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异议之声虽大,但都被压抑着,因为支持的人也有不少,并且硬实力要更强,刘皇帝这个占据着最大话语权的皇帝就不提了,西北军方以及那些有子弟参与西征的贵族,同样支持,毕竟不能拖自家后人的后腿。
如果说西域战事,迫于朝廷强权的压力,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那对三佛齐的战事则完全超出大多数朝臣的意料。
郭良平提交的作战计划,是出兵占据蒲罗中岛,建立海军基地,以战促和,目标完成即可。
但这水陆兵马一发,就有些收不住了,在成功夺取蒲罗中岛之后,郭良平又以三佛齐不肯臣服的理由,派军深入其地,攻城略地,同时,还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南北对进战略计划,意图从占城地区通过陆地南下,彻底平底三佛齐地区。
要知道,如果按照郭良平的想法来做,那把安南与三佛齐国隔开的真腊国(吴哥王朝)就是个避不开的话题。
总不能再把与真腊国的关系搞僵,扩大战火,至于郭良平提出的“借道”一说,朝臣更是嗤之以鼻,这家伙就是想扩大战争,向朝廷要兵要粮。
真腊国在当下,可是中南半岛上的一大国,虽然不被朝廷看在眼里,但那仍旧是一个百年政权,有自己的辉煌与繁荣,当初汉军扫平安南,并在后续剿匪的过程中覆灭占城之后,就已经引起真腊的担忧与忌惮了。
如今,与三佛齐的战事还没结束,若是再让战火漫卷中南半岛,那样的后果,只怕以大汉也难以承受。
过犹不及的道理,还是比较好理解的,因此,不论是文官集团,还是枢密院,都对郭良平的建议予以否决,枢密院甚至下达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制书,让郭良平打好三佛齐,尽快结束战事,逼迫三佛齐求和,承认大汉对蒲罗中岛的占领。
如此方才打消了郭良平拓地数千里,晋爵封公的野望,但即便如此,向朝廷伸援的手依旧不依不挠,要兵、要粮甚至要人。
这件事,传到刘皇帝耳中,对政事堂以及枢密院的决策,刘皇帝同样选择支持。郭良平的开拓进取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经过一次远航之后,这家伙的视野更加开拓了,这扩张欲望也彻底燃烧起来了,必须得给他浇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一下。
过度的扩张,可不是好事,这一点,在朝廷内部还是有一些共识的,过去朝廷也深受其苦。哪怕是对黑汗国的战争,倘若没有那些“意外”因素,最终也未必会诉诸于战争手段。
而在对南洋的扩张上,刘皇帝固然持支持态度,但他更希望的,还是经济扩张,以资源掠夺为主,至于灭国拓地,大可不必,像三佛齐这样不听话的小强,打服即可,甚至扶持一个新政权都行,全贪全据,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第154章 太子过问军事
枢密院内,军机房内,巨大的舆图吊在空中,在轻风的作用下微微晃动着,图面掀起阵阵波动。
比起一般的行政舆图,枢密院内的这份军事地图,要显得更加细致复杂些,山川关隘,地理形胜,跃然其间。
这是由集合了大汉军事家、史学家、绘画师的智慧,穷十数年心血,不断修改完善,方才成图,制图的过程,也是对大汉地理方志又一次的大搜集、大整理、大融合。
并且,随着海上贸易的逐渐兴起,随着对外洋世界的不断探索,大汉对外界认知的迷雾也不断散去,九州之外的混沌世界也开始清晰起来,呈现在地图上,就是那一片片异域国度,一座座岛屿,一个个军事基地与汉民聚居点。
太子刘旸平静地站在巨图下面,微仰着头,目光沉凝,只是表情显得有些苦大仇深。枢密使刘廷翰以及枢密副使林仁肇以及几名枢密学士则默默地侍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太子的问询。
良久,刘旸收回目光,瞥向刘廷翰几人,伸手遥指着马来半岛,道:“三佛齐的已然遣使来和了,南洋战事可以收尾了吧!为了一座蒲罗中岛,已经大动干戈了,难道郭良平真要灭了三佛齐方才罢休?”
