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另一方面,则是对赵普如何安排,刘皇帝心中还没有一个定论,他需要综合考量,需要再看看赵普的表现。
当然,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赵普不会步卢多逊的后路,这个老狐狸是素来有分寸的。更重要的,赵普这个开宝宰相,可是“开宝盛世”的标志性人物,这杆旗帜,刘皇帝怎么都不可能亲自将之折断,否则,既有伤他刘皇帝的颜面,也有伤国体。
何况,赵普对大汉,确实劳苦功高,这是无法否认的。卢多逊虽然是大汉政坛上的一代风云人物,与赵普比起来,份量也确实轻了不少,自然也不能用同样办法对付赵普。
在刘皇帝看来,一个基本的体面,总归是要留给赵普的。刘皇帝也相信,只要他这边有了定论,赵普是会积极顺从的,这是刘皇帝对赵普的了解,也是君臣之间这么多年养成的默契。
第139章 银州叛乱
“好啊!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什么三流货色,也敢挑衅朝廷?”时至深冬,东京的宫城也浮盖了一层积雪,在刘皇帝愤怒的斥骂声中簌簌发抖:“这个李继迁是什么东西,也敢背反朝廷,谁给他的狗胆!”
怒火中烧,龙颜大怒!面对刘皇帝近乎咆哮的斥责,在场的几名大臣都不由瑟瑟发抖,低着头装死,不敢答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刘皇帝发泄。
而最紧张的,要属武德使王寅武了,个中之事有苦自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太过疏忽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的漫不经心,会让自己陷入如今的窘境。
刚过完冬至,刘皇帝昨夜还在崇元殿举行了一场冬至夜宴,气氛还算和谐,既过佳节,又为风波不断的开宝二十年做个总结,安抚群臣。
然而只隔一夜,榆林道便上报了一则消息,党项贵族、定难军李氏后裔李继迁在银州发动了一场叛乱,纠集了一干逆贼叛匪,袭击了银州北部明堂川畔的一处刑徒营,释放刑徒,攻掠村镇,席卷部族,杀戮官吏,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这样的叛乱,实事求是地讲,算不得什么,在过去的这些年中,大汉从南至北,动乱、叛乱发生了不只一次,前些年执行胡民汉化政策之时,几千人的叛乱队伍都出现过,但都被朝廷强力镇压了。
因此,李继迁在银州掀起的这场千八百人的判断,仅从规模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此次叛乱的性质,却十分严重。
刘皇帝对党项人的打压,对拓跋李氏的控制,已然形成了一种惯性,然即便如此,仍旧让李继迁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此事反应出的,显然是朝廷本身出了问题,不论是监管,还算政策的执行上。
另一方面则是,与过去那些散乱无章的大小规模叛乱不同,李继迁是公然挑战朝廷在榆林的统治秩序,打出了光复夏绥,重建家业,争权党项人独立的旗号,这影响可就大了。
这样的口号,对于夏绥的党项部族而言,是极具蛊惑力与煽动性的。不论这些年朝廷在夏绥地区的移民实边上付出了多大努力,都没有改变一个基本的现状,那就是该地区的主体民族,仍旧是党项人为主,与之相比,汉民的数量确实增多了,但还是少数,并且未必与朝廷完全一条心。
再兼朝廷近些年实行了一些堪称粗暴的少民政策,固然对其传统的利益阶层造成了巨大打击,但同样滋生了大量矛盾与冲突,引起了党项人的不满。
过去这些年,夏绥地区冲突不断,就是明证,当年的夏州党项人叛乱,就是矛盾爆发的一种表现。
而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也是迫于朝廷的强权,以及严密的监视控制,但不满的情绪却始终在积累。
且在拓跋李氏被举族东迁后,党项部族在朝廷的分化下,渐成一盘散沙,难以形成合力,自然好对付。
朝廷对拓跋李氏在党项人之间的影响,确实有所消除,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想要将其近百年的影响给拔除也不是容易的事。
再加上,随着朝廷政策的改变,越发强硬的态度,越发严厉的管制,破坏传统的做法,也使得一些党项部民开始怀念起定难军统治时期的日子。
尤其是一些党项老族、老人,二十年前,多么地舒适,整个夏绥都是他们的地盘,任他们种地放牧,没有严厉的管束,没有汉人来抢夺生存的土壤,没有官府来分润西北盐池的利益。
