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832章

作者:芈黍离

“殿下,江山社稷为为重!”

“难道大汉的皇长子,会是威胁大汉江山的祸害吗?”刘旸质问道。

慕容德丰闻言默然,显然,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君臣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刘旸叹了口气,冲慕容德丰挥挥手:“日新,你的忠诚我明白,顾虑或有道理,但远不至此。帝国实在太大了,需要宗室、勋贵镇守地方,以巩固维护江山,尤其是边陲开拓之地,绝不能因噎废食!

何况,只要朝廷稳定,何惧边镇?倘若朝廷内部出了问题,那面临的,又何止是你口中所提祸患?

陛下此前不时提到‘格局’二字,我如今感触是越发深刻了,不要因为这些无谓的猜忌,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度量不妨放大一些……”

慕容德丰听刘旸这么说,仔细地打量了刘旸一会儿,想了想,方才拱手道:“殿下仁厚,器量恢弘,臣自愧不如,受教了!”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对于这些事,别说这慕容德丰了,就是太子所能做的都是极其有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真让太子做出些什么,现实条件是不允许的,相反,甚至可能招致祸患。他们能猜忌秦王,殊不知刘皇帝也能猜忌太子,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反而是安分守己。

想到这些,慕容德丰忽觉有些惊悚,整个人从自己的定式思维中清醒过来,顿时冷汗涔涔,拱手拜道:“殿下恕罪,臣今日失言了!”

见慕容德丰突然如此反应,刘旸略感哑然,但观察了他一下,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他对慕容德丰还是很看重的,也不希望他太魔怔了。

当然,慕容德丰真正想的是,眼下谈那些还太早,在刘皇帝还镇压着天下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有限制的。太子与他们这些人的时代在将来,日子还长着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办,未为远也。即便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他们还是等得起的……

当然,若是真那么长,也确实太久了,太难熬了!

“好了,还有什么事?”刘旸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显然心中并没有多少轻松。

慕容德丰又取出一份奏章,道:“西征将士的赏赐及抚恤,枢密院已然核定完毕,陛下仍让殿下再审阅一遍,若无问题,便可移交兵部,尽快发放落实!”

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需要费些时间,刘旸点头道:“我知道了,放这儿吧,我尽快审完!”

“是!”

“殿下!”慕容德丰恭敬地将奏章放到书案上,想了想,又道:“臣听闻今日朝上,陛下曾以前汉武帝作比!”

“消息传得倒挺快啊!”闻言,刘旸活动着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平静地道:“是有这么回事!你有什么看法?”

慕容德丰思索了片刻,拱手答道:“恕臣直言,陛下这是在警示殿下与大臣们,同样也是在警示自己!

臣以为,这一点十分重要,对殿下也是益大于害,至少,陛下头脑清醒,心中透亮,是欲以武帝为鉴!

而殿下需要做的,只是一如既往,孝顺君父,勤恳国事,如此足矣!”

“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267章 安西的请求

又是一阵沉默,刘旸再度示意慕容德丰坐下,思吟几许,道:“去岁冬,六弟所上章程,朝廷仍在讨论,未曾定议,你以为如何?”

慕容德丰突然闻此言,愣了下,稍作思索,方才反应过来刘旸所指何事。两眼中闪过一道亮色,显然,太子殿下对一切事务,都是心里有数的,如此看来的话,他们这些人的顾虑,倒显得杞人忧天,画蛇添足了……

去岁,在刘旻二次西征结束,收复碎叶之后,几经纠结,终是按捺战意,选择罢兵休整,将主要精力放到休养将士与善后统治上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安西同样有太多需要求助朝廷的地方,在面临困境之时,刘旻也不吝开金口,就像当初刚刚收复天山以南之时那般,向朝廷求援。

这一回,刘旻的要求还是老一套,要兵,要人,要粮,要饷,要武器,但与以往有所区别的,在于请求了大量管理人才,尤其是基层官吏。

安西固然是地广人稀,但要照顾偌大的地盘,所需的基层治安管理官吏是有巨大人才缺口的。而过去的这些年,安西都督府,说白了就是一个军政府,行军打仗,攻坚克难,尚足支持,但若论治政安民,维护统治,却是极其明显的短板。

这与安东相比,完全是两种状况,当然,环境与形势不同,带来的发展也不同。安西早已是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初的高昌回鹘一隅之地,而是囊括大半个天山南北的广袤地域。倘若仅仅靠军事征服,虽未到极限,但如不适时改变调整,也必难长久。

