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面对刘旸,赵匡胤心下也不禁一沉,太子的想法,似乎也开始偏向与高怀德、郭廷渭了。拧着眉头,稍加思考,也多了几分小心,拱手一板一眼答来:“仅以军力而言,足够,辽南的大军,便可用在高丽方向。
然,这并非兵多兵少的事情,高丽非速灭之国,其所拥形胜,比之辽东也更难攻取。如若战起,老师弥众,倘陷入对高丽战争的泥沼,那辽东如今的大好形势,只怕难以保持,甚至于,北伐的胜果能否巩固,也将成疑……”
“荣公!会至于此?”刘旸也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听赵匡胤这般说,语气中带有少许的疑问。
对此,赵匡胤平静道:“凡事,当虑难为谋!”
“殿下,臣以为,荣公所忧,实为过虑!”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太子口风的偏向,郭廷渭也来劲儿了,老须一颤一颤的,说道:“对高丽作战,何来这诸多顾忌,陆上作战,辽东南山岭,足可据敌,不要说七万高丽军,就是二十万,又能如何,我大汉军队,还守不住城关吗?
海上作战,尽可交与我东海水师,只要击破高丽的那支水军,便可放手登陆,席卷其西部国境。大汉水师,既然能浮海击辽,再南下攻高丽,并非难事!”
“海安侯!不要小瞧了高丽军!”见郭廷渭粗粝面容间的张扬之态,赵匡胤眉宇间浮现出少许阴霾,冷着声音:“苏州港海战,辽军自缚手脚,乃竟全功。这高丽水师,未必如辽军那般。不能拿辽东的大好形势,去冒险,倘若水军有失,造成的后果,将不是我等所能承受的!”
见状,郭廷渭也变得格外认真:“荣公,水军作战,比之陆上作战,本就安危难料,水师儿郎,哪一次出海,不是冒着倾覆的风险?
只是,臣对大汉水师有信心,我们战船更强大,武器更精良,将士更是训练有素且水战经验丰富,绝不是高丽那拼凑出的水军所能比较的!
末将也有信心,率领水师,战而胜之!”
看赵匡胤神情愈显不满,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郭廷渭心中也不由嘀咕了起来。意见相左也就罢了,总不能真得罪荣国公吧,他可没有高怀德的底气。
脑中念头一闪,郭廷渭赶忙转向刘旸:“殿下,臣领军作战,只要登船起航,便绝不会小觑任何敌手。至于高丽水军,也正是因为重视,才建议主动出击。
如今,辽军那孱弱的水军早已灰飞烟灭,高丽建立水师,针对是何方?唯有大汉!高丽军队,能够给大汉造成威胁的,也只有他们那支水军了!”
“海安侯,不是自信能够击破高丽水军吗?”赵匡胤不咸不淡地说道。
迎着赵匡胤的目光,郭廷渭心下暗道,这荣国公,陆上统帅作战是把好手,但对水战,对海军,仍旧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与见解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毕竟大汉在海军上面临的威胁太小了,几乎没有敌手。而此番东路北伐军,东西一海一陆进攻,也是遵照刘皇帝的战略,赵匡胤也只是个执行者,要说对海军有多么地重视,多么地肯定他们的功劳,那也不见得。尤其有耀州之败的插曲,攻入辽东,取得如今的战果,主要还是靠西线对锦州的突破。
郭廷渭拱手,对刘旸道:“殿下,正面对敌,高丽水师自然不足为道。然而,倘若对方,采取避战呢?倘若高丽水军,采取对海路航线的破袭,对辽东大军补给转运船只进行袭击呢?
如今,支持辽东战事的辎重,已经主要来源于海运,若海运有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殿下与诸公,也当明白吧。
大汉水师虽则强大,却也难顾全到整片海域与航线……”
郭廷渭这话一出,不只是刘旸,连脸色生冷的赵匡胤,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他们的重视,郭廷渭请示道:“因此,臣建议,在高丽迟疑之时,举东海水师南下,趁其水军集中之际,破灭之!只要消灭了高丽人的水军,那么接下来的局势不论如何发展,就仍在我军掌控中。”
“高丽对我军的威胁已然萌发,就当将之消灭于萌芽,以免酿成祸患!”郭廷渭掷地有声。
郭廷渭说完,就换了个自在的坐姿,不再言语,任他们考虑利害。刘旸微低着头,沉思良久,抬头看向赵、高、曹三人:“诸公以为如何?”