作为降将,哪怕如今地位尊崇,是名义上的海军主官,但底气总归有所不足,尤其听到太子言语中隐露不满之意,林仁肇也不免露出少许尴尬。
小心地回禀道:“殿下,三佛齐在南洋算是一大国,然其国内夷族林立,矛盾重重,统治不牢,且士卒孱弱,武器落后,就此前的战况来看,如欲攻灭之,并不困难!”
“看来,林枢密也同郭良平一样,想要谋取那灭国之功?”刘旸笑了笑。
“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是为将者所愿!”林仁肇沉着应道。
闻言,刘旸叹道:“那也要分形势,看情况!眼下,大汉首要之务,一在西域,二在榆林,南洋的争端,要尽快平息,恢复稳定,畅通贸易!郭良平在南洋动静闹得还是太大了,连真腊国都向朝廷诉苦了,不能再放任了!”
见太子殿下如此明确甚至严肃地表达对南洋战事的态度,林仁肇不由看向刘廷翰,意思很明显,你这个枢密院当家的,该说两句。
大概是见不得林仁肇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刘廷翰轻咳了一声,然后方道:“殿下所言甚是,时下西域战事吃紧,血战方休,榆林平叛又未尽全功,既然三佛齐已然服软,倒也不必逼迫过甚。枢密院稍后即遣使,再去一道严令,让郭良平收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远隔重洋的数千里海外!”刘旸淡淡道。
听到这话,林仁肇脸色微变,太子言语中的敲打之意太过明显了,显然是对郭良平为首的海军在南洋的自行其是,有所不满。
当然,伴随着这些年的大发展,跨越式的进步,自成体系的海军也确实有些横行无忌了,尤其在海外。
林仁肇心中凛然,当即表示道:“殿下放心,臣愿亲自下南洋,郭良平不敢不遵令!”
“呵呵!”听林仁肇这保证,刘旸扭头,注视着他,语气玩味地道:“难道要堂堂的枢密副使亲自前往,才能指挥得动海军吗?”
哪怕林仁肇见多识广、久经考验,听刘旸这么说,也不由面惊色变,有些慌忙地解释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军令消息也难以及时传达,南洋战场情况的变化枢密院也无法及时把控,因而需要予作战将领一定自由决策的余地……”
“我明白!”刘旸摆摆手,冲林仁肇笑道:“林枢密不必顾虑,我并无他意,只是近来,军情急报数来,朝野上下,忧怀甚多!事有轻重缓急,南洋的事,能放就暂时放一放,海军的目标,不是已经达成了吗?你说是不是?”
“是!臣明白!”林仁肇赶忙应道,只是这心头,伴随着太子这番话,不免蒙上一层阴影。
倘若太子殿下对海军生出了其他看法,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看来,需要做些整顿了。林仁肇心里这么想,但很快又生出些怅惘之情,比起陆军,海军里面的山头要少一些,但控制力更强,影响力更大,若没有刘皇帝点头,哪里是容易削的,即便是目前的太子说话也不行。
刘皇帝虽然已经开始让刘旸过问军事,但在话语权上,仍旧不足,也只能在刘皇帝划定的范围之内施加影响。
刘旸自然不知林仁肇心头活动会那般恢复,很快注意力便从南洋的战事上转移了,看向刘廷翰,问道:“关于西域以及榆林道情况,枢密院有何看法?”
这显然才是刘旸枢密院一行最关心的问题,刘廷翰从容应来:“殿下,根据榆林道最近的上报,兖国公采取的大举进剿,取得了一定成效,找到了逆匪李继迁巢穴地斤泽,并将之摧毁,杀俘贼众三千余人,可谓大获全胜。”
“李继迁呢?”刘旸当即问到关键点上:“破贼再多,不擒贼首,也难道功成。陛下更关心的,还是贼匪李继迁首级!”
提及此,刘廷翰也有些头疼,道:“奔袭地斤泽时,李继迁那厮,正率领部下西进,偷袭顺化堡,因此让他躲过一劫……”
刘旸顺着介绍找到顺化堡,此堡建成已久,在黄河东岸,属灵州辖下,榆林道下控制黄河要冲的重要据点。
“已经让李继迁侵犯到灵州了?”刘旸板着一张脸,语气严肃道:“王侁大战起鼓,调兵遣将,就剿出这样一个结果?”
