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这,确实是儿忽略了!”刘旸下意识皱紧眉头。或许刘旸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年他皱眉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大抵就是责任带来的压力了。
见其反应,刘皇帝淡淡然地说道:“这没什么好焦虑的,只要大汉足够强盛,足以卫护江山子民,又何惧异邦外国觊觎?只要保持着居安思危,勿致懈怠即可!
不过话说回来,异域来人可以流连向往于大汉的繁荣,商民百姓可以自豪沉浸于国家的富强,但朝中当政掌权者,却要时刻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若是连你们这些人都陶醉其中,那迟早会出问题!”
“是!爹的教诲,儿谨记在心!”刘旸顿时道。
不过,嘴里说着这话,刘皇帝却表现出少许的扫兴之态,显然,他自己心里都明白,道理是这个道理,想要做到又何其难矣!
他在位,可以时刻督促鞭策,哪怕将来刘旸继位,也相信可以正确领导着大汉继续前进,那隔世之君呢?再世之君呢?
往深了想,脑海中浮现的会是一个让人心情沉重的答案……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怨气,刘皇帝道:“要说这王伷,也算少年心性,虽然为人行事略显荒唐,但终究于国无大害。
王伷或许不成器,我的儿子,你的兄弟,大汉的皇子们,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不说他人,就讲刘曙,从小到大,和你们受着同样的教育,戒尺鞭子加身,还是不免恣意妄为,若不是有我压着,他能干出的荒唐事,怕是比王伷更过分!”
听刘皇帝这番训斥,刘旸讪讪一笑,说:“爹对九弟,还是爱之深,责之切。自从宗正寺解禁之后,九弟已经成熟不少了,奉宸营参训,也很努力,从无缺席迟到……”
“你这个兄长当得好啊!”刘皇帝瞥了刘旸一眼,道:“这般为他说话?他要是真改了,会去常去牡丹坊?那是什么地方,我能不知?挂羊头,卖狗肉,浮华艳俗之所,真该给禁掉!”
刘皇帝说这话时,一边同喦脱一道侍立着的张德钧不由面露尴尬,牡丹坊的情况,他当然也清楚,虽然听得出来刘皇帝只是一时的气话,但也难免多心,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敲打。
“王伷与徐熙怕是要急着回高丽了,礼部派人,你盯着些,一定要安排能才干吏!”流皇迅速转变话题,叮嘱道:“另外,传令东海水师,让林仁肇亲自带人,护送他们渡海回国!”
“是!”刘旸肃容答应道。
这么多年过去,大汉的军队也再度进行了一次更替,打天下的老帅勋贵们陆续退居幕后或二线,过去的中坚将领以及大量二代勋贵、后起之秀则陆续崛起。
如今在大汉内外军队中闻名的,不再是慕容、柴、高、赵、向、王等勋贵,取而代之的,是杨业、郭进、马仁瑀、田重进、田仁朗、董遵诲、刘光义等将帅。
这一批人,除了杨业之外,也只是资历上稍微弱一筹,但论功绩,论作战经验,论统军能力,毫无疑问都是大汉军队的中坚。
水师当然不如陆军将星璀璨,并且,更替的速度要缓慢地多,到如今,主持着大汉实力最雄厚的东海水师军务的,依旧是老将郭廷渭。
当然,有些后进之人,也逐步抬头扬名,林仁肇就是其中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论资历、年纪,林仁肇都不年轻了,并且还是南唐降将,但此人才干还是有的,水战陆战皆通,在北伐战争中,也随东海水师作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管理着登莱水师,负责大汉北洋海域的安全,属于水师中有数的高级将领。当然,也正因如此,朝廷内部也免不得一些闲言碎语,因为大汉的水师中,充斥着大量的南方将领,不管是郭廷渭还是林仁肇,可都是南唐降将。
对此,刘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北人乘马,南人走船,水军这种技术兵种,不用南方将士,还能让北方的旱鸭子吗?