高怀德当即表态:“殿下,臣以为郭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目光落在如雕塑一般坐着的赵匡胤身上,闻问,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郭廷渭:“海安侯,你能保证一举击破高丽水师,彻底消灭他们吗?”
显然,赵匡胤也妥协了。
第272章 被放弃的耶律斜轸
通州,地处松辽平原腹地,属于勾连辽上京、东京两道的要衢,本就是要害之所,在汉辽战争的时代背景下,在辽东战局的直接影响下,地位也在短短的一个多月内直线飙升。
如今,在辽国一方,这座城池已然接替辽阳,成为辽国对东北地区统治的政治军事中心。当然,这种战时抬升的政治地位,显得那么虚幻,带有一丝凄凉,甚至有些讽刺。
这是辽东战场失利带来的直接影响,同时,其能够直接控制,并保有一定影响力的地盘,已然十分局限,同广阔的东北大地相比,更成一隅之地。而耶律斜轸所能倚仗的,也只剩下这一隅之地,以抗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汉军。
赖以依靠的后方海东之地,名义上仍旧属于辽国,但实际上,已经完全失控了。室韦、女真中那些从未剿除干净的祸患,不出意外的趁机发难了,而渤海旧地,也是沸反盈天,诸部各族,争相起义,反抗辽廷的统治,驱逐残杀契丹的将吏,用简单粗暴、激烈残酷的方式,摧毁着辽国对东北地区的统治。
因为叛乱蜂起,蔓延全境,很多州部都已经联系不上了,辽国的官员将吏中,或许有忠心固守待援的,但更多的,是直接变幻王旗,改头换面,趁机争权谋利的。
很多辽国统治下的部族、官吏、将领,都已经自立门户,甚至拿着一些大汉的任命书,打着大汉的旗帜,开始抢占地盘,吞并部族……
从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国算起,辽国对东北的统治已有快五十年了,半个世纪,不算短了,对当地的同化统治工作,也一直在进行中,并且效果一直不错。
然而,事实上证明,那原本看起来还算稳固的统治,是这样的脆弱,坍塌之速,让人完全反应不及。正面战场的失败,影响太大了,甚至只通过一些细作间谍,就搅得大乱,一发不可收拾。耶律斜轸想要倚仗,用以背靠御敌的后方,最终先崩溃,成为背上芒刺。
与辽阳差不多的是,通州也乱,军心乱,民心乱,形形色色的人,都集中到通远城中。有当地的部民百姓,有遭受战乱的难民,又逃亡的贵族,也有溃散的败兵。
大量的人口涌入,直接超出了这座原本不那么起眼的城池的承载能力,哪怕有耶律斜轸强力的整饬,也是治标不治本。
最基本的一点,这么多张嘴,如何能填得饱,养得起?经过在辽东与汉军旷日持久的大战之后,各项物资早已消耗严重,辽河一战,更使对辽东诸城盘剥搜刮用以北撤固守的大量粮食、辎重损折殆尽。
因此,对于退守到通州的辽军残部而言,南面的汉军威胁固然巨大,但最为紧迫的危机,还在于粮食,在于军需。
从退守通州之后,耶律斜轸除了整顿军队,修固城防,以待汉军之外,最主要的精力,也都放在军需的筹措上。形势已然足够恶劣了,但最为令他头疼的,还是此事,这是迫在眉睫,且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为此,耶律斜轸也是使尽了手段,甚至比此前,更加不留后路,不顾后果。所有逃亡来通州的人,不论什么身份,其资财、衣食,尽数收缴,同时,遣兵四掠,搜尽民间粮财牲畜,只要能用的上的,都集中到通远城中。
耶律斜轸遣了几支军队北上、东进,既为剿灭乱军、平定叛众,尝试着恢复后方的稳定,另一方面,也是在“征集”粮食牲畜,就粮于外。
同时,将通州的难民也进行甄选,精壮劳力编入军队,其他老弱妇孺尽数驱逐,发往少许口粮,赶往上京,生死如何,不再顾及。如此,倒也减轻了一定的后勤压力。
还有一些逃到通州的贵族、官吏,他们也跟着倒了霉,很多人的目的地不在通州,而是想要逃亡上京避难。然而,耶律斜轸不许,不只人被扣下了,他们带来的财产、牛马,也都被收缴,以充军用。
