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另一方面,由于统治重心的东移,缺少了朝廷的就近震慑,也使得中央对于西北地区的掌控能力,也不如强的前代那般强,堪称秦汉以来大一统王朝最弱。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自长安自开封之间有多遥远,也代表着朝廷对西北统治的难度增加了多少。
不过,在近两年,新旧民之间的矛盾,也益发凸显出来了。从当初折从阮平定西北叛乱之后,以汉民稀少,十余年间,对于西北边州,朝廷一直都在进行迁户实边的政策。
根据朝廷官方的记载,前后十五年的时间内,大汉一共向西北地区迁徙了三十余万众。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即便以西北之大,已然可观了。
而其中有三次规模最大,关中蜀乱之后,徙乱众置边;灭蜀之后,又迁豪强以及叛众;再加上,对东南大户的满满强迁。
耗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这么多的精力,自然见到了成效。至少,原本不均衡的人口分布,变得合理了些,西北地区,汉味华风也更重了些。
但是,大量的外来人口迁入,填补汉民缺口的同时,也直接考验着官府的统治能力与手段。治安问题,风俗冲突,新旧矛盾,各种各样影响西北和谐的问题,是层出不穷。
在许多世居西北的百姓看来,这些外来的人,是罪人,是流民,是来抢夺他们生存空间的恶狼。
而大部分迁户,对此,本就不乐意。三十多万人中,只有不到两成,是从全国各地搜罗的无地农民、贫民,以及那些被朝廷在西北的迁户授地政策所吸引而萌生闯到想法的人。
剩下的,不是流放的罪民,就是强迁的豪强、地主、平民,要么就是像川蜀、吴越这样的叛乱余众。
这些成分复杂,且多含怨气的人,又被安排在西北这种多乱之地,想想就不是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旧的问题还未彻底解决,新的问题已经产生了。
也就是,当下的大汉朝廷权威正盛,而对西北地区也足够重视,统治也足够强力,并且迁户都是分散安置的,问题还不算尖锐。
但是迁户的问题,也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京城内外,不乏有识之士,比如有西北为政经验的郭侗就曾上表刘皇帝,讲迁户问题。
已经升关内按察使的前邠州知州王祐,也曾上表,提醒朝廷,说西北迁户,多怀怨望,希望朝廷能够加以重视。
对此,刘皇帝给了积极的反馈,除了几番降诏西北各道州,善加处置民族以及新旧民事务之外,也暂时停止了继续向边州强迁人口的政策。
毕竟,刘皇帝移民实边,是为了平衡人口,巩固统治的,一定的民怨与反噬可以承受,但若真因为此政策,搞出什么大乱子,那可就是得不偿失。
如果,再同本就叛服不定的诸胡搅扯到一起……那种情况,想想都头疼。
当然,刘皇帝并不会因为这些不安因素,就为实边政策感到后悔。毕竟,比起那些胡虏,被迁之民,终究是汉人,长受汉家文化熏陶,不管有多少怨气,统治起来,总归要更容易些。
而他们在戎狄横行的地方,想要生存下去,除了朝廷,除了华夏这个大家庭,又能依靠谁呢?
朝廷需要做的,就是在维持社会稳定的基础上,靠时间去消解那些怨气,在政策上予以优待,比如税收的优惠。
刘皇帝也相信华夏百姓的抗压能力与适应能力,等迁户们彻底在西北诸州扎下根来,终将成为汉家统治可以依靠的力量。
只是需要时间,并且帝国要保持强大与安定。
对于西北诸族,刘皇帝最终还是决定,采取继续同化的政策方针。与西南受限于地理不同,在西北,不论是何族,只要生存在大汉的土壤上,朝廷的力量可以轻松直抵,这也是治理手段不同最重要的原因。
而各族之中,回鹘人已经残了,吐蕃人分化得厉害,其余小族小部不足为道,到开宝四年为止,值得刘皇帝警惕与重视的,也唯有盘踞在灵夏的党项人了。
虽然政治经济手段齐施,在大汉多年不懈的收买、分化下,定难军、党项人已然不成气候,但终究未伤根本,其仍有谋乱之力。
军情司就向刘皇帝奏报过一个情况,说分化了五六年的定难军,又有合流的迹象。原因,一是节度使李光睿屁股逐渐稳了,对银、绥二州及党项诸部加以笼络。
第二嘛,问题还是出在大汉身上,讨灭甘州回鹘的行动,最感震慑的,不是他人,正是定难军与党项人。
毕竟,这个时期的甘州回鹘,论实力,或许不如党项人,但一定胜过定难军,结果却是那样的下场。
可想而知,如果朝廷想要消灭定难军,又能费多少力气?
