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看着赵材,徐铉问道:“看时间,官府要征秋税了吧!”
“已然提前缴过了!”赵材直接说道。
徐铉有些意外,问道:“根据大汉成制,每岁秋税,截止日为11月1日,今年为何提前这么久?”
“堡中税吏说,皇帝要巡视丰州,全州上下,都要迎奉,因而提前了!”赵材解释道:“为此,我们每家还多上缴了一张羊皮!”
“皇帝驾临丰州了?”徐铉忍不住惊讶了,他待的地方,有些偏僻,消息流通不畅,若非少年提起,他是全然不知。
“是啊!”少年眼中满是憧憬之色:“该是两日前的事情,我爹去临河堡时,还见到了,据说人很多,车马连绵数里,都穿着华丽的衣裳……只可惜,我没能跟着去!”
“大汉天子,竟然履足如此僻野苦寒!”徐铉有些感叹,不过眉头一凝,说:“天子巡幸道州,常有严令,禁止地方贡献,怎么会让你们多缴皮货?”
“税吏是这么说的!”赵材应道,还面带期待地说:“也不知皇帝,会不会用上我家的羊皮!”
见其状,徐铉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或许吧!”
“先生,你是有大见识的人,你见过皇帝吗?”赵材好奇地问道。
“见过!”这一问,也不由让徐铉想起了往事,情绪略显低沉地说道。
“真的!”赵材惊喜道:“能否给我说说,皇帝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像天神一样,能够吐气成云,挥汗成雨,声如雷霆,……”
徐铉笑了笑,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皇帝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口一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少年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信的表情:“传闻中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样貌确实如常人,但大汉皇帝,或许就是现世之神明了……”徐铉又这么说道。
闻之,少年满意了,脸上一副该是如此的样子,嘴里还啧啧道:“也不知我有没有那个幸运,能见到皇帝。”
“天子既然驾幸丰州,必临州城,你若前往,或许能够见到!”徐铉这么说。
“太远了!”赵材不由摇头,可惜道:“我也不认识路,爹也不会放我去!”
“先生,我方才看到圈舍破漏,羊已经在哀鸣,还该加些遮挡,以免冻死了!”兴落复起,少年提醒道:“我过两日,带两个弟弟来帮忙吧!”
“你有心了!”徐铉点了点头:“对了,你稍后回家的时候,牵一只回去!”
赵材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一老一少,叙话良久,谈得很欢,徐铉在这地方,与外界交流本就少,虽然没有过去谈笑鸿儒的风采,与这少年交谈,却更感朴实真诚。
“快成亲了吧!”看着赵材,徐铉温和地问道。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中明显有意动,喜悦地道:“快了!爹说了,等我的差事落实了,婚事也就定下了!”
“什么差事?”徐铉关心道。
“准备去当驿卒!”赵材说道:“争取这个职位的人还不少,但他们都比不过我,他们都不识字。这还得感谢先生这几年的教育!”
“驿卒是个好差事啊!”闻之,徐铉说道:“当了驿卒,就能去州城了,甚至能够出丰州,到其他地方,见识外边的世事景象……”
“先生,以你的才学,为何不到州里的学堂去?”赵材突然好奇地问道。
徐铉以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且不说我这戴罪之身,也只会教些歪理邪说,纵然有意,州里的官吏,怕也不敢用我……”
第188章 党项人的现状
