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如果说,适才宴上,有什么让刘煦记挂着的,大概是东宫赵妃分娩一事了,虽然面上平静,但那种莫名的焦虑感总是若即若离地撩拨着他的心态。
如今,得知结果,刘煦的心思也彻底归于平静,目光漫无目的往四周扫了一圈,刘煦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说道:“好事啊,太子有后,国之大幸。这几月来,大汉连遭不幸,如今天降下麟儿,真是吉祥之兆啊!”
纵然是心腹,对于刘煦的心理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见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脸上的笑容也不似作假,自然附和着。
“去东宫!”刘煦轻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番秋夜的凉意之后,改变了回府的想法,吩咐道。
登车之后,刘煦又支使着亲信:“你回王府,让王妃把祝贺的礼物备好!”
“是!”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也已陷入一阵难得的欢腾中。以皇室如今开枝散叶的情况,天家新添一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此番,特殊就特殊在,这名皇孙,还是个男丁,这是太子在成婚六年以后,辛苦耕耘,终于有所出。
这份难得,这份不易,也就代表着过去有多么压抑,多么忧虑,如今,随着麟儿初啼,一切都释然了,在这秋夜,东宫之内,太子刘旸也不禁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当亲自抱着那稚嫩的婴孩之时,刘旸两眼竟然有种润意,小家伙份量很轻,于他而言,却仿佛重若千钧,那是心理上的珍视。因为无子,他过去也确实默默承受着万钧重担般的心理压力。
得知赵妃临盆在即时,刘旸还在政事堂与赵普商量着一些中原疫情的事宜,当时就坐立难安了。
虽然保持着风度,吩咐报信的人,等成功诞下再来汇报,但是,从那之后,便神思难属,手是抖的,声是颤的。还是赵普体贴,略作劝慰,方才让刘旸暂且放下公事返回东宫。
如今,当怀抱自己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子嗣时,刘旸的手是格外地稳,心也顿觉安定了。
很快,太子有后的消息,便如秋风一般迅速在西京的精英上层中蔓延开来,而不管是外戚、勋贵还是大臣,也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心理与想法,都反应迅速地恭贺,庆祝这天家与朝廷的大幸之事。
也不乏人闻讯而来,欣然道贺,有靠近东宫的中枢职官,也有与太子休戚相关的外戚及大臣。欢乐的氛围,并没有因一时的惊喜而冷却,反而愈加浓厚了。
而刘皇帝与符后也随后亲临,对于这个皇孙,他们夫妻俩也是期待多时了,尤其是符后。驾临东宫之时,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事实上,在这几个月内,刘皇帝的儿子们都给他开花结果了,先是赵王妃赵鸢生下了一名皇孙,那是刘皇帝第四个孙子,刘皇帝亲自拟名文洪,但因为当时中原正发大水,更为文宏。
六月的时候,齐国公府上,刘昀之妻李氏也给刘皇帝生下了第二个孙女。虽然同为孙子女,但显然,前两者都不如太子有后更让刘皇帝欣喜了。
帝后驾到之时,刘旸已然从激动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正在陪伴赵妃,夸奖她立下了大功。而这唯一的嫡孙,已经安置进入干净温暖的婴房中,由专人万分小心地呵护着。
符后轻手轻脚地抱着孙儿,这也是她的第一个孙儿,自然格外重视,刘皇帝在旁,特地撩开襁褓,看了看那一小截把儿。
“这小儿,还未出生,便牵动着内外人心,如今出世,更是万众瞩目,论福运,只怕天下没有人比得过他了!”捋着胡须,刘皇帝语气中很是感慨。
符后两眼一直盯着怀中的孙儿,目光中的慈爱之情几乎能化作一泓清水,听刘皇帝之言,不由说道:“他的福气,不还是官家赐予的吗?”
这话捧得刘皇帝开怀不已,他也许久没有如此放下心机,畅快大笑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赵匡胤也早来了,老脸笑成一朵花,冲刘皇帝拱手道。
刘皇帝看着他,笑容有所收敛,但语气还算温和,应道:“同喜啊!这也是你荣国公的孙儿啊!”