当年让向训统领靖江军时,就是强人所难了,更何况,如今天下一统,南北混同,再刻意地去区分南北,简直是自我矛盾,自加冲突,因此,对于那些异声,刘皇帝并不听从,反而对南方的水军将领大加任用,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至于忠诚的问题,以当下大汉的形势,以朝廷的权威,哪里会怕其背反?更何况,水师比马步军,是更加依赖朝廷支持的军队,也更容易为朝廷所掌控。
“今晨五弟找到我,希望能代表朝廷,陪同王伷前往高丽!”刘旸向刘皇帝请示。
闻言,刘皇帝顿时面露诧异,意外地说道:“他怎么喜欢在他安乐窝里逍遥吗?怎么也舍得远行了?”
刘旸道:“五弟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为朝廷办差,为爹分忧,心中有愧,再加与那王伷有些交情,因而动了心思……”
“我看他也是静极思动了!”刘皇帝嘴角还是带着点笑意:“不过,这也算好事,难得他能主动想到,为朝廷办点差事,同意他所请,就让他作为正使去高丽吧!大汉皇子代表朝廷前往吊唁,朝廷是给足高丽面子了吧!”
“自然是!”刘旸道,反应很平静,他也只是提刘昀说项一番,刘皇帝同意自然好,若是不同意,也尽心意了。
但显然,刘皇帝不会不同意,对于大汉的皇子们,刘皇帝还是乐于他们出去历练了,这一点,刘旸也很清楚。
第43章 大公主回来了
琼林苑内,刘皇帝的笑声飘荡着,他也有许久没有发出如此开怀大笑了,原因在于,大公主刘葭与驸马李继隆回京省亲了。
刘皇帝膝下有七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三个,大公主刘葭早在开宝九年就嫁给了李继隆,二公主刘蒹也在当年下半年嫁给柴宗训,三公主刘荇则于开宝十一年嫁给杨延昭。
不过,论疼爱,显然其他公主都是无法与大公主相比,而刘皇帝对长女的宠爱也几乎是形成了一种惯性。
刘葭出嫁已有四年多,上一次李继隆回京述职,还是封禅当年,而刘葭因为有孕在身,未能成行,因此父女俩也有大概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在此前提下,得知这夫妻俩携子南归拜见,刘皇帝自然是喜不自禁,人才至琼林苑外,他已然站在厅堂前等着了。
“儿臣(臣)参见爹爹(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见着这一家三口,刘皇帝一脸慈和的笑容,亲自将刘葭夫妻扶起。
“怎么,还是叫陛下?”听着二人的称呼,刘葭还是那般熟悉而亲切,李继隆则明显带着敬畏,看着女婿,刘皇帝笑问道。
带兵时的李继隆严肃甚至冷酷,令行禁止,军命如山,但面对刘皇帝,却显得羞臊稚嫩,那稠密的胡须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憨厚,听道岳父这温和的调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着笑,小声局促地唤了声:“爹!”
“哈哈!”见其状,刘皇帝不由乐了,调侃道:“你在军中就是如此发号施令的吗?这么没底气,如何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啊!”
一番调笑,让李继隆有些尴尬。事实上,对于这个女婿,刘皇帝还是十分满意的,就如杨延昭一般,李继隆可是如今大汉军中最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了,家室出众,身负爵位,能力卓越,这些年一直在漠南戍边,将兵剿匪,弹压地方,在漠南的治安作战上,累有功绩。
而见夫君被刘皇帝“挤兑”,一旁的刘葭不由的嗔道:“爹!”
又笑了笑,拍了拍李继隆肩膀,目光回到刘葭身上。如今的大公主,已然彻底褪去了青涩,身姿曼妙,焕发着一种少妇的气质,肤色不私当初那么白皙,岁月与云中的环境在她的脸蛋上留下了少许痕迹,但那股继承于刘皇帝的飒气却不曾改变过。
“云中那地我可不只去过一次,有这么养人吗?似乎胖了些啊!”刘皇帝转变调侃的对象。
事实上,刘葭不是胖,而是丰腴,不过,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女儿刘皇帝觉得有些不合适,反倒不如说她胖来得亲切。
而刘葭对此,也不恼不羞的,反而大大方方说道:“连云中这样偏远的北方州县都如此养人,岂不证明爹治国之功吗?”
“你这小嘴,还是甜,跟抹了蜜一般!”刘皇帝轻笑道,目光下移,落在怯生生依偎着母亲却好奇地仰望着自己的小童身上,问:“这就是昭贤吧!”