这样的情况下,可想而知,通州城内,是怎样的人心涣散,怨声载道。最让人感觉不妙的,是军心士气的丧失,即便耶律斜轸已经在努力提振,赏赐搜掠的金银玉器,也没有重振士气。
也就是在派出去平乱的军队,取得了些胜利,运回了些缴获,让辽军饱餐了一顿,方才稍微安抚了军心。
但是,失败、绝望的情绪,仍旧在辽军中蔓延,笼罩在城池,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在辽河之战后,耶律斜轸那崇高的威望,也遭受了重大打击,辽军上下很多人,都对耶律斜轸失去了信心,不认为他能够带领他们再取得胜利。
而信心的丧失,也是最为可怕的。
今年的秋风,似乎格外的阴冷,明明是天高云淡,整座通远城,却仿佛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城池内外,很安静,除了风声畜鸣,几难闻人声。
城头上,辽国的旗帜,仍旧飘扬着,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士卒的守备,还算严密,不时还有巡逻的辽卒走过,但每个人,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压力束缚着。
通远城,既是辽国守备东北最后也最重要的基地,同时,也仿佛成为了一座囚笼,束缚着耶律斜轸,也束缚着为他所“绑架”的所有人。
站在城垣上,放眼望去,能够见到两水环绕,成片的农田,透着萧索与破坏,过去这个季节,有鸟兽逐食其间,然而今年,由于战争的缘故,土地抛荒,连鸟兽都不愿意多光顾了。
耶律斜轸肃立于城头,凄凄凉凉的风刮在脸上,寒入心底,他还未满四十,但是老态尽显,垂发苍白,即便只与几个月前相比,那也几乎是两个人。
失败,尤其是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失败,往往是时间的催化剂……到耶律斜轸身上,也一样。
望着城下凄清的光景,感受着城内低沉的气氛,耶律斜轸的双目有些迷离,心情更是难以用言语尽述。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如今的局势了,山穷水尽还未至,但终究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的。恍惚之间,甚至看到了自己、通远城以及辽军诸残部的结局。
或许,还有条生路,那就是带领残部,西撤回上京,但,那注定是条艰难的路,不管是因为个人的颜面、骄傲还是其他什么,他已经选择拒绝那种决策。
针对辽东之失,辽帝耶律贤那边,仍旧没有怪罪他,甚至在得到战报后,以最快的速度发来一道慰勉诏,仍旧让他负责东北战事,统筹军政,防御汉军。
这宽宏大量、信任有加,背后,耶律斜轸却是能清晰地察觉得到那愤怒、失望与不满诸多交织的情绪。
耶律斜轸自己也明白,他是没有其他路的,如果选择逃回上京,怕也是个罪死的结局。毕竟,此前不顾朝廷诏令,擅自放弃辽阳,最终还导致辽河那场大溃败,已经是死罪了。
而耶律贤之所以,还将东北的军政,全部交给耶律斜轸,那是因为,耶律贤已经选择放弃了,他耶律斜轸与偌大的东北一样,都是被舍弃的对象,不再抱希望了……
第273章 萧思温跑了
“大王!”
急促的脚步与呼唤打扰了耶律斜轸的独处,从怅惘的情绪之中摆脱出来,他仍是手握重兵、执掌辽东京道大权的南院大王、军事统帅。
看着满脸焦虑,匆匆登上城楼的僚属,耶律斜轸眉梢微紧,沉声问道:“何事?”
近前,来人禀报,表情语气分外凝重:“禀大王,萧侍中适才带着一队部卒,强闯出城,径往西去!”
此言落,耶律斜轸眉宇间的阴霾顿时又加深了几分,抚在城垣上的手也不由握紧,抓出几条尘迹。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耶律斜轸冷笑一声:“这个萧思温!西门守将,为何不相阻,违我军令?”
