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是又如何?”刘信打了个哈欠,也有点不耐烦地瞟着史宏肇:“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刘信此人,一向嚣张跋扈,似乎刘知远一死,身上的缰绳松开了一般,更加无所忌惮了,什么话都敢直直地往外说。论城府,估计还不如史宏肇。
果然,此言一落,史宏肇脸直接阴黑,冷冷地盯着刘信:“你此言何意?”
见其反应,刘信却无与其啰嗦的兴致,直接道:“反正,今日我是跟定你了!”
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发出几声噼啪声响。这下刘信反而来劲了:“怎么,史都帅要和我较量较量?”
深吸了一口气,史宏肇甩头便换了个方向走去。
“去哪儿?”
“本帅要去厕溷,你也要跟着吗?”
“同去!我不嫌你屎臭……”
刘信或许干其他事不行,但这弄耍泼皮无赖之举,却是得心应手,硬是纠缠着史宏肇,直到天亮,宫中传来消息。
待漏院中,过百的朝官勋臣进宫而来,人一多,总免不了稀碎的声音,因被限制自由,有些抱怨。杨邠坐在一边,神色阴沉,表情麻木,似乎在刘知远驾崩的打击下,仍没有反应过来。
黎民已至,禁军的高级将领们,安抚好将士之后,也陆续入宫。看好了时间,还是杨邠起身,冲在场文武说道:“诸位,去万岁殿吧!”
所有人精神一振,肉戏将来。
万岁殿中,百官齐聚,哀伤的气氛中透着严肃郑重,刘承祐埋首跪在前列。身后,仍旧不免“嘤嘤”而泣的动静。
刘承祐此时的形象,很是不佳,面容憔悴,神情疲惫,衣衫甚至有些不整。不过,当此之时,自然是越狼狈越好,太整洁了,表演嘛,要注意细节。
让众臣“哀伤”了一会儿,李氏起身,慢步走到杨邠面前,自袖中掏出一封黄皮卷帙,盯着他:“杨卿,遗制,便由你宣读吧!”
杨邠面皮颤了一下,看了一眼刘承祐,只见他稳如泰山,目不斜视。眼皮子快速地抽搐了几下,杨邠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遗诏:“是!”
旋即起身,站至梓宫侧下方,杨邠高举诏书,大声道:“大行皇帝遗制在此,众臣听宣!”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除了刘承祐,他仍旧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
“皇太子承祐,天资英奇,毓德明睿,人望攸属,神器所归。可于柩前继皇帝位,服纪日月,一依旧制!”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杨邠将遗制念完,而后合起,直接朝刘承祐拜倒:“臣,参见陛下!”
不管心思如何的复杂,这个场面下,杨邠不得不向刘承祐屈下膝盖。
“参见陛下!”紧跟着,一干文武,围绕着刘承祐拜倒。
参拜新皇的声音虽然不够整齐,不够响亮,但是,从这一刻起,大汉皇帝——刘承祐,正式上线。
第2章 皇帝不好做
柩前继位,没有出一点岔子,甚至顺利得过分。不过,刘承祐倒没有什么恍如梦中,两腿发软的奇怪感受,相反,很冷静,理所当然。
刘知远或许算不上一个优秀的皇帝,但绝对是个慈父,与原历史的“孤儿”待遇相比,这一世,刘知远帮刘承祐把路铺得已经足够平坦了,再加他又准备得足够充分,有足够的自信与底气手握乾坤。否则,不说其他,都对不起刘知远遗制中对他的夸奖。
没有任何矫情,在文武群臣的参拜下,“回过神”的刘承祐坦然接受。礼辞,那是后边的事。灵堂不便多扰,在万岁殿东庑,刘承祐再度接受群臣的朝拜,强调了一番君臣关系,说了些共勉的套话。
其后,皇城解封,众臣各归其职。有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朝臣们都习惯了没有皇帝理政的情况,但是,这一番,仍旧不免发生一些混乱。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继位,对他们这些旧臣的影响从来都是最大的,实在难以不忐忑。于朝政而言,刘承祐虽以太子监国,且干得还不错,但太子终究只是太子,个中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今后,这大汉江山又将走向什么方向,有什么结果,也是未知数。
不管上下是什么心思与想法,皇权顺利传承,刘承祐继位为帝的消息,很快便以诏制的形式,发传天下。同时,内外举哀。
移居垂拱殿,刘承祐首先便将东京禁军的将领们召来御前,不管什么时候,军队永远是最重要的。
殿中,史弘肇、刘信、李氏国舅们、尚洪迁、周晖等侍卫司的高级将领俱在,刘承祐身处其中,表面看来,确是显得有些“弱势”。不过,细看之下,明显能察觉得到,哪怕是这些老将功臣,在面对这个初继位不足半个时辰的少年天子,没有什么小觑。当然,要说有多少敬畏,那也是扯淡了。
刘承祐与原主最大的区别,便是在军中,已有了根基与影响,且还不小。
扫了一圈,殿中的这些老将们,刘承祐都已经很熟了,没法不熟,怎么替换他们,先替换谁,以何人替换,他脑中都早已经有过些想法了。
换了个身份再看这些人,刘承祐心中也是另外一番感触,微微舒了一口气,让众将坐下,刘承祐十分和善地说道:“在场诸位,都是跟随先帝的元勋,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方才开创大汉,都是我的叔伯。”
“臣等不敢!”刘承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干武夫们纵使情商再低,也知该怎么应对。
不过,刘承祐这通“马匹”,却也拍得人挺舒坦的,都知道刘承祐严厉刻板认真,这番当了皇帝,明显长进了嘛。就冲着他对众人的态度,也足可使其安心。
将领中,皇亲国戚有点多,刘承祐这张嘴后,气氛很快便和缓了下来,要不是国丧期间,估计还能看见笑容。
“大汉初立,几经周折,戎狄扰边,凶獠窥伺。先帝晏驾,诚可谓地裂天崩,我且幼弱,旁人轻之,只恐宵小作祟,逆贼谋乱。关中蜀军未却,逢此国殇,当此之时,国内却是不能再出现乱子了。接下来,大汉江山,还需众位叔伯,共同扶持。承祐在此,先行拜谢了!”说完,刘承祐还起身郑重一礼。
见状,一干人也不敢怠慢,紧跟着起身回礼。
刘信还大大咧咧地冲刘承祐说道:“二郎,你不用这么客气,先帝都给我等交待过,护持幼主,保卫江山。你放心,有叔父在,定让你安安稳稳地当皇帝!”