刘葭轻轻推了下儿子,温柔地道:“快给祖父磕头!”
显然是训练过的,两岁出头的小孩,哪里识事,懂什么礼仪,但跪拜地很麻利,吐字也清晰,唤声“祖父”。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但这纯净的呼唤声仍旧暖到刘皇帝心底,而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刘皇帝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有些喜欢,直接把外孙抱起,大概被吓了一跳,还有些挣扎。
“时光易老人亦衰!”抱着外孙李昭贤,招呼着夫妻俩往里走,刘皇帝对刘葭感慨道:“你如今也是为人妻,为人母了……”
听刘皇帝有些动情的感慨,刘葭也变得关切,道:“那也是您的女儿!爹,您的身体还好吗?腿疾是否有所缓解?”
“还是你的关怀让人暖心,不像你的那些兄弟,只会给我惹麻烦!”刘皇帝这么道,说着,还加快了脚步,显示自己的健康:“放心吧,我还撑得住,你看我这健步如飞,哪有半点问题!”
事实上,只是没到季节罢了,也只有春夏之际,刘皇帝方能好受些,而至秋冬,尤其是寒冬,总免不了煎熬。
“您还当保重身体!”刘葭则郑重地道,然后又含着笑意,寒暄说:“不知又是哪位弟弟,惹爹爹不悦了?”
刘皇帝眉头一挑:“就不能是你的哥哥们吗?”
刘葭道:“哥哥们都是有德有才之人,满朝谁不知道,您对他们的成就向来自豪!哪怕是五哥,那般聪明伶俐,孝顺多才……”
“好了好了,人又不在这里,你何必恭维他们!”刘皇帝摆摆手。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起来,一别多年,对兄弟姊妹们也甚是想念,也就三哥戍边后,时而能见上一面!”刘葭也发出少许的感慨。
“此番回来便好,多待些日子,你们兄弟姐妹,有的是时间聚会!”刘皇帝道。
“三妹也成婚了,可惜当年我临盆在即,没能亲自回来,此番,倒该准备一份礼物,用以赔罪!”刘葭道。
诸公主中,刘葭显然具备大姐的气度,就连刘皇帝都说过,刘葭若是男儿,绝对不差她的哥哥们。
“你倒是有心了!”刘皇帝微笑道:“有没有去见过你娘?”
“未及进宫,准备晚些再去问安!”刘葭摇头道:“回京之后,得知爹爹在琼林苑纳福,便赶来了,霸图他也该向爹述职。”
闻言,刘皇帝当即扭头朝着喦脱吩咐着:“你去,通知惠妃,刘葭夫妻回来了,让她移步琼林苑,另外,去看看皇后怎么样了,若方便也一并前来,再把刘旸、刘曙也叫上,今晚就在这儿,举行一场家宴!”
“是!”喦脱恭恭敬敬应道,脸上也带着些笑容,官家高兴,他自然要表现得更高兴,以官家之乐为乐,以官家之喜为喜。
落座,刘皇帝还不肯放过李昭贤,仍旧把他抱在怀中,一点都不觉得负担。将注意力放在有些沉默寡言的李继隆身上,说:“在漠南这几年,表现不错,治军练兵,剿匪戡乱,五进漠北,枢密院那边,对你的成就很是认可,评价很高啊!”
李继隆在漠南的这几年,闯出最大的名声,便是五度亲自率领汉骑,穿越漠中,侵袭漠北,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斩获,但总能全师而还。
他的名声,甚至在漠北的契丹部族中流传开来了,第五次北上之时,契丹主耶律贤甚至派大军围剿,想要把刘皇帝的女婿给擒拿,而李继隆在战场上很机灵,察觉不妙,果断南撤归来。但也正因这事,刘皇帝专门传命,禁止他再贸然轻身涉险。
培养儿子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注定会成为大汉干城的女婿,也不容易。
面对刘皇帝赞许与褒奖,李继隆谦虚地应道:“臣只是一心为国戍边,略尽职守罢了,并没有什么建树,实不敢矜功!”
“怎么,嫌天下太安宁,没有仗打,寂寞了?”刘皇帝笑道:“如果是这样,应该把你调到东北去才是。”
对此,李继隆摇了摇头,平和道:“生而为将,自然向往沙场驰骋,为国建国,不过,比起这些,臣更愿意大汉四海安宁,诸夷无犯,只当默默为国戍边,保境安民而已!”