“萧侍中言,要归上京奏事,他毕竟是朝廷使节,守门将不敢过于相逼,为其闯出!”僚属回道。
萧思温,这个外戚、朝廷重臣、天子使者、监军,随着辽军在锦州、辽河的两次重大失利,与耶律斜轸之间的矛盾与分歧,也日渐严重。
随着东京道的局势越发不妙,萧思温也早有摆脱之心,到如今,权力的倾轧已是其次,更重要的,还在于萧思温不想陪耶律斜轸继续坚持下去了。
城府深沉、嗅觉灵敏的萧思温,也早就看出朝廷对耶律斜轸的失望不满,以及耶律斜轸一系列疯狂备战行为之后会面临的结局。
对于这头困兽,对于东京道这艘眼瞧着即将沉默的破船,萧思温是急于摆脱。此前,他领军三万,东来增援,参与了耀州反击,取得大捷,大破汉军,也有对锦州的支援,辽河大战仍是参战主力。
一系列的战役下来,那三万军队也损失惨重,也使得萧思温在面对耶律斜轸时底气不足。更让萧思温愤怒不满的,是耶律斜轸借平叛,将剩下的一万多上京援军,派了出去,实质上地剥夺了萧思温兵权,这就更让萧思温没有安全感了。
如今,舍军夺门而走,算是无奈之下的反抗了。对萧思温的小心思与小动作,耶律斜轸自然是洞若观火,剥夺其兵权之后,也未再怎么理会,但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萧思温竟然不管不顾地选择了逃离,强行西走。
可以想见,如果让萧思温回到上京,少不了一番弹劾告状,或许还会说成是自己逼走他的……
作为耶律斜轸的心腹将吏,多少了解些大王与萧思温之间的龃龉,见他神情冷淡,不由说道:“大王,萧侍中此去,若归上京,必然免不了弹劾中伤,推责诿过,那样,对您将更加不利。莫若趁其出走不远,遣骑兵追回……”
面对属下的建议,耶律斜轸想了想,微微摇头,目光转向西面,怅然地叹息一声:“罢了,人既要走,何必强留!事已至此,我又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但尽人事,全臣忠心,而已!”
“大王,通远城内,本就人心惶惶,军心不定,萧侍中这一走,只怕益伤士气啊!”下属满怀忧虑地禀道。
“回衙!”耶律斜轸又何尝不知,眉头紧锁,摆手欲走,未下城楼,身形一顿,手一抬,语气冷厉地吩咐道:“西门守将,斩了!再重申禁令于诸将,再有犯我令者,不论何人,一概军法处置,断不容情!”
闻此令,周边的僚属官兵,无不肃然,但却没有更多情绪表露了。如今的耶律斜轸,哪有还有什么人情可言……
回衙之后,果然,已有几名辽军将领,闻讯而至,探听消息,甚至有人猜测,是否决定撤回上京了,军心之浮动,可见一斑。对此这些将领,耶律斜轸免不了一番训斥,强行统一思想,当然,最终,还是尽量做着安抚,方才勉强稳定住人心。
孤零零地坐在堂上,只有零星的两盏油灯闪烁着晦暗的光芒,辽军到如今的境地,连照明用的灯烛,都需要省着用了。
“大王,萧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来者,乃是此前随萧思温东来的青年将领萧挞凛,一脸严肃地上堂,直接拜倒,面部肌肉微颤,却带有一股坚决之意。
看着萧挞凛,耶律斜轸也隐去了面上的疲惫与愁容,淡淡地问道:“你竟然没有同萧思温一并回上京?”
闻问,萧挞凛昂首,目光清澈,沉声道:“回大王,侍中临行前,确有唤我,但为我所拒!末将,不做逃兵!”
注意到他的神态,毫无作伪,耶律斜轸微感诧异:“萧侍中,是个有见识的人,他都走了,可见对东京道的形势,是彻底不看好了,急于脱离这片泥潭。汉军快再度北上了,你是后四部族人,青年俊才,若是陷在这里,岂不可惜?”
闻言,萧挞凛目光中没有任何的怯懦与担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大王不是也坚持在此,率领大军,抵御汉军吗?”
耶律斜轸:“我职责所在,别无他路!”
萧挞凛则冷静道:“末将虽无长才,但徒有一身勇力,可与汉军相搏!值此国难危机,身为契丹族人,末将又岂有他路?”
萧挞凛所言,掷地有声,态度决然,目光坚定,让耶律斜轸都愣了半晌。眼神中的欣赏之意,再也抑制不住,流露出来,轻轻地点头,耶律斜轸离座上前,亲自将萧挞凛扶起,郑重地说道:“有将军这样满腔热忱的忠臣勇将,大辽未来,仍旧有希望!”
萧挞凛有些不明白耶律斜轸的意思,但是,认真地回道:“唯愿追随大王,誓死抗敌!”
拍了拍他肩膀,耶律斜轸肯定道:“定有你奋战之时!”
过去数月的战争,辽军这边,伤亡了太多的骨干,不论是将领,还是老兵。这段时间的整兵,耶律斜轸也提拔了一些将官,但还没有一个比萧挞凛,更让他满意的了。
“大王!好消息!”此时,一名属吏,匆忙入内,嘴里高呼,手上则拿着一份军报。
“说!”耶律斜轸脸上则没有太多变化。
属吏兴奋道:“黄龙府捷报,耶律休哥将军已大破女真联军,追歼叛军于混同江畔,杀敌四千余人,缴获大量战马、粮食。女真人大败而逃,退至江北混同城,黄龙府危机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