闻言,眼角抽搐了一下,刘承祐竟然朝刘信露出个笑容:“有叔父与诸位在,我便放心了!”
这大概,是在场的将帅们,第一次见到刘承祐笑。
“先帝遗制,军政之事,一如旧制。当此之时,务必要保证朝堂与东京的稳定,而首要之事,便是保证禁军的平稳。东京十几万禁军,都在诸位叔伯统帅下,这段时间,还请诸位稍加辛苦,率领将校,安宁士卒,抚定军心,务不使生乱!”刘承祐仍旧客气地说道。
“是!”
装着一副和善的面孔,好言安抚住了这些高级将帅,待其退下后,刘承祐方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要看这些人,亲戚颇多,且态度良好,便可以放心了。
刘承祐明显地感觉得到,比如说刘信,已经有些飘了,他方才发言,虽然一直表示着谦辞,但毕竟是皇帝,而刘信,竟然还敢称呼“二郎”,是在强调他是自己的叔父?或许刘信没有这城府与想法,但他的表现,已经越矩了,在刘承祐继位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
不过,即便如此,刘承祐也没有再进行什么大动作的打算。新旧交替之际,稳定压倒一切,宁肯什么都不变,也不要贸然动作,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祸端。刘承祐根基是“深厚”,但也仅仅是让他顺利继位罢了。
除了此前任命的“三使”以保证皇城安全平静之外,对于军政,刘承祐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意思,一点小动作都不想再有。甚至杨邠与史弘肇,都没有让其挪一挪位置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来日方长。
在李崇矩的陪伴下,刘承祐亲自于皇城各门巡视了一遍,给宫守禁军将士强调了一下他们保卫的新天子。未及歇息,便又再往万岁殿……
没有办多少事,却操了太多心,直至晡时,刘承祐方至垂拱殿歇息了片刻。再爆肝下去,他怕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醒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符那张美丽的脸蛋,侧伏在榻边,注视着刘承祐。
“官家,你醒了。”见刘承祐睁眼,大符来了精神,探手扶起他,嘴里很自然地变了称呼。
“你来了。”刘承祐应了声,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袍子与不知何时脱去的鞋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初三刻!”大符说道。
揉着眼睛朝外边望了望,果然,天色已黑,刘承祐顿时招来侍候的一名内侍,直接斥道:“我不是交代了,酉时叫醒我吗?”
见刘承祐发怒,其人顿时吓到了,还是大符主动上前,抚着刘承祐心胸,低声说道:“是妾身吩咐的,让官家多睡一会儿。您已许久未眠,不能累坏了身体!”
大符的手似乎有魔力一般,感受着胸前的柔柔动作,刘承祐怒气平息了下来。心知符氏是为自己好,不过,那名内侍直接上了刘承祐的黑名单。
大符给刘承祐准备了些粥,很注意细节,不稀。
方充饥,宰臣李涛求见,见到刘承祐,一张嘴便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官家,再不制止,东京要大乱了!”
刘承祐被他给说懵了,心头敏感,立时发问:“出了什么事?”
“有吏报,先帝晏驾,朝廷降制发哀,城中百信反应寥寥。刘都帅派军于坊里,挨家挨户,强迫百姓披麻戴孝,为大行皇帝哭临致哀。稍有不从,便是打骂用刑……”
都不用李涛细细描述,刘承祐便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场景,心中顿时暗骂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有半个时辰了!”李涛答道。
“先帝有明制,丧葬后事,不得扰民!”刘承祐站了起来,直接吩咐道:“传朕诏令,命其收兵回营,东京禁军,不得有一兵一卒,私入民舍,违者以军法论处!”