但如今是什么情况,民不聊生,饱受欺凌与压迫,越是经历过定难军时代的党项老人,那种感触就越深。
因此,在夏绥地区的党项人,大多数人对于朝廷的统治,都是心怀不满的,哪怕是一些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也难免受到老一辈人的影响。
在这样的现状下,李继迁这样一个拓跋李氏的嫡系子孙返回西北,高举“义旗”,能够造成的影响,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再加上,李继迁的先祖乃是“党项战神”拓跋思忠,也是一面可以竖起来招徕部众的旗帜。哪怕是事实上拓跋李氏对党项人的影响力并不像当年那么强,但做出了符合党项民意的举动,也能获得不小的拥护。
有这些考量在里面,刘皇帝如何能不恼火。李继迁当然不被刘皇帝放在眼里,但这个总归是有些“名声”的,毕竟是“西夏”的奠基人,汉宋形势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也仍旧难免让他多几分警惕。
更为关键的是,他明明对党项人已经足够警惕了,甚至使出釜底抽薪的办法,把拓跋李氏尽数内迁,并严防死守,仍旧出现了这样的漏洞,这就更让刘皇帝愤怒。
他只觉得,是有人不把他的训诫当回事,对他的政策执行不力,有人懈怠渎职。再加上这一年来的种种不顺,各种风波,已经让刘皇帝十分敏感了,诸多因素汇合到一起,自然引得刘皇帝大怒。
而于王寅武而言,就更为惶恐了,毕竟,当初关于李继迁杀人逃亡之事,其侄王玄真是有过汇报的。
不过那时候,他一心放在河西案上,后来又因卢案,乱了方寸,更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李继迁,只当是一般的杀人逃亡案件来判断。
但是,事实证明,他完全大意了。而事后看来,李继迁杀人满门,个中缘由,确实不同寻常,而皇帝明明对党项李氏另眼相看,他武德司也是有监督之责的。
如今,李继迁在西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挑战朝廷的底线,公然背叛大汉,并且很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恶果,王寅武如何能不慌张。
当榆林的情报传回之后,王寅武就已经坐蜡了,而刘皇帝的反应,则更让他惊惧已。甚至到面圣了,他还是没想好,如何应付此事,又如何减轻他与武德司在其中的责任。
“武德司在做什么?相州官府在做什么?银州官府又在做什么?”刘皇帝的责问仍未停止,恶狠狠地盯着王寅武:“李继迁这贼子都跑到银州,都竖起反叛的大旗了,你们事前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陛,陛下,臣有失察之过!”大冬天的,面对刘皇帝刀子一般的目光,王寅武直觉浑身难受,冷汗迭出,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极力地想要弥补什么:“目前情形如何,尚不明了,臣已然下令,让榆林、相州探吏调查李继迁及李氏……”
“好嘛,榆林道的奏章都上来了,你连具体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一听这话,刘皇帝更是毫不留情地责难:“武德司已经堕落至此,迟缓至此?要尔等何用?”
“臣有罪!请陛下治罪!”王寅武彻底慌了,根本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太子刘旸在旁,见刘皇帝怒火攻心,赶忙出言劝道:“还请陛下息怒,保重御体。既然叛乱已发,而今之计,还是尽快平定乱事,恢复治安,以免造成更大影响!”
太子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终于敢说话了,财政使王著跟着发言:“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赵普自然不能落后,也开口了,不过反应倒也还算平静:“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眼下以平息事端为先,避免扩大,拓跋李氏,在党项部族中,有不俗的影响,必不能放任,需严厉打击!”
枢密使刘廷翰也主动禀道:“银州叛事发生后,当地官府就已反应过来,李继迁匪众不足两千,也未对银州城造成重大破坏。榆林道都指挥使王侁亲自调动兵马平乱,贼众已然溃散……”
随着刘旸与几名大臣的劝慰,刘皇帝怒火有所平息,然而听刘廷翰的汇报,又忍不住怒道:“李继迁呢,他的首级呢?”