“很好!”听其言,刘皇帝丝毫不吝惜夸奖,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与认识,很难得,为将者,自然当时刻做好奔赴战场、上阵杀敌的准备,但绝不是为战而战。
天下未靖、强敌环伺之时,自当浴血杀敌,建功报国,如今战争年代算是过去了,需要你们做的,正是兢兢业业,默默无闻,戍边卫国,保境安民!
但能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啊,不只是戍边的将士,朝廷军政决策,也一样……”
“陛下说得是,臣受教了!”李继隆起身拱手道。
“爹,这里不是崇政殿,不是政事堂,不是枢密院,怎么一坐下,便谈论国家大事了。”刘皇帝那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听这翁婿的谈话,刘葭美眸中也带着笑意,不过嘴上却不免“抱怨”。
听其言,刘皇帝顿时道:“不是你方才说,霸图要向我述职吗?怎么自己给忘了……”
话是这般说,刘皇帝还是从谏如流,改口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就先不谈军政了!天气这般炎热,冰库中储着一些关中送来的西瓜,正好你们也尝尝……”
第44章 个中弊端
琼林苑的家宴,终究变成了一场高规格、隆重的御宴,隆重之处在于人来得比较齐整,刘皇帝这一大家子基本都来了。
原本,刘皇帝在琼林苑避暑,身边只有小周宜妃伴驾,就连皇后也不愿意来打扰他们,安心地待在坤明殿,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刘葭一回来,惠妃这做娘的自然要来,皇后也从刘皇帝所请出宫,其他宫里的后妃们闻讯,也都动弹贵体,移步琼林苑。至于其他公主们,对于向来照顾她们的大姐的回京,自然要来表示一下。
刘曙作为同胞弟弟,来得要更早,至于其他兄弟,在京也都闻讯赶来。见大伙都这么积极,刘皇帝也就顺势让大伙聚集在一起,热闹热闹,甚至,还专门让人把李继隆的几个姐弟一并叫上。
李处耘生了三子三女,但真正长成的只有长女长子,李继隆作为继承家业爵位的长子,不过这些年被刘皇帝安排在北疆领军,这养育弟妹的责任就交给已经出嫁的长姐了。
这一场家宴很是热闹,歌舞齐鸣,红红火火的,刘皇帝也很高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酒,然而,却再难找到当初那种温馨和睦的感觉了。
虽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片其乐融融,但是,刘皇帝总是感觉到一种隔阂与疏离,包括他的妃子们,儿子们,好像都在演戏一般。
人还是那些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人心却是多变了,哪怕是枕边人,哪怕是直属血亲,都是难以窥探清楚的。
孤家寡人,刘皇帝过去从未有这样的感受,甚至还沉浸在那表面的融洽和谐之中,但随着年纪愈长,随着逐渐清闲下来,那种临危孤高的寂寞感,却是越发深深彻了,那股危寒,几乎能凉到心底,越是满堂欢聚,那种感触就更强烈。
深夜,琼林苑内一片静谧,金明湖水在月光灯光的照耀下,荡漾出阵阵波光,水榭之间,有风铃叮叮作响,气氛是一派和谐与安宁。
微醺的刘皇帝兴致正高,专门叫上太子刘旸与女婿李继隆,就着明月清辉与湖畔凉风,邀杯坐谈。
“这两年,朝廷在北疆推行的部族归化政策,引起了极大反响,我这里也收到了不少汇报,政事堂给出的总结,是稳步推进中。
不过,他们也只是坐在朝堂,我也只是坐居京中,具体的情况,毕竟不是那些奏章便能呈现全貌的!
你在山阳、漠南多年,今从北边回来,正好给我讲讲!”刘皇帝手中把玩着制作精良的酒杯,问李继隆道。
谈正事的时候,李继隆总是从容的,不过听此问,还是迟疑了下,方才答道:“臣在漠南,在田都部署麾下,主要负责领军治兵、肃清盗匪,职责所在,在于军事,这部族归化之政,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你这是在糊弄我啊!”听其言,刘皇帝道。
“臣不敢!”李继隆顿时起身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