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这两年,都督府组织的清剿行动还少吗?府库调拨钱粮可有不足?将士剿贼岂有不尽力?然而,匪患依旧不止,为何?不搞清楚症结所在,而后对症下药,岂能达成目标?”
“这……”见刘旻这么说,常古真讪讪一笑,然后果断把皮球踢了回去:“末将愚钝,还是听从大王军令吧!”
左右,常古真之目的,也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吧!当然,他态度,也基本能代表大部分安西将领对“教匪”的态度,坚决而强硬!
另外一边,温国公向德明适时地开口了:“魏王殿下所言,可谓一言中的,深切綮肯!依老夫看来,那些啸聚山林、活跃于山岭村野的贼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始终能获得当地教民、信徒的支持,并从他们手中得到粮食、被服、牲畜乃至武器、兵源!
若没有这个基础,仅那些‘教匪’,纵然无法全部饿死于山林,也断不能猖獗至今,仍有袭击我市镇的实力!这也是‘教匪’始终剿之不绝的原因,这才是我安西想要根治此疾的方向!”
“何为‘教匪’?”停顿了下,向德明语气逐渐严厉:“乃是那些信仰ysl教义,不敬我汉家圣人,不臣我安西管治,以教法为组织,结聚对抗都督府的贼匪!
容老夫说句实话,过去这两年,都督府的剿贼策略,是有疏漏的,消灭目标多放在那些活跃的大股‘教匪’身上,成效虽有,但只是扬汤止沸。
同时,对于治下那些ysl教民与信徒,监管并不严格,甚至有所放松!
依老夫看来,所谓教民、教匪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而无本质区别,进山则为匪,在村则为民。同样是受那ysld邪教的蛊惑与诱导,不安分劳作纳税,一心与我安西军民作对!”
“因此!”说到这儿的时候,向德明腰杆子都挺直了,环视一圈,语气冷冽地道:“要解决‘教匪’,必先解决‘教民’,要解决‘教民’,则必须解决“教廷”!
对于ysl教的难缠,在座诸位想来都是有所体会的,这些年,都督府虽有打压限制,但做得并不到位,态度不够坚决,手段不够彻底。
时至如今,此教的存在,已然严重影响我安西军民正常生活生产,已然危及我汉家军民对安西的统治,断不能再有丝毫的妥协与容忍!
依老夫看来,魏王殿下所提当前安西面临两大难题,归结来看,实则是一个问题。
‘教匪’的问题不解决,治安不稳定,百姓是生计劳作不得安心,何来的粮食产出,都督府又何来的钱粮税收?
老夫提议,对于安西境内之ysl教,必须要有一个明确态度了!”
向德明这一番话后,殿中的气氛逐渐火热了,显然说到了很多人心坎儿里,几名将领,甚至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见气氛被拱起来了,观察着众人反应的刘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他们这些人意志统一,在安西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过,目光游动,逐渐落在对面而座的赵王刘昉身上,轻咳一声打断掀起的讨论,然后向刘昉问询道:“四哥,小弟以为,今日安西之状况,与当年榆林之乱,极为相似,榆林平叛的经验,也可作借鉴!
当年,正是在四哥的统率下,榆林乱事,方才取得最终的平定。
对安西‘教匪’问题,不知四哥有何策略,还请不吝指教!”
刘昉本已有些出神,此时听到刘旻发问,又提起榆林之乱,思吟几许,方才静静地看向刘旻:“榆林之乱的最终平定,是有朝廷的全力支持,有十数万大军的围困,安西这边,有重演榆林平叛的实力吗?”
闻问,刘旻轻轻一笑,道:“安西不比国内,但安西的情况也有其特殊之处!”
至于有何特殊之处,稍加思考,也能明白。榆林那边,朝廷动用那么庞大的实力,根本原因在于想要将之限制于榆林境内,党项人汉化程度较高,一旦扩散,影响的都是大汉内地州县,难以估量后果如何。
而安西这边,只是安西,就算将之闹个天翻地覆,也就尔尔。那些教匪、教徒,怎么都不可能往大汉那边逃跑吧……
“连黑汗都为我们灭亡了,ysl联军也被我们击败,对付区残匪余孽,又何必有过多顾忌?”
再说直白点,中亚地区的这些遗民,暂时还不被当人看,在安西治下,只是三等甚至四等人,整治他们,无需任何顾忌,也无吝任何手段!
“六弟既然有所决议,众将也不反对,为了安西的长治久安,为了汉家军民永久立足此地,为兄自当全力支持!”刘昉平静地说道。
听刘昉表态,刘旻面露喜色,用力地抱拳道:“多谢四哥!”