因此,这一回,刘旻再度向朝廷请派官吏西赴安西,协助治理,建立一套正式完整的社会管理体系,将之彻底纳入大汉统治之下。而刘旻要的人,还真是不少,自都督府以下各级职吏,刘旻一次性要了七百多人。

这可真是为难到朝廷了,即便大汉国内官吏有所溢出,吏部甚至为一些人员的去留安排感到烦恼,但真要一次性拿出这么多人去填安西的坑,同样不是件容易事。

官吏选拔委派,毕竟不埋萝卜,把人分过去就行了的,是否合适,才干如何,品德如何,又是否满足安西都督府的要求,本人意愿如何,这些都在考量范围之内。

而最为关键的是,是否同意安西所请,再给这么大的支持力度。对此,朝廷仍旧呈两面态度,争执很激烈。

支持的人认为西征前期投入巨大,付出了那么大代价,连榆林叛乱之时都没有放松,如今终有成果,自然要好生巩固,以免得而复失,使将士浴血之功付诸流水。

同时安西的请求也不过分,朝廷并非办不到,何况魏王的请求,目光长远,本就是在为朝廷减负,在提升安西自我造血能力,并非一味地向朝廷索取。

反对的人,同样考虑到此前为西征付出的巨大代价,认为不值得再输血,而朝廷本身的难处也是现实。如今西征初已,善后之事还办妥,安西又急切地铺开那么大摊子,显得过于操切了,还需求稳些。

当然,这些都是屁话,根本原因,就是一些朝臣舍不得在数千里外的安西投入力量,认为得不偿失,再加上持续供血安西,是在拖垮朝廷,养肥安西,不利于朝廷对安西的控制等等。只是这些,需要用一个更隐晦、更聪明的方式表达出来,大意就是如此。

而另外一件让朝臣比较敏感的事则是,刘旻除了要官、要兵、要民以填补安西,巩固统治,同时还希望将西征将士的家属尽数迁到安西,让他们团圆,而西征将士则就地安家落户。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对省事的做法,也能在短时间内,让安西收获一大批可靠人口,夯实基础,巩固统治。这样的要求,此前刘旻就提出过,朝廷并没有同意,即便刘皇帝表露了少许支持,最终也只是听凭西征将士意愿,坚持愿者留的基本原则,并且有枢密院的人监督着。

而秉持自愿原则的基础上,效果也并不佳,即便都督府拿出了大量土地、牧场甚至女人来诱惑,原因落户安家的人依旧不多。因为持续战争的缘故,安西都督府也不像安东那边,能够有足够的时间与财力去吸引人口。

汉人恋土情节是十分严重的,几乎烙刻在血液骨髓里,让他们背井离乡,远赴安西打仗,甚至埋骨青山,魂归异域,问题都不大,但要他们永远留在当地落户安家,那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的,他们更愿意带着功名利禄,荣归故乡。

当然,对于很多朝臣,甚至于刘皇帝来说,他们真正的顾虑,就是朝廷控制力问题。这不在于是否皇子镇边,刘皇帝可是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的。

症结在于,朝廷过去为了削藩收拢兵权,而执行的一系列严防死守的集权政策,倘若真依刘旻所奏,那就从根本上在掘朝廷几十年兵政制度的基础。

过去,朝廷靠什么控制军队,一是军需后勤粮饷的控制,二是轮戍法,辅以忠君爱国教育等思想控制手段,但前两者是最为根本的。

对将士军饷、被服、武器、赏赐的发放,一直由兵部直接控制着,并且有专门对应的部司负责,职权细化,责任清晰,这是朝廷对军队最为基本也最重要的控制体现。

至于轮戍法,则是大汉国防建设中一项根本政策,这些年,不论军队如何变化,轮戍法始终坚持着,甚至更加细化完善。

对于外军,不论是当初的边军,还是如今的团练,朝廷在施行轮戍法的过程中,始终坚持的都是异地服役,其核心就在于用乡土、家人来制约将士。人只要有牵挂了,行事便会有顾虑,不敢无所忌惮。

而通过此法,辅以相对优渥的待遇,朝廷对内外军队始终保持着一个较高的掌控力,几十年来,民乱、造反时有发生,但军队从来是稳如泰山,令行禁止。当然,这样的局面是诸多因素共同形成,但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却是最为根本的因素。