赵匡胤眉飞色舞的,这大概也是他近一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虽然这初生的小生命,严格来说,并不能算天家嫡孙,但是,谁叫慕容太子妃肚子不争气,谁叫这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呢,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宝贵,即便将来东宫其他妃子有所出,那也占据了一个“长”的名分。
刘皇帝与符后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连夜看望皇孙,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之后,也就回宫了。不过,离开前,还是几番叮咛,让好生照料,还特地赏赐了一干有功人员。
当见到有东宫内侍在搬运烟火时,刘皇帝还特意叮嘱,不能惊到了小皇孙,可见关怀。而在刘皇帝离开不久,东宫上空,便进行了一场烟花盛宴,那般绚烂,那般璀璨,也顾不得扰民的,或者说是在向全城士民分享天家的喜悦。
第453章 楚蛮归化的标志性人物
“那是何人?”一口南音在垂拱殿外响起。
发问的乃是进京述职的洪江侯秦再雄,顺着其目光望去,可以看到一个面带笑容、脚步都有些飘的东北老汉。
注意到秦再雄的好奇,通事低声答道:“那是松漠都督、女真完颜部首领完颜跋海!”
“哦!原来是个女真老酋啊!”秦再雄粗粝的面庞间露出恍然之色,追问道:“他是什么爵?”
“并未得到爵位封赐!”通事答道。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秦再雄脸上露出笑容,作为荆湖地区的瑶人首领,如今的蛮人领袖,秦再雄自觉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洪江侯之爵了,这代表着跻身大汉贵族之林,也真正融入了大汉上流社会。
听说完颜跋海无爵,秦再雄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优越感,说道:“笑容如此灿烂,莫非得到了陛下的赏赐?”
这一点,倒非通事所能回答的了。但也确如秦再雄所言,对完颜跋海来说,此番来京朝圣,同刘皇帝有一番亲密友好的交流,目的也完全达成。
适才,刘皇帝已然允诺完颜跋海,同意他与室韦开战,进攻铁骊府,并予以支持。这项允诺,显然比起任何金钱、宝器的赏赐要更有价值。
离开之时,完颜跋海的心情是愉悦的,脚步是轻快的,心态是雀跃的,哪怕并不认识秦再雄,交错而过时,也给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以示礼节,这也是他引起秦再雄注意的原因。
“洪江侯,陛下召见,还请入殿觐见吧!”喦脱走了出来,见到秦再雄,平淡地说道。
闻言,秦再雄表情顿时一肃,整个人气质一改,变得庄重起来,细节性地整理了一番还算利落的仪表,而后以一个恭敬的姿态跨过垂拱殿那两尺高的门槛。
“秦卿来了,坐!”入殿,还没发声,便迎来刘皇帝热情的招呼声。
这自然让秦再雄受宠若惊,赶忙要下跪行礼,被刘皇帝大手一摆,道:“平身!这里也非朝堂,不必拘此大礼,入座,陪朕说说话!”
“是!谢陛下!”秦再雄一脸荣幸,提袍落座。
大汉的军政之间,也算是蕃汉交杂,其中也充斥着诸族有才之士,不论是契丹、党项、回鹘、吐蕃人,抑或是分布广泛、规模巨大的南蛮苗、瑶等族,为了维护大汉辽阔疆土的统治,也大方地分与治权。
尤其在西南、湖广地区的蛮族,各族“精英”基本都转化成为大汉体制内一员,并逐渐融入。其中,洪江侯秦再雄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人,也是南方群蛮在朝中旗帜性的人物。
而比较明显的是,比起北方的部族少民,对于南方的这些蛮臣,刘皇帝在态度上要更亲近些,表现得也要更信任些,究其本质,大概还是认为南方的这些蛮族威胁更小,对大汉的统治不会造成太大危害,也相对容易同化。
这些年,刘皇帝不乏宽恩,而他这份态度也体现在朝廷的民族政策上,土司制度推行已然十多年了,但到如今,也只在广大西南地区大规模展开,从法理上明确其治权与特权。
而在北方,则主要实行吞并消化,再以羁縻辅之,比如对以大定府为中心的奚部的吞并,燕山北道的设立就是标志性事件。
从始至终,刘皇帝对于北方的部族,都是抱有一定戒心的,甚至可以说是成见。毕竟,自古以来,只有北狄南犯入主中原者,而没有南蛮北伐成就气候的。