“说了这么多!不知六哥,打算如何行事?”这个时候,一直没作话的凉公刘晔,开口了,语气略显平淡。
闻问,刘旻目光坚定,握拳道:“毁寺,灭教,杀贼,易服!信教不留头,留头不信教!”
第469章 四大改造、营所改革
所谓毁寺,就是将安西军控制区域内一切礼拜寺及ysl教建筑,悉数隳毁,所有寺内教职人员包括信徒,一律格杀,一刀切,根本不需甄别,那定然是无法改造的死硬分子,死亡便是其唯一归宿。
灭教,则是将所有ysl经文及相关教典著作悉数收缴焚毁,不许任何诵念学习,举报有奖,违者处死。
易服,更准确得来讲,应该叫移风易俗,移入汉风,改易方俗,语言、服饰、饮食等方方面面,都必须向汉风靠拢,要严格遵守都督府制定的《移风易俗律》,就从相对简单且直观的服饰开始做起。如有违背,如何处置,还是那个字,杀!
至于杀贼,就更好理解了,教匪教民,教执教徒,凡是跟“ysl教”沾边的,一概诛杀。不只安西军队的任务,还要让那些投诚的仆从军协助“剿匪”,杀贼可得奖励,杀得越多,奖励越多,这也对普通人管用。
这一条,也是根据当初榆林道“平叛经验”总结得来,只是稍加改变罢了。
接下来,所有安西治下的“非国民”,都要面临一个问题,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教徒信众,不只是要打破各种禁忌、改变各种旧俗,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用一个“教匪”的脑袋来证明。如果没法证明,那么不好意思,那么你的脑袋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身份证明”。
这四条,对于那些遗民来说,就是一个绝户计,所有人都要面临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动辄性命不保。残酷固然是残酷了些,但绝对行之有效,倘若按照刘旻的设想去做,或许用不了一年,整个安西的“教匪”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至于后果与影响,还有什么比现在的形势更为恶劣,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吗?至于非议,安西这边,怕什么非议,又有谁敢非议,非议了又有何用?不怕被人指责,是在含沙射影“榆林之乱”?
而最为关键的则是,已经有榆林这个前车之鉴,现成的经验提供,为什么不尝试学习。战后榆林诸州固然荒凉、残破,但至少安定祥和,不再有那么多矛盾是非,就是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另一方面,安西军也具备来一次“大扫除”的实力,从西征伊始,一直到如今,安西都督府依靠的都是大汉将士官民,十多年,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今后也同样是如此,只要自身不出毛病,那就是难以战胜的。
再从人口的角度来说,当年黑汗国的百万丁口,经过长期的战争、治安消耗后,死的死,逃的逃,至今余者已不足二十万口,还得包含东北部的突骑施诸部,以及大量老弱妇孺。当然,这是刨除疏勒地区人口,还在黑汗治下时,疏勒可是重要的政治、经济、人口中心。
即便加上怛罗斯战后从萨曼王朝夺取的那几百里土地城池人口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部族、势力,所有非国民丁口加起来,有没有五十万,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样的实力对比之下,安西都督府下辖三十万汉军民,是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去进行一场“奠基运动”的,只看掌舵的刘旻等人安西军上层有无这个决心。
这个问题,看看勤政殿内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了,尤其是那些将领,听完刘旻对自己提出四大政策的解释之后,眼神中就只剩个“杀”字了。
“具体的令条,都督府在这两日内,便要制定出台!”刘旻以一副拍板的态度,沉声道:“诸位要做的事,便是将都督府的决定通传军民,然后听令,贯彻执行!”
“是!”一干安西将校,起身拜道,声音整齐而高昂,极具气势。就是刘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从毁寺、灭教开始行动!”紧接着,刘旻又瞧向刘晔,道:“十三弟,你所统管的仆从军,先进行一轮甄别,彻底清除ysl教化,有斩杀过敌卒、‘教匪’者,且先行筛出,余者让他们协助两项行动,每个人,都需要拿一个‘教匪’人头表忠!”
见刘旻给自己派了这么个任务,一直绷着脸的刘晔有些动容,两眼中闪过一道神采,拱手沉声道:“是!”