只隔一日,州城那边来人了,直接登门拜访,传州衙令,召徐铉前往致和书院任教,冯广的办事效率也就体现出来了。徐铉其人,名气总归是不小的,对于上层阶级而言,那样得罪皇帝,都还能免死流放,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让他当官,或许有太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以其渊博学识,当个教书先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再加上,有刘皇帝言语在前,等于解放了徐铉身上那道无形的枷锁,丰州官府也不用冒着政治风险,大胆地任用徐铉。
而面对州衙的邀请,徐铉又犯病了,表现得很矜持,直接拒绝,言自己是戴罪之人,只堪为一牧羊老朽,不敢误人子弟云云。
不过,受命的差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是直接受刺史之命,丝毫不顾忌徐铉的矫情,直接把他架到车上,几乎绑回州城复命。
而于刘皇帝而言,徐铉则属无足轻重了,甚至提到他都是恰巧联想到。原本,冯广见他多提了两句徐铉,还请示,要不要接见,刘皇帝直接拒绝。
见此人干嘛?看他那张臭脸,欣赏他那副文人风骨,还是听他讲些自以为是的犯上言论?刘皇帝完全没有兴趣。
等徐铉被“请”至丰州城时,御驾已然再度起行,离开丰州,顺着黄河转道南下,前往夏绥巡视。离开了丰州,经历的仍是荒凉,亲眼所见,刘皇帝方知晓,唯利一套的河套平原,荒漠化已然很明显了。
虽然没有深入察看,但河套腹心那茫茫荒漠所释放出的苍凉栖息,刘皇帝也是感触颇深。于是,刘皇帝直接从行营,发了一份植树以固水土的诏书,通传大河上游道州,并在树木采伐上,再度提高了标准,尤其严禁滥砍滥伐。
在西北恢复和平的这十多年间,各地的重建工作也是陆续展开,建设快速恢复,大量建造,对于木料建材的需求自然是广有市场的。
而西北地区,也不乏巨材良木,对于这些情况,刘皇帝也是看在眼中。早年的时候,因为秦州境内的吐蕃土豪,广采树木以牟利,刘皇帝就曾专门针对此事进行过限制。
如今,虽然亲自走上一遭,但对于自己的政令能起到多少效果,刘皇帝心里也是没有一个数的,毕竟,没有参照对比。
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劝导,做一些限制了。毕竟,草木乃是百姓生活的必备物资,在生存面前,环境的破坏也只能放到次要位置去考虑。
当然,对于那些为了满足大兴土木而进行的滥砍滥伐,刘皇帝是必须严厉禁止的。而这些,首先要管住的,就是官僚、贵族、富商以及那些部族。
不管如何,通过刘皇帝这么多年的数次政令、意见,后世研究历史的人,对于刘皇帝在黄河上游水土保护方面的远见保护,想来应当也会认同赞赏吧……
自丰州南下,道路相对易行,要通畅得多,只是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百里不见人烟,都属常态。
榆林道这边,杨业、吴廷祚、王审琦等主动带人迎驾,刘皇帝召见于灵州。灵州,也是进入河西走廊的一大入口,自当初荥国公史弘肇出镇之后,前后已然经过近二十年的大发展。
到如今,已不只是西北一大军事中心,更是一个经济中心,虽然没有成为道治,但其政治地位,不下于西北任何一个道级治所。
灵州稳固,则可以辐射整个西北的核心地区,也大汉西北军事体系中极其重要的一环,起到枢纽作用,是维护西北地区安定的基石城镇。
到开宝七年,灵州所辖军民百姓人口,已然突破了突破了十万人,常驻戍卒,更有五千人,其中半数都是骑兵。
而到了灵州,刘皇帝也才真正见识到了大汉西北城市的样貌,不一样的景象,不一样的繁荣阅兵、会议、视察、走访,从云中开始西巡,到灵州,已然走了漫漫两千里长途,在这西北重镇,刘皇帝待的时间也足够长,有十日的时间。
对于杨业、吴廷祚、王审琦等重臣,刘皇帝的态度一如往常,认可加勉励。同时举行了一场秘密关于对辽事务的秘密会议,做了一番对未来出兵的筹谋,皇帝北望欲发之心,蠢蠢欲动,毫不掩饰,也让早有其志的杨业、王审琦激动不已。
同时,刘皇帝还专门腾出时间,接见随杨业、吴廷祚西来的那些党项部族首领,以示安抚。作为榆林道辖下的主要人口构成,党项安,则榆林安,榆林安,则西北宁。