在危机面前,内部的矛盾与纷争,还是可以暂时放下,一致对外。可以说,定南军的分化,有朝廷的功劳,诸李合流,同样是迫于朝廷的压力。
而了解到定难军的情况后,刘皇帝也意识到,想要解决定难军与党项人,光靠政治、经济手段,是远远不够的,军事武力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并且,拖了这么久,也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大汉舆图上有这么一小块异色,看着也确实碍眼。
而不管是诸族、迁户还是定难军问题,对当下的大汉而言,都是隐患。
第74章 契丹高丽之事
西北的情况,复杂多变,隐患重重,或许不容乐观,令人头疼,但所幸,也就此一隅罢了。对于处在初生上升期,国力也远未发展到巅峰的大汉帝国而言,也不可能处处都是问题,都是隐患。
大汉四境,数来数去,也就北方的契丹,最具威胁,或者说能够对大汉产生威胁。不只是历来农耕文明对游牧文明的警惕与排斥,更因为辽国的体制,那些汉制、汉礼、汉臣,是最为大汉的贵族与士大夫阶级所忌惮的,因为那意味着契丹入主中原的野心与文化基础,这十分遭有识之士嫉恨。
而事实就是,大汉的统治阶级,宁愿北方是一个愚昧、野性的游牧部族,也不愿意看到一个糅合了汉家文化制度的半游牧、半封建的王朝长期存在。
如今的大汉帝国,与原史同期的宋王朝不可同日而语,对北方的强邻的态度与应对措施自然也不同。大宋是没办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大汉则是寻得机会,就要北上,寻求灭了“辽”。
在一统天下之后,作为帝国周边唯一的一个具备威胁的庞大势力,大汉对契丹辽国的关注也持续上升。两国的交流,也愈发频繁了。
作为东亚地区的老大与老二,相互接壤,国境线漫长,汉辽双方,也不可能没有交流,不管是友好的还是恶意的,双方之间,往来堪称密切。
尤其民间,山阳、燕山两道,边市贸易发展到开宝四年,已然十分繁荣。不要把契丹当作纯粹的蛮夷,占据着东北以及广袤无垠的草原,其物产可一点都不贫瘠。来自草原的牛马羊驼以东北的药材毛皮,在中原可市场都是十分受欢迎的。
汉辽大战血肉横飞的场景,历历在目,双方将士的尸骨,尚有露于野者,然而两国之间,却在复杂矛盾的政治背景下,保持着“友好”往来。
也可以想见,说友好,但不可能真正友好。有和谐安宁的一面,自然也有矛盾冲突之时,边市上也不是没发生过契丹抢掠的情况,汉军北出关城“搜捕匪盗”,同样也有“照顾”契丹部族之时。
只是,始终保持着一种整体的稳定,都克制着。并且,在开宝三年,辽国往东京送来了一名宗室女,名叫耶律翎,十八岁的豆蔻年华,为此,刘皇帝也回赠了一名“公主”。
自汉辽大战以来,已经七年多了,通过这么长时间,辽国国力军力都有所恢复,休养生息可不只是中原的专利。
而在这七年中,除了消除叛乱,安定臣民,巩固统治外,辽国对外主要办成了两件大事。
其一就是西征高昌,灭西州回鹘,其战果前面已叙,此处不表,效果也很明显,辽国回了一大口血。
不过,因为这一年多来,与黑汗王朝对上了,鏖兵日久,使得战争红利不复此前,反而空耗兵力,对于西域之事,辽国内部也出现分歧了。
一部分人觉得也捞够了,希望放弃西域,减少无谓的损失,撤军东返;一部分人则舍不得西域那块肥肉,坚持要守住西域,继续创造财富,甚至提出,继续增兵,把胆敢与大辽作对的黑汗王朝给灭了,全据西域,尽取其钱财牲畜。
对此,辽主耶律璟也尚在犹豫,不得不犹豫,若是黑汗像高昌回鹘那般好打也就算了,关键那时块不好啃的硬骨头,而南边的大汉,又不得不备,因此,对于西域之事,契丹永远不可能投入太雄厚的力量。
而对于西域这块宝地,又着实舍不得,来自西域的财富,近几年可让耶律璟阔绰了一番,连赏赐臣子都大方不少。
与西征相比,另外一件事,就显得不那么轰轰烈烈了。在大汉开宝二年冬,朝廷忙着平定东南吴越叛乱之时,辽主耶律璟以东京留守高勋为主帅,发兵灭了盘踞在其后花园的定安国。
