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明媚的春光不时透过帘幕晃动的缝隙钻入车内,刘皇帝倚在一张靠枕上边,打着瞌睡,春暖花开之际,也是犯困的季节。
“官家,武德使求见!”行进间,喦脱在外边禀报道,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到了刘皇帝。
但刘皇帝闻之,却还是惊醒了,掀开车帘,注意到策马在御驾外围的李崇炬,问道:“北面又有新情况了?”
李崇炬点点头,异常严肃地拱手应道:“陛下,辽国新主已立!”
“这么快!”残留着的困顿消散一空,刘皇帝难掩诧异,吩咐道:“上车说话!”
说完就卸下了窗帘,李崇炬也很快,登上銮驾。免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刘皇帝让坐近了,严肃地问道:“是谁继位,耶律必摄,还是耶律贤!”
闻问,一向以沉稳严肃示人的李崇炬,此时也不禁露出一种意外的表情,应道:“是耶律贤!本月初五,齐王耶律贤与辽国宗室、贵族、大臣歃血盟誓,于柩前继位!”
“没人反对?没有内斗?没出乱子?”刘皇帝一连几问。
虽然知道刘皇帝的期待,但李崇炬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耶律贤似乎与辽国上层达成了共识,虽有争斗,但终究没酿成内乱,耶律贤得以平稳继位!”
“嘶……”刘皇帝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毫不掩饰其失望,紧接着眉头深蹙,急声问:“有没有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前两日,你不是还上报,上京暗流涌动,争斗不休,局面为何会这般快便安定下来?”
刘皇帝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怒意,李崇炬头也不由得低了几分,沉声应道:“回陛下,关键在于辽南院大王耶律斜珍,耶律贤得到了此人支持!”
“耶律斜珍……”刘皇帝面色阴沉,呢喃了句。
李崇矩禀道:“耶律斜珍回朝奔丧,当夜,耶律贤亲自登门拜谒,在府门前等候了两个时辰,方才得见,二者会面说了些什么,不曾探得,但随其后,在辽廷推举新帝的朝会上,耶律斜珍便亮明旗帜,支持耶律贤继位!
耶律斜珍是辽国当下声名最盛的统帅,他表明立场后,辽国军政中持摇摆态度的贵族大臣,也都转而支持耶律贤了!
汉族大臣中,韩匡嗣,高勋、韩德枢等人也相继的表示支持耶律贤!兼耶律贤适、萧思温等掌握实权的文武大臣保驾护航,大势所逼下,耶律贤得以继承帝位!”
闻之,刘皇帝的怒意稍微平复下来,仍觉不对,说:“耶律璟的兄弟们能同意?那耶律必摄呢?他难道就没有任何作为?”
对此,李崇矩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叹道:“这就是令人不解的地方了!初时,辽国朝堂支持他的人并不少,安平王耶律敌烈更是努力为之奔走,然而耶律必摄似乎却没有谋求帝位的野心,一心操持耶律璟丧事。
后来,群臣推戴耶律贤,他也没有任何抗拒,而是带头向新主臣服,大局由此得定!”
“不堪大用啊!”听到这样的结果,刘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以一种怒其不争的态度骂道:“这个耶律必摄在想什么?他能眼睁睁看着父兄的基业被旁系占夺而无动于衷,不加抗争?皇帝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他的双膝,就如此软弱?”
见刘皇帝这义愤难填的模样,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垂着头等他发泄结束了,方才说道:“陛下,辽国新君立,在众臣推戴下继位,辽国新旧交替间内乱,怕是机会不大了!”
刘皇帝略微平复下心情,说:“他们那个太平王呢?不是说他上窜下跳,分外积极吗?”
“耶律贤继位之后,封其为赵王,以作笼络!”
“耶律敌烈呢?”
“封魏王、侍中、太尉、保国军节度使!”李崇矩道:“另外,辽国大臣,多有加官进爵以及财货赏赐,耶律必摄也被加官北院大王,辅政……”
“这个耶律贤,很有手腕啊,也兼具魄力!”终于,刘皇帝感慨了一句:“不只能聚拢人心,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对皇位的直接竞争者,还能如此大方,难得啊!”
第206章 难免异议
“耶律贤继位后,有什么举措?”沉吟良久,刘皇帝发问。
李崇矩禀道:“封赏功臣贵族之后,除分遣使者,派往州县、边关、部卒,告以新君继之事以外,并未大动干戈,辽廷上下依旧。
辽主第一道明诏,便是改元保宁,群臣上尊号天赞皇帝,尊耶律璟皇后萧氏为皇太后,移居隆庆宫。同时,以辽国屡受帝位继承之乱,以致国政不宁,人心难安,辽主与宗室、大臣盟誓,为保长治久安,正式确立嫡长子继承制!”
听李崇矩一番汇报,刘皇帝沉凝的表情终于释然,脸上露出少许的笑容:“看见了吧,这辽国新主,虽然年轻,但手腕很是老辣啊!从其举措来看,深知时局关键所在,意在稳固朝政人心。倘若让此人坐稳了皇帝之位,或许辽国会比耶律璟在位时,要更加难对付!”