刘廷翰迟疑了下,硬着头皮答道:“叛众溃散后,贼首李继迁率领残部遁出长城,逃往沙漠……”
“王侁在做什么,还能让贼首逃脱?”刘皇帝目光锐利地让人惊悸。
第140章 杀心大起
发泄了那么一通,刘皇帝情绪已经有所回落,人也冷静了下来,扶着御案坐下,气息平复,环视一圈,冷冷道:“说说你们的解决办法!你先说!”
见刘皇帝把目光投向自己,太子刘旸稍作思量,拱手道来:“臣以为,其一,责令榆林官兵,继续清剿残匪,肃清余孽,同时追剿贼首李继迁。
其二,令榆林官府戒严,加强治安肃清,稳定秩序,安抚人心,尽量消除此乱影响,以防另生差池!”
“就这?”听完刘旸所提两点,刘皇帝顿时露出不以为然的反应,瞥了他一眼,直接道:“不够!”
说着,冲刘廷翰道:“制令王侁,对贼首李继迁及其余孽,全力追剿,穷追猛打,朕要将之贼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刘廷翰应道:“是!不过,李继迁已然遁入流沙,一时恐难觅踪迹,再兼又处深冬,天寒地冻,一时之间,恐难见效!”
“听你的意思,逃入沙漠,就拿他没办法了?气候严寒,就不能打仗,就不能剿贼了?”刘皇帝立时质问道。
刘廷翰神色一紧,赶忙道:“臣并非此意!”
见他急切地欲作解释,刘皇帝挥手打断他:“沙漠环境固然恶劣,能给贼人提供屏障,却也限制了其活动!李继迁长于相州,他对榆林道的地理,还能有久戍边疆的当地驻军熟悉?
那是大汉的国土,是他们守护的地盘,他们能够坐视贼子猖獗?先把目标放在那些绿洲、水泊之间,这么简单的思路也需要人教?
十年没有大动作,大汉的官兵已经不会打仗了?”
刘皇帝的状态,显然不那么正常,是各方面挑着刺,表达着他的不满。对此,刘廷翰当即应道:“陛下训示,臣必然地传达到位!”
听他这么讲,刘皇帝语气不见缓和,道:“告诉王侁,对他此次平叛的表现,朕很不满意,让他好自为之!”
“是!”
刘皇帝又瞧向刘旸,继续做出指示:“传诏榆林道,实行全境戒严,对各地党项部族,严密监控,对其进行一次清查,凡与李继迁有牵涉者,不论何人,一概拿下。
若仅是一个李继迁,自不足为道,然而若让他与当地党项人勾结起来,情况才更为深重,这些年党项人滋扰不断,李继迁也打着党项人的旗号,显然这些党项人,才是祸乱之源,必须提高警惕!
让榆林道文武,都给朕警醒些,再出乱子,朕就先治他们,再平李继迁!”
刘皇帝话里,警告的意味十分浓厚,不说榆林道的文武听闻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们这些在场之人,已经感受到庞大的压力了。
“榆林道针对此乱的处置,暂作此安排!”刘皇帝又冷冷道:“但是,在李继迁叛乱过程中,那些疏忽失察,乃至为虎作伥者,陛下严惩,以警世人!相州知州、指挥使一并免职,银州军政主官下狱问罪!此事,就由赵卿处置!”
见刘皇帝看向自己,赵普老腰一绷,迅速答道:“是!”
对此,他也是早有预料,李继迁之叛,应对是一方面,追究责任,也是一方面,以刘皇帝的脾性,也不可能放过,哪怕只为发泄,也要惩治一批人。
这天下,这朝廷内外,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宁啊!
“还有!”刘皇帝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满是杀机,吩咐道:“传诏相州官府,把李氏一族全部羁拿,押抵京师处斩!”