在安西军内,主要负责掌管由都督府编练的仆从军,经过数次整编,共计有一万两千余人。人数是不少,但战力嘛,可想而知,至于忠诚,恐怕连及格线都达不到,混口饭吃而已。
寻常时候也就协助汉军维持秩序、弹压乱民、兼扫荡收税,就这,干得还十分勉强。
当然,也不是全军都毫无可取之处,除了最早投靠的突骑施人之外,也有一批由原贵族、军官及其部署组成的仆从军,有一定战斗力与士气,但这只是极少数,全部加起来,也就不到三千人,而其中杀敌剿匪立过战功的,就更少的。
也就是说,哪怕往多了算,有个两千人已经正式打上了安西的标志,那剩下的一万名仆从,要是还想在安西混,或者说还想保住性命,就得再拿一万颗人头来换。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仆从军能够完成指标,清洗任务就能完成一大半了。不是所有人,不是所有信仰,都能扛得住钢刀的威胁。
当初,ysl被黑汗国立为国教,逐渐排斥、消灭其余宗教,一家独大,如今,安西都督府,也要用一个更简单粗暴的办法,将那些msl重新“改造”为王权统治下的“良民”。
可以看得出来,今日的会议,节奏一直把控在刘旻与向德明手中。见在最主要问题的解决上达成了共识,刘旻一个眼神过后,向德明又拱手道:
“诸位,有一点须知,即便我等采取霹雳手段,将‘教匪’澄清,使安西上下军民安宁,但,如何养活三十万军民,仍是棘手的问题!”
“温公所言甚是!”见众多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刘旻紧跟着说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在座都是久历戎马之人,都知晓养兵之耗!
没有了朝廷的持续支援,以安西当前的劳作产出,是完全无法供应当前这三万多脱产将士的!”
经过数次的轮换、整编、压缩,如今安西军的兵力,仍旧有三万左右。而过去的军需供应,主要来源于四个部分,大头自是朝廷的支援,其次是历次胜仗的战果消化,三则是移民生产税粮上缴,最后才是对土著遗民的压榨。
如今,最大头的来源出问题了,剩下的自然难以满足安西军需消耗,并且直接摆到安西全军面前。既有的供应模式,乃至政治经济生产模式都需要改变,否则,很大可能安西军自己都会崩溃。
一般而言,放到后面的议题,都要更重要些。而当向德明与刘旻将这个问题直接摆到众人面前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比谈及ysl及教匪问题,还要严肃。
让一群将军来讨论这些问题,显然是为难他们了,刘旻也没有期待他们能提出多少有见地意见来。
因此,把问题提出后,很快,在略显凝沉的气氛中,刘旻抛出他的解决办法:“裁军是不可取的,因此,我打算在安西,实行营所制!”
第470章 分封!
提到营所制,众人第一反应便是联想到曾经在大汉实行了二十多年的“营田制”,不少将领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何为营田,简单地讲,就是由官府组织的一种低成本生产组织模式。其好处自不用提了,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在统一战争期间,各地的军、民屯为朝廷提供了海量的粮食与作战物资。
这一笔收入,让朝廷二十多年都割舍不下,虽然顺应时势发展,不断给营田户减轻负担,但扣扣索索,一直到开宝十年之后,营田制才真正、全面而彻底地废除。
而民屯虽然取消的,但军屯依旧延续了下来,在大汉诸边,都有以营田模式展开农牧劳作的情况。只不过,换了个名义,作为戍边、训练任务的一种,加之劳动强度大大减小,以及定期轮换,如此方没有乾祐末至开年初那般怨声载道,乃至屡次出现骚乱。
因此,边地军屯,依旧是诸边将士军需供应的重要补充,紧靠朝廷的粮饷调拨以及边地州县的微薄产出,成本还是太高昂。
说到底,营田制只是一种特殊背景、特定环境下的应急之策,长期为之必然滋生矛盾,产生问题。但在实行初期,在安置流民、恢复生产事务上有奇效,也往往用在破后而立的时候。
以安西如今面临的困境,刘旻想到通过营田来解决,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想要维持安西军民的日常供应,在外部支援难以依靠的情况下,挖掘自身,进行大生产、大开发活动,也是必然选择,只要农牧产出多了,问题依旧迎刃而解了。
按理说,以安西这样战后凋敝、亟待养息的现状,是比较适合搞屯田的,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安西的情况并不能按常理对待。
事实上,安西眼下,是基本没有实行营田制军民基础的。就拿军队来说,安西军队的构成,主要由西北边军、团练以及征召的诸胡部卒构成,而其中,除了胡人是为钱财卖命之外,余者更多是响应朝廷号召,铸剑为犁,开拓西域。
他们到安西来,一方面是为了获取功名富贵,另一方面则干脆是迫于军令,不敢违背。但不管是哪方面的原因,到安西来屯田放牧,绝不在他们地选项之内,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在国内都属于有产者,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田土房产,要种地,为何要选择留在安西?