“陛下,耶律贤此人,实在有些一鸣惊人啊!”李崇矩道:“从其继位前后的表现来看,确实不可小觑啊!”
“嗯!”刘皇帝应了一声,手摩擦着拇指上的玉韘,再度陷入了沉吟。
见状,李崇矩等了一会儿,方才请示道:“陛下,据报辽上京内外已然加强了控制,武德司下属密探在此番的频繁刺探中,也损失了大量人手,其局势渐安,关于散播流言,乱其局面的行动,是否继续?”
“继续!当然要继续!”刘皇帝当即反应道,瞥了李崇矩一眼,又沉声道:“这等手段,对辽国而言,是否起不了大用,收效堪忧?”
闻问,李崇矩稍显保守地答道:“臣当督促下属,尽力而为!”
刘皇帝点着头,显然明白了过来,摆了摆手,叹道:“流言能伤人,但想要杀人,还欠缺不少条件了,至于要乱辽,怕是更不能抱有希望了!”
眼珠子转悠了几圈,刘皇帝抬指道:“武德司这些年,对辽国内部部族、女真、室韦等蛮族,秘密联络了不少吧!”
“得陛下之命,一直保持往来联系!”
“好,用得着了,派人携带朝廷的封赏诏书前往,告之以辽帝位更替的情况,示之以机会,把他们都发动起来,配合大汉行动!”刘皇帝指示道。
“是!”
“你退下吧,让朕再琢磨琢磨!”整个人放松下来,刘皇帝吩咐道。
“臣告退!”
銮驾内安静了下来,和煦的春光仍旧不知疲倦地闯入,映在他脸上,更显阴晴不定,显然,辽国传来的情况,让他有些失望,甚至没能达到他的基本期望。
耶律贤的上位,并没有过于超出刘皇帝的意料,但是,这个过程,让他十分失望,显然,指望辽国因为帝位的传承再出现一场激烈血腥内部震荡,给大汉赢得一个更加有利的北伐时机,是不可能的了。
最终,还得靠硬实力!
虽然刘皇帝从没有觉得北伐辽国能够轻松愉快地进展并实现,但辽国的局势变化,还是让他感到不爽,甚至是警惕。
耶律贤上位,虽然还没有具体的为政治国举措,但是仍旧让刘皇帝有了些联想。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继位时的情况,虽然无法完全类比,但那耶律贤的表现就是让刘皇帝觉得和自己相像,并且因此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到哪里了?”銮驾队伍仍旧持续东进,些许的颠簸,令刘皇帝生出些紧迫感,突然问道。
“回官家,已过延禧驿!”喦脱禀道。
“传旨,加快速度,日落之前,要抵达西京!”刘皇帝语气不容置疑。
“是!”
……
仲春的洛阳城,风和日丽,沉浸在一片美好安定的气氛之中,士民们劳碌着也满足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惬意地享受着这太平的世道。
洛阳内外,大量的名胜古迹,活跃着郊游踏青的身影;西京市内,一大批新鲜的时令瓜果蔬菜,也陆续上市;更有来自四方的商贾,带来全国各地的土产以及商品,供京城的士民选购……
人人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意活计,似乎连皇帝将回京的消息都顾不上了,在这片美轮美奂的盛世浮华下,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已然在酝酿了。
皇城,政事堂。
作为刘皇帝出巡期间,大汉最高的权力机构,全国的政令都由此决策发出,权威也日益隆重。皇帝虽然不在,但当值的官吏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没办法,宰相赵普也是个强势人物,也正忙着出政绩,人浮于事的情况,更是严厉禁绝的。
端坐在宽大的公案后,赵普一如既往,仔细审阅、批复着诸部司衙上呈的奏章,每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释放着权力的魅力,让人不禁沉醉。这批复的不只是奏章,更是天下……
时至如今,年仅四十八岁的赵普,可以宣布他迎来了事业的巅峰,实现了自己的志向,秉执大权,宰辅天下。
风光自然是风光的,去岁他生日,虽然已经刻意低调,不愿大操大办,但庆生当日,闻讯而来的贵族、官吏们仍旧济济一堂,几乎把他家门槛踏破。
礼物更是堆满了前庭,搞得他有些心惊但颤的,还是刘皇帝派秦国公刘煦亲自上门贺寿,给他站台,这才稍微安心。
赵普是个聪明人,因此,他心里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地位与权力来源于谁,哪怕喜悦,哪怕得意,但在为政处事上,始终把握着分寸,并且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赵相!”尚书右仆射宋琪捧着一堆奏表入内,唤了敛容沉思的赵普一声。
抬首,看到是宋琪,赵普放下笔,脸上露出一道亲和的笑容,道:“宋相请坐!”