对于这一点,刘皇帝心里有数,因此,在一系列的分化、同化、制衡政策下,西北的党项部族已然被调教得差不多了。比起定难军李氏主政时,党项族的凝聚力已然大大降低了,相反在大汉明里暗里的挑动之下,分裂趋势更加明显了。
当然,这也是在大汉强盛,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威慑下,所起到的效果。而从本心了,对于盘踞在西北的这些党项人,刘皇帝始终持有一种戒备乃至厌恶的心理。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党项人在夏绥地区扎根生存太久了,形成了自己的历史、文化、风俗,这些都是一个民族崛起的底蕴与基础。
在西北疆土尽复的情况下,夏绥更成为西北的腹地,在自己的腹地,有这样一个民族,有这样一群势力,刘皇帝怎能不加以猜忌与重视。
而于党项人而言,他们对大汉的恭顺与臣服,会是真心的吗?这个问题,刘皇帝想过,绝对不会。
只需要简单地对比一下臣服朝廷前后的差距就可以了,过去,他们独立自主,没有过于严厉的约束,没有户籍管理,部民不用被强行迁徙乃至拆分,没有春秋两税,更没有必须履行的徭役……
大汉朝廷在榆林道推行的各种政策,虽然是循序渐进的,但就像一条绳索不断勒紧,束缚着党项人,压制着他们的自由空间。在与汉人的交易之中,他们马匹、牛羊、青白盐,往往能够牟取大额利润,如今,那种优势也没了,许多不产粮的部族,反而要花比以前更大的代价,去交易生存的粮食。
从方方面面来看,党项人的日子,都不如以往舒服了。这与此前朝廷宣传的,差距实在不小。
但是,事已至此,党项人也没有太多反抗的资本了。不提西北驻军的威慑,就党项内部而言,在李氏及几个大族尽数外迁后,剩下的党项人已形同散沙,在没法合力的情况下,也掀不起什么大乱子。
此前的几年,不是没有动乱,都被杨业给无情镇压了。
而今,大汉天子巡幸西北,还不忘亲自接见党项部族的代表,这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对此,党项人除了臣服,除了礼赞,除了歌颂,也别无他法。
当皇帝和善地关心起党项部族的生计、风俗、人情时,他们还得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应和,以求皇帝的赐福照应。
并且,哪怕他们再是恭顺,卑辞孝敬,刘皇帝心中对他们的戒心,也未消减过。可以确定的是,在大汉的强势之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党项人都只能仰其鼻息……
第189章 还继续走吗?
结束了在灵州的巡幸之后,刘皇帝再度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西巡,还是打道回府。此番出巡,已然整整四月,耗费的时间不算短了,并且也偏离原本的目的,从北巡关山,辗转远赴西北。
行营之中,随驾的文武,也有不少人向刘皇帝建议,希望銮驾返京。他们给出的理由,也无外乎那几条,天子当坐镇京师,以安内外人心,不可久处畿外,何况是皇帝与太子一起。
再加上西北偏远,时节也迈入深冬,气候越发恶劣,不利远行,当地人都居家避冬,而况于行营这大队人马。
倘若继续西行绝域,行路的风险也将大赠,如果皇帝出现了什么不测,必然危及江山社稷,影响国家的稳定……
当这些建议上呈御前之后,刘皇帝的态度反倒坚决起来了,由于有此前在西行丰胜途中的风波,他第一反应就是,行营的这些达官贵族们,又畏惧西北的苦寒了。
他们想要回去,刘皇帝偏偏就不许,硬是要磨一磨他们。在刘皇帝看来,整个西北都在大汉的统治之下,前方也是一片坦途,在自家的国土,害怕什么,担忧什么?
他们的那些顾虑,对刘皇帝而言则更加不值一提。什么天子不可久居京外,他数次出巡,几次亲征,哪一次待的时间短过?
至于冬季,当初不论是南征淮南,还是北伐契丹,都是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西北的冬季再是苦寒,正常的巡幸,还能比行军打仗更难、更辛苦吗?
谈什么风险,在刘皇帝看来,只不过是一些贪图安逸的借口罢了。因此,大臣们越是反对,他反而越是坚决。
再者,自决定西巡以来,好不容易走到灵州,灵州都到了,还能不继续向西,去河西走廊看看?