即便偏远如安东、安西,轮戍政策也是照例执行不误,不论两都督府权力有多少,其下属驻军自将领及士兵,始终按照一定节奏在轮换。

当然,过去的两年,由于战争的关系,对安西朝廷一直在进行补充,但这并不影响轮换实质,甚至更加彻底。

倘若从刘旻所请,且不提那数万西征将士的个人意愿如何,如此造成的影响,却是重大的,甚至致命的。那意味着边陲将士的牵挂与负担被消除了,都督府能更有效更直接地驾驭那些将士,相反朝廷对他们的约束能力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这是滋养藩镇军阀的做法。

而对于这一点,是刘皇帝格外敏感的,无关于是谁当都督,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他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因此,他们没有表态,而是任由朝臣们商讨。

也由此可见,刘皇帝本身就是个复杂矛盾的人,一方面有分封的想法,不惜以边角相赐;一方面又强势地维持朝廷权威,在敏感问题上坚持底线。

朝廷有朝廷的顾虑,安西也有安西的考量,至少朝廷目前坚持的一些政策,耗费是比较大的,不可能充分放权,必然增加代价,倘若放宽,又不利于大局,徒生其他隐患,其中的权衡确实不容易做,也是议到如今,对于安西今后的治理与定位问题,始终没有拿出个定论的原因。

而此时,太子突然拿出此事来询问,慕容德丰想了想,表情坚定地说道:“殿下,以臣之见,魏王殿下要官吏,要粮饷,要移民,都可适当调剂,唯独将士落户,家属迁移,绝不可允,兵政制度是大汉安全之保障,绝不可动摇、更改!”

第268章 又一个四品大员没了

“……两浙白云茶十担、细酒百坛、海味五十坛;湖南乳糖、白砂糖各五百斤;关内熊胆、獭肝各十只;湖北新笋五车;河东诸杂果子二十车;沿淮白鱼十船……”垂拱殿内,一名内侍拿着一份礼单,向刘皇帝汇报着。

这是宣徽院为即将到来的嘉庆节所准备的东西,不过,那一长串的贡物还没念完,便被刘皇帝打断了:“够了!”

抑扬顿挫,念得正投入的内侍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倒在地。刘皇帝收起了那百无聊赖的状态,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地道:“这些东西都是宣徽院准备的东西?”

“回官家!”喦脱感受到刘皇帝语气的变化,立刻解释道:“正是!嘉庆节将至,各地进献方物以尽孝心,宣徽院将之收纳整理,以贺佳节!”

闻言,刘皇帝嗤笑两声,道:“究竟是宣徽院出面张罗,还是各地主动献礼?”

“这……”喦脱眼神微闪,低头应道:“小的不知!”

他也看出来,刘皇帝对此事,又有看法了,宣徽使赵昌言这一次,恐怕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作为宫中的大总管,喦脱哪里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由宣徽院主导,秘使诸道州进献方物,以贺嘉庆节,同时意图取悦刘皇帝。甚至于,喦脱还知道,宣徽使赵昌言亲自给各地行政长官写信暗示,而诸道州官员,又哪里敢质疑,如果是皇帝要这些东西,自然地用心筹备。

甚至于,东西送来西京了,也经过宣徽院检视,甚至引起了刘皇帝的好奇,但在这最后一步,似乎出问题了。

宣徽院,在国初之时,还是朝廷一方大员,权力很大,负责事务很广,检视内外进奉名物就是其中一项职能。

然而,随着大汉官制体系的完善,裁并整饬,原本属于宣徽院掌握的诸多权力,也被分拆,转移到宫廷内外有司,宣徽院的地位就逐渐尴尬起来,连宣徽使的品级最终也只定为正四品,也仅剩下检视方物、名物的权力。

正常情况下,这也算是一项肥差,过手的也都不是凡物。但大汉情况不同,刘皇帝除了对异邦外国纳贡之外,竟然不要方物,甚至几度下诏,禁止各地贡献,以免扰民。

这就让宣徽院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甚至不如宫廷一寺监充实忙碌。大汉虽然号称万国来朝,但真正长期向朝廷进贡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国家,有那个实力,基本每年还就那么一次。

而有一说一,宣徽院想要发挥其特殊作用,还真得靠国内地方的进献,那才是大头,那才是价值的体现,历朝历代,类似职权,都是如此。

但偏偏碰到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刘皇帝,宫廷御用之物,竟然还要专门向宫外采买,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样的背景下,宣徽院逐渐籍籍无名,不为人所重视,宣徽使也成为了一个闲差,甚至是养老的职位,只有在有外国使节上贡之时,方才能活跃一些。