对此,刘廷翰默然,沉吟几许,方才就事论事道:“殿下,李继迁攻击顺化堡未果,又失了巢穴,虽然未使贼首受缚,但对其打击却是巨大的。失了根据,李继迁将成流寇,与马匪无异,只要加紧围捕,早晚必擒之!”
对刘廷翰的说法,刘旸不知可否,盯着舆图思考一阵,方才幽幽叹道:“自李继迁去岁举叛,至今已半年有余,余乱不休,可见此人不除,祸害必然深重!”
“榆林道已然加强戒严,兖国公也在筹画对残匪进一步围剿!”刘廷翰只能拿计划来宽慰刘旸了。
刘旸摇了摇头,又问:“西域呢?听闻魏王向朝廷请求增兵,你们是什么意见?”
比起榆林,刘廷翰显然对此事要更上心一些,也更加慎重,迟疑几许,郑重地道:“殿下,龟兹一战,西征大军虽然破敌克城,但伤亡惨重,这是魏王殿下请援的原因。然而,臣等以为,眼下为供馈西征大军,河西军民财力已然尽力,若再行抽调,恐怕动摇西北的安定,因此,且先观望战况发展,不宜贸然加兵!”
听刘廷翰这么说,刘旸眉头皱了皱,担忧道:“西征大军是否足以支撑?”
刘廷翰道:“殿下,魏王殿下请求增兵,是为卒灭黑汗做准备,龟兹一战,黑汗人同样损失惨重,其余部已不堪为敌,天山以南之敌,只待扫平,若敌翻山而来,即便进取不足,以西征大军的实力,也足以拒之。”
顿了下,刘廷翰又道:“此为驸马杨延昭的判断!”
第155章 忠臣孝子高丽王
“长民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就不必拘礼了!”崇政殿内,刘皇帝语气温和地对行礼的高丽国王王伷道。
御前的王伷,正毕恭毕敬,三拜九叩地行着大礼,那郑重虔诚的姿态,在刘皇帝看来,可比一些大臣要诚心得多。
当然,或许是平日里见得多了,难免生出腻味,难免多心,倒是这偶尔来朝的外国君主,能让刘皇帝多些新鲜感。
王伷是在开宝十三年被徐熙奉迎回高丽即位的,至今也有八年了,八年中,这已是王伷第三次亲自来朝了,其人对刘皇帝、对大汉的忠敬之心,就是朝廷的大臣们,都十分认可,觉得这位高丽国王不错。
八年的国王生涯下来,当年的荒唐太子多少成熟了些,当然,或许是在刘皇帝面前,不得不有所收敛,表现出来,就与刘皇帝所听所闻的印象有些差距了。
而面对大汉“慈父”那和蔼的态度,王伷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起身,落座,圆滚滚的面庞上带着笑意,显得憨厚极了。
王伷向刘皇帝笑道:“陛下,臣这一路西来,又坐船,又乘车,确实疲惫不堪。然而,一进东京城,便身心放松,疲乏尽去,倍感亲切,直觉回到家乡一般!”
“哈哈……”王伷这话显然动听极了,不论是否言从其心,这种态度实在让人感到舒适,刘皇帝笑吟吟地道:“长民此言,也让朕倍感亲切啊!”
“难得来一次东京,就多住一段时间,朕已经命人给礼宾官打招呼了,定要好生招待你,做到宾至如归,也让你看看这几年东京的变化!”刘皇帝满脸愉悦,他也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这么开怀了。
“陛下如此深情厚谊,臣感激不已!”王伷一副荣幸的模样,赶忙起身谢道。
刘皇帝摆摆手,轻松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可是大汉的老朋友了!”
“谢陛下!”
王伷再拜,道:“陛下,高丽国小民贫,物产瘠薄,臣此番来朝,特携有美女二十名,金银各千金,人参百株,另有一头四丈长的鲸鱼,以此薄礼,略表心意,觐献陛下,还望陛下见纳!”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长民诚意之至,朕就笑纳了,前不久,南洋来人,给朕进献了一些香料、紫木、珊瑚、玛瑙,朕让人备一些,你回国时带上!”
“陛下所赐,臣不敢辞!臣,拜谢陛下!”王伷大喜,长拜道。
说着,声音都梗咽起来,两眼竟然噙着泪花。见此景,刘皇帝不免意外,王伷礼节之至,哪怕有表演的成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这感动得涕泗横流,就有些过分了。
刘皇帝朝他招招手,道:“何至于此?你哭什么?”