刘皇帝出巡的成本,可一点都不低,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走这么远的机会了,既然已经走了一半,剩下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
而整个大西北,纳入大汉的统治时间还短,谈稳固,说安宁,都还早。刘皇帝巡幸一次,亲自走上一遭,也不只是见识一番西北风光,实现他踏遍疆土的愿望,更想恩威齐施以安抚人心,这其中的政治意义,也是该考虑进去的。
于是,做下决定的刘皇帝,当着一干臣子的面,不顾他们无奈与苦涩的表情,直接下诏,11月1日,御驾起行,继续西巡。并且,直接定下,要走就走到底,不到阳关不回头。
不过,决议虽下,但现实问题却还得面对,而摆在西巡路上最大难题,就是天气。虽然刘皇帝不怕,甚至展现出一副人定胜天的姿态,但对于西北的冬季气候,终究没有体验过。
因此,还是多给了行营两日的时间,用以置办各种赶路物资,尤其是御寒的物资。这件事,交给李业去做了,在灵州进行了一场大采购,为此,将许多百姓本身屯以过冬的物料都购买一空,官府仓场所储,也被征调了一批。
虽然按照刘皇帝的意思,一应交易,都有行营支付,但是,对地方官民也造成了事实上的侵扰。并且,由于变道西巡的举措,使得行营所费用,远超想象,之前针对此次出巡的预算,到灵州也花得差不多了。
可以想见,等正式踏上西巡的旅途,再要置办物料,怕是得给地方官府打白条了……
按照诏令,没有任何的耽搁,于11月1日再度起行,向着更遥远的疆域而去。不过,这一回,倒不是所有人随行。
太子刘旸被刘皇帝留下了,让他代替自己,到西南方向的陇右道巡视一圈。西北四道中,除了作为基础的关内道,就属陇右道朝廷经营最久。
毕竟是从褒国公王景开始,就拓地收治,再加上开宝年来的持续蚕食进取,疆土又向西扩展了一大片。由于吐蕃的分裂,无力抵抗,可以说,大汉在陇右以西的势力,已然超过了盛唐之时,不论是疆土范围以及影响力,都是如此,毕竟在高原上已没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对手威胁。
对于近些年取得的成果,也不能光听汇报,刘旸呢,就是代表刘皇帝前去检视一下,身临其境,看看如今大汉疆域的极限在哪里。
同时,皇十一子刘晓也被刘皇帝留下了,原因是刘皇帝疼儿子。刘晓也才十一岁,身子素来就羸弱,前面几个月的旅程,一直熬着,没有叫过苦累,但是,刘皇帝还是担心让他继续跟下去,会扛不住,于是把他留在灵州休养。
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只能咬着牙,忍着西北的狂沙厉风,埋头随驾起行,默默赶路。
自灵州南下,沿着黄河上游前进,至中卫县渡河。中卫县乃是黄河上游的一大通衢,但荒废许久,朝廷复置官员管理也还是近十年的事情。境内渡口密布,也是后世“黄河九渡”的来历。
过中卫后,便径直西行,沿着沙漠边缘,顺着长城,向凉州方向赶路。没有多少耽搁,也没有驻足留恋的兴致,满目的荒凉,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在此冬季,大漠戈壁也只能让人敬而远之。
狭长的河西走廊,除了风,就是沙,干冷的空气,森寒的温度,让人极其不适。过去奏章上所报,呈现的那些往来的商旅、驼队,全然见不着。
或许有不逢时的缘故,但总归让刘皇帝觉得单调,而就如大臣们所提醒的那般,西巡走得太不容易。
等抵达凉州州城姑藏的时候,已然是十一月中旬了,而随驾的八千余人,累倒、病倒了近三成,甚至死掉了上百人,大多是因为水土不服,牲畜同样冻死、冻伤不少……
事实证明,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就一个西北寻常的气候,就让刘皇帝的行营折损了这么多人!
而刘皇帝自己,同样不好受,他本就忌冷,再加上一双老寒腿,哪怕尽力饱暖,实际上也是一路煎熬。
也就是抵达凉州后,有城池,有房舍,有棉榻,这些方让他好受了些。河西布政使卢多逊很体贴,各项事务,安排得是妥帖到位,省却了不少麻烦,让刘皇帝夸奖了一番。
刘皇帝忍不住把自己这次西巡,与隋炀帝西征吐谷浑联想起来了,然后不得不感叹,那真是个暴君。几十万人走青海,翻山越岭,那才是真正的绝域险途,死伤无数,与之比起来,刘皇帝自觉还是自己理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