赵普与宋琪,乃是同辈人,境遇上也多有相似,都起于地方,早年也都属于藩属,但是在同居政事堂,分宰相权的情况下,关系却是不冷不热的,甚至屡有异议。
尤其是在边事问题上,宋琪起于北边,对北面辽国以及诸部族情况的了解要深入得多,赵普呢,有在西南的经历,也自认知边,但是在见解上,难免有冲突。
而随着刘皇帝那边诏令的下达,两个宰相在北伐事务上的态度,又有分歧了……
“兵部潘尚书奏请拨款,额外打造军械!”宋琪坐下,拿最紧要的一件事说。
闻之,赵普一脸云淡风轻,应道:“北伐筹备,军械物资打造及转运,是最基础的事情,若名目清晰,没有疑问,照允即可!”
宋琪见状,叹息了口气,道:“赵相真的觉得,如此急于北伐,合适吗?”
事实上,从宋琪的表情,赵普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因此,淡淡一笑:“辽旧主遇弑,新旧交替,人心动荡,朝野混乱,这乃是十载难遇之良机,岂能放过?”
闻言,宋琪却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契丹立国数十年,根基已深,没有那般容易陷入混乱,如今北方局势不明,贸然出击,仓促北伐,我并不认为能够轻易破之!若失之谨慎,只怕给大汉造成损失!”
见宋琪又拿出老一套的说辞,赵普仍旧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看着他说道:“我知宋相在边多年,深知边事,然而,对辽事务,陛下又岂是陌生?今辽国发生如此变故,如若迟疑,痛失良机,日后悔之必晚矣!”
“敌情不明,事起仓促,胜算存疑!”宋琪道:“如今正值春耕,大量征召民力,必致抛荒,粮食减产。一月之内,做好北伐准备,更是急躁……”
宋琪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显得十分忧虑的样子。见状,赵普坐得更直了,看着他,道:“宋相忧国忧民之心,在下感佩,然而,陛下诏令已至,我们也唯有切实执行。陛下快还京,我想待陛下还朝,是不会希望只听到这些推诿之辞的!”
第207章 还京
赵普与宋琪二人之间的谈话,终究以不欢而散告终,宋琪留下几分需要交叉审阅的公文后,负气而走。
二者的想法与作风,都有着迥异的区别,宋琪有自己的操守与坚持,在其位,谋其政,忧其国。
而经过这番谈话,宋琪也更加确信一点,他们二人,虽然有相似的履历,终究不是一路人。赵普精明强干,但在宋琪看来,还是过于迎合皇帝的想法了。
虽然有点被宋琪扫了面子,赵普心有不愉,但仍旧一派安然,处置公务,对宋琪移交的几分文书,看得尤为仔细。
“相公!”中书舍人胡赞给赵普换上一盏新茶。
赵普入主政事堂,自然少不了提拔自己的亲信,既方便办事,也便于掌控。政事堂有中书舍人四名,胡赞就是其中之一,跟随赵普多年,进士出身,调教得当,用起来甚是顺手,他上位,也就顺势提拔了上来。
“何事?”对胡赞这殷勤谦卑的表现,赵普感到满意,放下手中事务,接过茶盏,品了一口,方才问道。
胡赞当即小声地禀道:“宋相写了一份奏章,快马发向行营了!”
闻之,赵普当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感慨道:“这宋琪,为何如此固执,定要忤逆上意?”
胡赞双眼中闪动着精明的光芒,道:“这几日,宋相屡发推诿颓丧之言,不看好北伐,简直是公然对抗诏令,违背上意,蛊惑人心……”
听得胡赞这带有指向性的言语,赵普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只瞥了他一眼便令其住口了。思虑了下,赵普说道:“我看呐,若是人心已定,何怕蛊惑?尔等臣僚,还当把心思都收起来,放在正事上,用心办差,以免误了大事!”
“相公教训得是!”胡赞闻言,顿时脸色一紧,有所反应,赵相国似乎没有那个意思,更加谦卑了。
“近几日,中枢这边,议论很多吗?”赵普问道。
胡赞说道:“对北伐之事,确实各有见解,意见不一!”
赵普脸色当即一绷,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吩咐下去,现在正是紧要之时,中枢上下,都该集中精神办差,大议已定,不要因为一些偏见异议,怠慢了公务!陛下即将抵京,若是见得这些纷扰,如何交待!”
“是!下官立刻知会下去!”胡赞当即应道。
刘皇帝将归,又处在这大动干戈的局面,朝廷诸部司衙门,就像面临着家长即将归来一般,难免紧张,赵普则是其中最重视的。
“相公,下官斗胆多嘴一问,对于北伐,您是什么想法?”迟疑了下,胡赞说道。
“怎么,你们也有疑议?”赵普看着他。
胡赞应道:“不瞒相公,宋相所虑,虽难以完全认同,但有些考虑,也确实得体。以往朝廷每有大事,陛下都会召集公卿大臣、各部司主官,集思广益,群策群议,再行决策。
此番,北伐这等大事,却不加商讨,直接诏令筹备,实在显得一意孤行,有些仓促……”
听其想法,赵普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审视了胡赞一会儿,方才叹道:“你们能看到的,我又岂能不了解?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