在刘皇帝这样的执政思想下,作为南蛮中的杰出人物,秦再雄便在时运使然之下,获取了极其优渥的一份福利。
一个爵位并不能说明一切,当年还有一个溆王苻彦通呢,还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结果呢,也只是一个王号罢了,有其名而无其实,待苻彦通死后,便彻底收回了,对其子孙也只是按照一般蛮酋赐与土官罢了。
秦再雄则不然,他是通过长时间的表现,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与朝廷的信任。包括当年献上湘妃,还给刘皇帝生了十三皇子刘昕,有这层纽带,也加深着他同朝廷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从朝廷平定荆湖后的这十七八年间,秦再雄的表现也堪称忠臣表率,完全是一心一意为朝廷,踏踏实实干事业。
不论是配合朝廷对湖南蛮民的招揽与收服,配合汉制的推广与展开,都起到了积极作用。后奉命组建飞堑军,西征后蜀,南平南粤,包括发兵大理,这支军队都在西南的高山峻岭中,艰苦作战,牺牲奉献。
到如今,飞堑军都是朝廷为数不多以少民为主体成军的军队,战力强悍,也朝廷对西南那些不臣者征讨的主力军,堪称劳模。而这一切,始于秦再雄。
从飞堑军卸任后,秦再雄又累任辰、郴州刺史、长沙兵马都指使、荆湖南道转运使,一直到如今的荆湖南道都指挥使。
可以说,武事之能很强,刀笔同样玩得转,这样的人才,有一说一,在整个大汉朝廷都不多见,偏偏这个瑶蛮是其一。
而秦再雄除了文治武功之能,最突出的功绩,还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那边是对于朝廷对湖南统治维护上的功用,这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仅靠武力就能完全保证的。
历朝历代,盘踞湖南的蛮族对汉民的侵犯都是屡见不鲜,屡发不止,始终是其安治的隐患,痼疾难祛。
但进入大汉的时代,湘西群蛮的,可安分太多了,其中或许也有朝廷强大的原因,但秦再雄在其中的安抚作用极大,甚至,那么多苗、瑶部族成为朝廷的编户齐民,也有他在其中引导。可以说,中原朝廷对楚蛮的同化又在时代的浪潮下前进了一大步,而毫无疑问,秦再雄是其中的功臣。
有这些功能绩业打底,对秦再雄,刘皇帝怎能不另眼相看。而经过近二十年,暂居润、边归谠、李昉等良臣先后治理,苦心竭力之下,湖南已然成为大汉排得上号的治区了。
人口仍旧显得薄弱,还不到三百万人,但经济实力已然处于中游,同荆湖北道,一并成为大汉的核心统治、重点发展地区,生产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还不至“湖广熟、天下足”的地步,但潜力已是可见。掌握着荆湖南道都司的秦再雄,也为湖南的发展提供了保驾护航的作用。
“湖南这些年,发展得是越来越好,朕虽在宫中,闻之欣喜,见之开颜,很是欣慰啊!这其中,治安之稳定,还多仰仗秦卿护持啊!”殿内,刘皇帝看着秦再雄,态度亲切依旧。
当了这么多年汉臣,秦再雄应对起来也是十分熟练了,面对刘皇帝夸奖,立刻表示谦虚,憨笑应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臣在湖南,也没有出什么力,如今天下承平,人心安稳,治安良好,臣虽居其位,但实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仰赖陛下恩威……”
听秦再雄这一本正经地开舔,刘皇帝也颇觉有趣,这样恭维的话,从这一脸“憨厚”的汉子嘴中说出来,总是给人一种淳朴可信的感觉,哪怕是刘皇帝,听着也悦耳,不由大笑。
“你们呀,不要总是把誉名往朕身上加,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们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皇帝笑道。
秦再雄:“陛下虚怀若谷,臣钦佩万分!”
“好了好了!”于刘皇帝而言,好话听个一两句也就够了,见秦再雄还想继续开舔,挥手止住他,继续关怀地问道:“述职结束了?”
秦再雄颔首:“臣已至枢密院见过赵王殿下与曹枢密,适才也前往政事堂,拜见过太子殿下与赵相公。”
如今地方官员进京述职,也主要是太子与赵普及有司负责接待、听取汇报,刘皇帝也只是有选择地进行接见。秦再雄身负侯爵,又是道司大吏,自然也得到刘皇帝的专门接见。
刘皇帝点了点头:“下一步去处,可曾定下?”