这道谕示一下,殿中的几人顿惊,适才虽然没人提起,但都知道,李继迁在榆林道一闹腾,相州的那些拓跋李氏族人,日子就必然不好过。
但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然毫不犹豫,毫不留情,要赶尽杀绝,甚至不打算听取一些李氏的陈情。
虽然出了李继迁这么个叛逆,但若说偌大的李氏家族,都是叛贼,那显然有失偏颇了。过去的二十年,李氏家族,还是算安分的,再加上,李继迁只是旁出支脉,如今李氏的当家者,乃李继捧。
这样不管不顾,一刀切地打击,甚至没有审查推鞠的意思,如此做法,过于狠戾,会起到怎么的效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是要打个问号的。
然而,谁教他们都姓李,谁教他们是定难军的后裔,谁教他们曾经割据一方,若是太平无事还好,今与叛逆相涉,那就只有自认倒霉。
“怎么,你们有异议?”见几人不说话,刘皇帝扫视,轻声道。
不过,哪怕是一向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刘旸,此时也没有贸然开口求情,他毕竟不是一味的迂腐求仁,至少在此事上,他看得很清楚,知道刘皇帝的底线,立场也就坚定,不会去挑战刘皇帝的敏感处。
“李继迁一叛乱,拓跋李氏自然不可信,未免内外勾结,该当采取果断措施!”赵普坚决地表态。
闻言,刘皇帝这才露出了点笑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安排吧!”
此言落,也就意味着,这个冬季的开封,注定是充满血色的,拓跋李氏,嫡系旁出加起来,可是有几百人的,若是将家仆都算上,那就更多了。
“陛下,还有一个情况,需要注意!”赵普应诺的同时,拱手提醒道。
“你讲!”刘皇帝看着他。
赵普道:“榆林道的奏报中提到,参与李继迁叛乱的,除了一部分党项部众之外,还有被其攻破的明堂川刑徒营!
这些年,各地的刑徒营,屡出差池,骚乱不断,可见朝廷对刑徒营的管理是有漏洞的,需要尽快弥补,加强管控。
整个西北,刑徒数以万计,这些罪人,都是对朝廷不满的,若是让他们被挑动起来,必生大祸,朝廷不可不防!”
“赵卿说得好!”刘皇帝眉毛一挑,当即认可道:“朕还当真有所忽略,此情不可不察,降一道严令,着各地官府,对治下刑徒营,严加提防!”
“是!”
“陛下!”这个时候,刘旸见机进言道:“天下刑徒,之所以对朝廷满怀怨愤,皆因朝廷对其使用过厉,监管过苛,在加上各地官府管理上有所懈怠,方致隐患重重,骚乱不已。
有鉴于此,臣以为,在加强刑徒营监控的同时,在刑徒的管理与使用上,是否可以采取一些缓和办法,以作安抚,稳定其心!”
对于刘旸的这个建议,刘皇帝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陷入了思考,不过沉吟几许,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平日,倒无不可,不过,眼下局势,不适合放松,还当以控制稳定为先。这个时候求缓,只怕会酿成的更大的动乱,即便要缓和政策,也要等榆林之乱平定之后!”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办差吧!”谈到这里,刘皇帝已然彻底恢复了冷静,也没有更多兴致了,冲几人摆手道:“太子留下!”
“臣等告退!”赵普牵头行礼,缓缓退去。
还跪在那里的王寅武则尴尬了,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眼巴巴地望着刘皇帝,欲言又止,见其状,刘皇帝语气不带丝毫表情:“你也退下!”
“是!”王寅武如蒙大赦。
然而,还没有出殿,脸色不由大变,像赵普、刘廷翰他们,是受了诏命,得了刘皇帝明确指示,可以按部就班地去做事,处置善后。
那他呢?他武德司该做什么,刘皇帝竟然一点没有交待,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哪怕是降罪处置也好啊……
心念及此,王寅武也不由忐忑不安起来,整个人被无尽的恐惧包围着,这可如何是好,他该何去何从?
众臣退下,御案前只留下太子刘旸一人,见微倚御案,面带疲惫的刘皇帝,轻声宽慰道:“爹,还请保重御体,不要忧虑过甚,些许小乱,会平定的!”
听其言,刘皇帝舒了一口气,叹道:“一个小小的李继迁,还不被我放在眼中。我感慨的是,这开宝二十年,怎会如此纷扰不断,风波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