被劫,主犯被抓,大部分从犯也都抓捕归案,但还有部分叛贼逃亡在外。监军大人得到消息,有十几名叛贼乔装打扮,混进了关内,准备前往关内躲避风头,监军大人立刻下令我们入关追捕,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伙人抓捕归案。”

“十几名叛贼进了关内?”淳于布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一时也不明白姜啸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谨慎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进出榆关的所有人,我们都是仔细盘查,如果真有叛贼入关,我们怎会毫不知情?”

“那些人都是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姜啸春道:“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对了,姜朗将,你既然过来,我还真有一事要请教。”淳于布沉声道:“听说你们龙锐军封锁了鹰嘴峡,来往之人都不可通行,可有此事?”

姜啸春点头道:“确有此事。”

淳于布脸色难看,冷声道:“鹰嘴峡是往来的必经之道,无论是商贾还是运输货物,都要从鹰嘴峡经过。送往榆关的粮车两天前本就该抵达,却听说是被你们堵在了鹰嘴峡,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拦截我们的粮草吗?”

“朗将息怒。”姜啸春倒是不骄不躁,解释道:“朗将知道,上次从关内运往军备司的银车被劫,几十万两银子都被劫走。秦将军设下妙计,抓捕了大批的叛贼,也找回了大部分丢失的官银,但仔细统计,发现还有两三万两银子对不上。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暗中找寻,也审问过被囚的乱党,但始终问不出那几万两银子的下落。直到前两天,乔明水实在经不住审问,招供了实情。银车被劫之后,乔明水故意扣留了几万两现银,安排自己几个亲信手下就埋在了鹰嘴峡内……!”

淳于布睁大眼睛,只觉得匪夷所思。

“本来我们并不相信,毕竟几万两现银埋在案发现场,简直是胆大包天。”姜啸春缓缓道:“不过乔明水既然这样说,我们就派人在鹰嘴峡找寻。鹰嘴峡被积雪覆盖,埋银子的那几人,有两人在上次拘捕之时被杀,另外几人下落不明,银子埋在什么地方,连乔明水也不清楚。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封锁鹰嘴峡,派人在里面找寻,就在昨天,我们还真在峡内找到了其中一箱被劫的官银,所以乔明水的招供应该是真的,所以我们加派了人手,要将鹰嘴峡翻个遍。”

淳于布愈发觉得这事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不过听姜啸春语气,倒不像是假的,淡淡道:“你们要搜寻官银,我们管不着,可是你们拦住了粮队,榆关的粮草供应不上,这该怎么办?”

“秦将军和监军大人对寻找官银十分重视。”姜啸春含笑道:“淳于朗将也知道,官银非比寻常,如果失窃或者被劫,哪怕有一两没有找回来,那也是失职。不过监军大人已经加派了不少人手,连夜也还在搜找,依我估计,最多明天中午就能放行,到时候运送粮草的队伍自然会通过鹰嘴峡,将这边所需的物资顺利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