不过,新上任的宣徽使赵昌言,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沉沦下去,意图做出一点改变。借着此次嘉庆节,试探一下刘皇帝的想法,取悦刘皇帝是最重要的目的,借机重新拿回宣徽使的权力,为宣徽院正名树权,则是伴随着的福利了。

显然,这是个胆子比较大的人,也是具备一定的政治野心,不甘平庸。赵昌言是开宝十三年的进士,名列三甲,是那一年的探花,以才思敏捷著称,参考当年就曾名动京师。

入仕后的这些年,虽然没有办成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建立什么瞩目的功劳,但表现出来极强的钻营能力,尤其喜欢揣摩上意,能力也还达标,能在短短十年内,便做到朝廷的四品大员,已然不凡了。

此番,对赵昌言来说,就是一次赌博,并且,做事虽有出格的地方,但是比较隐晦,同时,所纳之贡,大多是一些寻常方物,地方特产,并非什么奇珍异宝。

然而,善于揣摩上意的赵昌言,终究弄不清楚刘皇帝的心思。此时,注意到喦脱言语中的闪烁,刘皇帝冷冷道:“这些东西,除了各国使节进献,似乎都是些滋味食馔之物,难道朕是在意口舌之欲的人?即便是,朕要享用些糖米酒水,还需要各地专门上贡?”

刘皇帝的声音越说越大,语气也越发恼怒:“朕过去三令五声,严厉取缔各地贡献,正是因为,这些东西,虽出于土产,但多取自民家,地方贡献,靡费不说,劳烦百姓却是必须禁止的。时隔多年,还有人敢犯朕禁令,谁给他们的胆子?”

“官家息怒!”见刘皇帝当真上纲上线了,喦脱为赵昌言默哀的同时,劝慰道:“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刘皇帝起身,从内侍手中夺下礼单,狠狠地掷在地上,踩在脚下,怒斥道:“真当朕老迈可欺?这么多道州,不约而同,行此贡献之事!这其中,若无人居中联络,岂能成行?你当朕老糊涂了?”

“小的不敢?”喦脱哆嗦了下,再不敢打马虎眼了。

“礼单在这里,赵昌言人呢?”刘皇帝冷冷道。

喦脱赶忙应道:“正在殿外候诏!”

“候诏!”刘皇帝蔑视道:“莫非,等着朕的赏赐?”

刘皇帝眼神冰冷,几乎不假思索,目光压迫地盯着喦脱,吩咐道:“此事,朕就不动用皇城司了,你去给朕把贡献之事查清楚,给朕一个解释!”

“是!”喦脱也不敢有其他反应了。

这件事情,本就不复杂,而喦脱也大概清楚其中的手脚,出殿装模作样地调查侦询一番,便回来复命。而喦脱的汇报,基本把赵昌言卖了个干净。

不过,等喦脱奏完,刘皇帝的反应却平静地很,只是冷淡地说了句:“如此胆大妄为、幸进之臣,留之何用?”

“杀”字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刘皇帝嘴中吐出,把喦脱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刘皇帝处置会很严厉,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嘉庆节临近之时,又要杀一个大臣。

迟疑了下,喦脱还是开口求了个情,不是为赵昌言,只是怕不吉祥。然而,刘皇帝性情是的何等刚戾冷硬,又哪里会顾及这些,只是杀气腾腾地道:“这等败坏朕名声的奸臣,杀之何足惜,他的血只会增添嘉庆节的喜庆!”

刘皇帝都这么说了,喦脱哪里还敢多言,于是,在洛阳府判官郑绪之后,又一名朝廷的四品大员丢了脑袋,这回也是传统的士大夫……

“赵昌言被杀了?”消息很快在宫廷内外传开了,正在广政殿当值的赵匡义闻之,不免惊愕,脸上有一抹不可置信:“他犯了何事?”

赵昌言过去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自然也是有一定背景的,他的后台,就是赵匡义。而赵匡义也素来比较欣赏此人,觉得他文思出众,其办事雷厉风行,极具魄力。赵昌言宣徽使者的差事,还是赵匡义此前保举的,没曾想,不是送他扶摇而上青云,反倒是跌入地狱了……

然而,当得知原因后,连赵匡义都不免呆愣片刻,良久方才恼怒道:“他怎么如此糊涂!公然违背陛下禁令,意欲何为?取死有道!死不足惜!”

同时,赵匡义很快提笔,亲自写下一封请罪书,以识人不明,举贤不淑。

第269章 魏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