王伷抬眼,望着刘皇帝,泪眼朦胧的,道:“经年未见,陛下待臣,仍是这般推心置腹,臣实在感激不已。然,臣见陛下又生几缕白发,臣这心里,不知为何,感到难受……陛下,您一定要保重御体啊!”
听王伷说出这么一番话,刘皇帝愣了愣神,而后明白过来,洒然一笑,冲他道:“朕也是人,不是神,也有老的一日。你这番忠心孝敬,朕十分感动,起来吧!”
“是!”王伷这才起身。
看着王伷,刘皇帝道:“朕听说,这些年,高丽政治清明,朝局稳定,民困舒缓,看来,你这个国王做得不错,今后,还要再接再厉!”
面对刘皇帝的夸奖,王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道:“还仰赖陛下恩泽,大汉指教,方小有所得!”
“徐熙是个人才,你用他为相,是用对人了!”刘皇帝轻笑道。
王伷当即附和道:“陛下慧眼识人,然若无大汉扶持,仅有徐熙之劳,高丽也难得如今之安!”
从始至终,王伷都秉持一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跪舔大汉,孝敬刘皇帝,完全一副刘皇帝脑残粉的模样。
对这样忠诚孝顺的藩属君主,刘皇帝还能苛责吗?甚至于,生出了一些悔意,觉得过去对高丽的政策做法,有些太过分了。连刘皇帝都能生出这样的心理,可见王伷的表现,有多么地感人……
大抵是这个原因,刘皇帝多给了王伷一些时间,同他寒暄交谈,甚至嘘寒问暖,甚至留他一起用膳。
因此,等王伷离开崇政殿,出宫之时,脸上连敛不住笑容,脚步都有些飘,皇帝陛下的态度,让他十分受用,就是他那强势了几十年的老子王昭,都没在刘皇帝面前得到过如此待遇,这一点,足以他自豪。而有了刘皇帝的背书,他的地位自然更稳,没人能动摇。
……
宫门前,高丽礼部侍郎王珍见到酒足饭饱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王伷,顾不得腿软腰酸,赶忙迎了上去。
王珍乃是高丽宗室,此番陪驾而来,见他疲惫不堪的模样,王伷意外地看着他:“你一直等候在此?”
王珍此时自然不敢叫苦,笑应道:“应该的!”
“辛苦了!”王伷拍拍他肩膀,以示勉励。
见他语气轻松,笑容满面,王珍问道:“看来与皇帝陛下会面很顺利?”
王伷笑了,颇有些自得:“陛下心情很好,态度也和蔼,相谈甚欢。我们的请求,陛下也答应了,礼部今后可以多派些人,前来大汉求学习政。听说这几年,那些日本矮子,往来大汉频繁,派了很多遣汉使,他们与大汉的关系怎能比我们更亲近,这方面,礼部要加强!”
“是!”王珍赶忙应道。
“还有一事!”王伷想到了什么,又指示道:“你传书回国,让徐熙继续安排人手,出海捕鱼,陛下对那些大鲸很感兴趣,可以多捕捞一些,既可以进贡,还可以售卖给汉人。”
“臣明白!”王珍答应着。
王伷的兴致很不错,对王珍恭顺则更满意,又问:“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王珍赶忙道。
“那就好!叫上王妃与太子,一起去拜见岳翁!”王伷当先走着。
王伷嘴里所指的岳翁,乃是徐王刘诚赟,四年前,王伷的王妃去世,特地来朝,向刘皇帝求取公主。
只不过,刘皇帝膝下公主,要么已许人,要么年纪不合适,当然,更重要的是刘皇帝自己舍不得。
但是,王伷一片诚心,又不好拂其意,于是只有从宗室之女中选了,徐王刘诚赟之五女刘荽年纪正合适,被封为贞明公主,被王伷欢天喜地地迎了回去。
汉丽两国的关系,由此更加亲近了一层,贞明公主还给王伷生了下一个儿子王诵,并且直接被王伷立为太子,确立为王位继承人。
此番来朝,见刘皇帝是首要之事,这第二件事,自然要去徐王府拜见老岳父了,在这方面,王伷自然不会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