“是!”得到了刘承祐的命令,李涛顿时告退,匆匆传令去了。
待其退下后,刘承祐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砸了一下御案,压着嗓子喝道:“派军去逼着百姓哭,亏他想得出来!”
“官家息怒!”大符见刘承祐神情不对,立刻凑上来,温声劝道:“叔父或是爱兄,一时冲动,能及时止祸,以免扩乱,未为晚也……”
“这皇帝,也难做!”闻劝,刘承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大符却道:“相信官家,必能破除万难。”
“但愿!”
稍微恢复了下精神,刘承祐往李氏那里去,准备向她请安。
心思有些沉抑,如今刘信虽为侍卫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但出于若有若无的打压,实则已经反客为主,将史弘肇压制住了。但是,现在看来,若真以刘信为禁军统帅,比史弘肇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借着“皇叔”的身份,更加肆无忌惮。
这,根本就不给他一点反应的过度时间,有的伤脑筋。
刘知远,二十七日夜间驾崩。二十九日,群臣上表,请刘承祐听政,然后是一番必要的作秀流程,诏答不允,凡四次,乃从。
当初刘知远在太原登基称帝,那仪式分外地简陋,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搭个舞台唱戏。
如今,已然入主中原,虽然间隔不过一年,但刘承祐继位,就不能太过含糊,纵使从速从简,该有典礼还是需要做过一场的。
二月辛巳朔,刘承祐于崇元殿登基。
第3章 新皇诏制
刘承祐的登基大典,只遵循了一个原则:一切从简。又或者说是,因陋就简,礼制不全,国情限制,局势不稳,刘承祐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在那些繁琐的细枝末节上去费功夫。再加上,预算不够,国库所出,刘承祐都让王章用到刘知远的丧葬筹备上了。
在朝廷拮据的情况下,能省却则省。不过即便如此,刘承祐的登基大典,仍旧未太过简陋,至少场面够大,气势够足,人,很多。
登基典礼,终究只是个仪式,向全天下表示,大汉江山,彻底换主人了。典制哪怕被缩减,极尽简约,仍旧费了刘承祐不少精力与体力。
当然,登基大典上,最重要的,自然是刘承祐登基第一道明诏,内容如下:
其一,年号不变,仍循乾祐,这点是刘知远遗中还提到过的。
至于名字,刘承祐有改的打算。前番,他的堂兄兼养兄护圣左相都指刘承赟拜见他,已很有为人臣本分地唱名为“臣刘赟”。不过具体改何名,还没定下,毕竟是御名,随意不得,让刘承祐自己“造字”,也是难为他,故交给翰林院的学士们商量。
其二,尊母皇后李氏为皇太后,仍居仁明殿。以符氏为皇后,高氏为贵妃,耿氏为淑妃。
其三,以枢相杨邠为山陵使,宰臣窦贞固为副使,太常卿张昭为礼仪使,刑部侍郎卢价为卤簿使,御史中丞边蔚为仪仗使,另以史弘肇为护陵使。以上,其他人都是陪衬,杨邠与史弘肇,刘承祐是欲以二者主要负责刘知远的丧葬事宜,在此事结束前,军政上的事,需要少操些心。刘知远的陵墓,仍在修建之中,还得烦劳他在万岁殿中多躺一段时间……
其四,文武臣僚并加恩,东京马步军将士并此优给,以示新皇恩泽。文武百官的加官进爵,有待后议,但对禁军将士的恩赏,却是很快便落实下去,虽然库中钱粮,立时便少了一大截,但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刘承祐能苛待自己,但对于军队,实在不敢大意。
待登基大典顺利结束,诏示全城的时候,城中能听到一些寡淡的欢呼声……
本来依照惯例,刘承祐这新君应该进行大赦天下的,但是,对于赦免罪人以彰皇帝恩德的做法,刘承祐本身便存疑虑。
自古以来,凡遇水旱灾祸、新皇登基、抑或是其他什么重要节日,总有大赦天下、宽宥罪犯的诏制下。仿佛,除了赦罪,便没有其他彰显君泽的手段了。皇帝的仁慈,需要用在一干罪犯身上,那对于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有何好处?对于那些衔冤受害的人,又岂公平。
对于这一点,表兄李少游似乎提前看出了他的心思,前番刘承祐自北南下东京时,针对“大赦”之事,二人还有一段简单的交流。
李少游上呈了一篇文章给刘承祐,名为“驳赦论”,据其言,是兵部侍郎张允十多年前写的一片进奏文。刘承祐阅之,甚嘉,感觉其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一般。
……节嗜欲,务勤俭,恤鳏寡,正刑罚,不滥舍有罪,不僭杀无故,使美化行于天下,圣德闻于上……
这几乎已经是一篇施政纲领了,虽然能自浩如烟海的卷帙之中找到许多类似的话,但文章最后一句话,完全说出了刘承祐的心声:岂以滥赦其罪,而反能救其灾乎?彰其德乎?
虽然不知这张允实干能力如何,但至少理论上,甚合刘承祐之心,已有启用付以实职的心思。同时,刘承祐也下定了决心,不进行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