早些年,刘旻也尝试过,那还是在龟兹之战结束,汉军横扫天山以南后,考虑到朝廷物资转运、军需供给之艰难,刘旻就尝试过让大军就地在允护水、托什干水流域屯田,当时就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怨言,随着对黑汗国战争的持续进行,最终也停罢了。
可以想见的是,倘若都督府再重提屯田,安西将士的态度大抵还是抗拒,甚至比当年要更激烈。封国之事已然定下,安西被分封出来,那是早晚的事,再加上朝廷停止西征诸政的消息已然传开,三万安西将士中,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陪都督府在这里种田放牧,这显然是个未知数。
再从民的角度来说,不论胡汉,愿意从国内远迁到安西来,目标坦白地说就是为了利益,比在国内更多的好处。若依营田制,劳作所得大部分产出,都需要上缴官府,恰恰在于,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在安西给都督府打工。
如果注定要被剥削,在国内至少还有乡土、宗族,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安西来,吃饱了撑的?好不容易才招揽来了这些国民,都督府又怎么可能将之逼走。
而倘若维持当下宽松的、温良的税收水平,那只需保持现状即可,根本没有必要在搞什么集中屯田,那只会把碎叶、郭城地区已然初步形成的官民地税关系再度打乱。
因此,真正可以施行营田制的,反倒是那些案黑汗、萨曼降卒、遗民,作为二等人,他们注定了要被压榨。然而,又才定下对这些人的清洗计划,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搞营田,又如何组织?
当然,殿中的安西将领们自然不会去思考背后深层次的一些东西,只是下意识选择排斥,像到碎叶述职的杨城指挥使朱琚便直接道:“营所制?大王,将士们到安西,是为了立功受勋,是为了壮志大业,您不会又让我等又去屯田种地吧!”
朱琚此言,算是代表在场所有人发问的,他们心中有同样的疑惑。在他们看来,刘旻所谓的“营所制”,大抵就是怕将士们反对,而换个名称罢了,本质上还是营田,还是他们在安西种地……
大抵是感受到了将领们的隐忧,迎着一双双关注的目光,刘旻伸手以作安抚,微微一笑,道:“诸位不必紧张,我又岂会做违逆将士心愿的决定!且放心,我所提营所,非彼营田!”
说着,刘旻便将他与僚属们商讨的营所制内容讲出。
以保证安西诸军粮食安全供应为目标,就必须要发展生产力,提高粮畜产量,因此,屯田畜牧是必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兵农合一是基础,战时为兵、平时为农乃是营田的基本特征。而刘旻所拟施行之营田,自然是在此基础上有所变化,比如生产资料与生产成果的分配。
依刘旻的计划,将对安西诸军以营为单位,甚营所,作为生产组织核心。每个营所配相当数量的农牧民,当然,这些农牧民以地方土著为主(也可称之为农奴),从大汉移居的国民基本以自由民的身份存在。
同时,再给每个营所圈地,都督府发放一定的牲畜、工具,完成生产资料的初级分配,然后便可进行大生产。在农牧产出的分配上,都督府暂定收取三成,余者由各营所所有并进行内部的自由分配。
到此为止,比起国内那种剥削式的营田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最主要的变化,只在于剥削对象换成了地方土著,将是由都督府与营所共享其成。
这样的营所制,虽然有一定的吸引力,但还不够,刘旻的“营所制”真正的核心,还要再加一个“所”字。
所,即公所,这是过去这些年大汉在坊市制度演变中出现的一种基层管理机构,在城市中,大概以五、六市坊置一公所。
因此,称之为“营所”,也意味着每个营所除了军事、农牧生产组织之外,还具备行政管理职能,刘旻计划将政务、治安、税收、律法、教育、防火等一系列地方官府拥有的职权,尽付于营所。
可以说,这是一种类似于再分封的制度,每个营所,都是一个基本社会单位,核心是营兵,而作为营所指挥使,拥有辖下一切权力,包括生杀大权,这是给那些愿意留在安西打拼的军官们准备的。
刘旻设置的营所,对都督府,基本只需要尽缴税、守备及从征义务,倘若成行,安西治下将诞生一大批“土皇帝”,法理保护的那种。
而受安西都督府直接管理的,将是各城乡县镇以及自由民,诸营所的设置,也将围绕着各大城市展开,成为拱卫城市的“卫星”。
当刘旻把他设想的“营所”概念解释完之后,勤政殿中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包括赵王刘昉在内的很多人都表情凝重,还有一些人面面相觑。
这完全就是一场分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