按照秦再雄的履历,也确实该挪一挪位置了,闻问,秦再雄答道:“吏部、及枢密院初拟,以臣为广南西道都指挥使!”
比起湖南,广南两道这些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尤其在归治的问题上。由于留用了大量南粤时期的官吏,再加地理、民情上的特殊性,汉制虽然全部推广开来了,但统治却进展缓慢,十分滞涩。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也越来越明显,也逐渐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第454章 朝廷要下重手了
广南的现状,固然是多方因素造成的,但主要还是历史遗留问题,南粤刘氏在两广终究建立了长时间的统治,数十年积攒下的影响,也并不是简简单单就清除得了的。
朝廷对两广的归治,一定程度上还得感谢刘晟、刘鋹父子在位期间的胡作非为,残暴统治,这给大汉朝廷接手,降低了不小的难度。
朝廷只是做些拨乱反正的事情,将不合“仁政”的事务尽祛除,因俗而治,解民负担,与民休息,便得以收获人心,轻易建立统治。
然而,取之易,守之难,在这天南海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想要建立一个牢固的统治,也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更多的努力。
在这方面,朝廷也的确花费了不菲的精力,包括官员的选派任用,连那些蛮族的情况,都有通盘的考虑。
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事事兼顾,面面俱到的。除了当地那些不服王化、屡叛不止的山民蛮族之外,还有那些原本南粤治下的勋贵与官僚,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广南不安的隐患之一。
朝廷平南之后,为了维护当地的稳定,确实采取了一些安抚政策,比如留用南粤官吏,但是这份留用,也是有选择性的,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得到那份任命制书,然后迅速转变为汉臣的身份,再加上奇葩王朝那为数众多的宦官官僚,基本都被排除在外。
由于南粤州县建治过于密集,州县多而户口少,冗官冗员情况更是远超大汉的平均水平,比早期的朝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鉴于此,刘皇帝诏意下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经由范质度测地理,重新分划,同当初在湖南的作为一般,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州并县。
比如新的琼州,就由儋、崖、振、万安辖属,前前后后,裁撤州十六,县四十九,两广的官制立刻就瘦了下来。
如此一来,固然省轻了朝廷,便利了百姓,但也意味着留用一部分的官员的同时,更有数倍的人被罢官夺职。
被剥夺了权力地位的人,少有人能念头通达,心中总会有怨气,对朝廷的统治,不说反抗,排斥心理总是有的。
即便被留用,要说多朝廷有多感恩戴德,那也不尽然,至少,在大汉做官,与在南粤做官,那是两个概念,换了个朝廷,就是换了头顶的那片天。
刘皇帝统治下的大汉朝廷,总体而言,吏治还是森严的,对官员的要求也比较高。对南粤的原本的那些掌权者来说,也并不容易适应。
刘鋹时代,虽然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也杀了不少人,更搞出个宦官当国,但对于那些官僚而言,却不能说全是坏处。
至少,很多时候,一个昏君在位,更方便他们上下其手,一个混乱的局面,也方便浑水摸鱼,至于受苦受难的,往往是黎民百姓,轮不到权贵。
于那些南粤勋贵官僚而言,小恩小惠,也并不能掩盖前后的落差,不能弥补他们实际遭受的损失。
当官身变为白身,勋贵沦为平民,就难免滋生怨愤,积怨一久,反应到两广的局势上,就是不稳,不安。
这十年以来,两广出现的各种问题,叛乱、民乱、蛮乱,这其中,若没有那些失意失势者在暗中推波助澜,扯朝廷的后腿,刘皇帝都不信。
而那些人,虽然于朝廷而言,微不足道,但于两广当地,还是颇具影响力的,越是穷山僻壤,就越是如此。
不过,大势如潮之下,些许波折,根本难以撬动全局,也无法动摇朝廷对两广建立的统治,那也只是一干失意者无力的挣扎罢了。
平南之后的这十来年间,朝廷也没有对两广进行什么过于细致的整理,对两广那些有碍和谐之处,只是秉持着剿抚并用的政策方针,旨在维持基本的统治,也没有过于顾及那些小疾小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