这个由渤海遗族组建的弹丸小国,在辽国真正下定决心要歼灭它时,却也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结果也没什么意外,城破,国灭。
由于前一年,定安国的贵族们,曾希望能够内附大汉,由于地理路程限制,朝廷拒绝了。但是,为了安抚之,由大汉出面,邀高丽、定安共商其事。
毕竟,定安国背靠高丽国境,于是,其国虽灭,却有不少贵族百姓,南逃至高丽境内,接受高丽国的庇护。只有少数人,浮海而来,投靠大汉,被安置在登莱一带。
这少数人,算是幸运的,除了旅途艰难些,但到大汉之后,财产性命得到了保障,有一栖身之地,表现得好,还有入籍的机会。
而被高丽收容的那些人,日子可就凄惨了,据闻,很多人被敲诈勒索,只能为奴,寄人篱下,饱受压迫,发展到后面,很多人选择逃回辽国,宁愿做契丹人的顺民。同样是被奴役,至少契丹还强大些。
高丽对于定安国人的做法,实则让朝廷很不满,此事本是大汉牵头的,结果高丽表现得如此贪婪不义,甚至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虽然没有发作,但大汉与高丽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了。尤其是,东北后面的局势,没有如大汉君臣所期待的那般发展。
在高丽收容定安国人后,果然触怒了辽军,高勋亲自领军叩边,一副要打高丽的样子,毕竟,灭定安国实在没费什么军力。
对此,高丽国的应对倒显淡定,一面增兵加强边境戍守,一面又准备了大量的酒肉食物用以犒赏辽军,姿态做得很足。
最后,两国没有打起来,高丽把一部分定安贵族的头颅斩下,送给高勋,以示诚意。于是,辽军耀武扬威一番后,果断撤军,打高丽,他们还没有那个计划。
东北的局势详情传到大汉后,自刘皇帝以下,无不愤慨,高丽国表现太过,行事全然没有考虑大汉朝廷的感情。
对定安之事,遣人问罪王昭,结果王昭表示边境之事,都是地方的将领擅作主张,他不知情,当即彻查。然后,在汉使归来之时,带回一颗人头,说已经为定安之事做了处罚,这颗人头就是给朝廷的交代。
如此做法,如此伎俩,岂能瞒得过大汉君臣的眼睛。真正让刘皇帝感到气愤的,是东北传来消息,辽国与高丽之间,也开始交通往来了,这可大大触及了刘皇帝的底线。
为何与高丽交好,对王昭予以支持,还不是想在北伐之时,利用高丽的力量。结果呢,事还没成,其已露反骨仔本性了。
高丽如此表现,也不是难以理解,只能说,大汉强大之后,带给周边国家的压力太大了。如今,汉强辽弱的形势明显,高丽王王昭也不是傻子,当然愿意看到辽国能顶住大汉的压力,他就可安安稳稳做东亚地区的老三,甚至伺隙从中渔利。
当然,与辽国交好,可不代表彻底得罪大汉,与帝国翻脸,仍旧恭恭敬敬地侍奉着,每年使者贡物不断,但大汉想要干涉其军政,显然也是不可能了。王昭希望的,还是能够在汉辽之间,左右逢源。
然而对此,刘皇帝是真的恼火了,一度将高丽的贡物给摔到地上,大骂王昭,说他翅膀硬了。但是,愤怒之余,却真拿此时的高丽国没什么办法。
或许有些惩治手段,但是使出来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反而会彻底把高丽推向辽国。刘皇帝,毕竟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更不会为愤怒影响思路,但是,心中已然暗暗把高丽记恨上了。
第75章 去吧,杨无敌!
“好箭法!”
宫苑之中,殿前司副帅杨业,高赞一声,对刘皇帝的箭法做了一个肯定的评价。刘皇帝呢,甩了甩发酸的膀子,望着三十步外,正中靶心的羽箭,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闲下来之后,刘皇帝也多习箭法,虽然没有太高的天分,但勤能补拙,总归有些进步的。如今,他已能自三十步外射箭,并保证一定的命中率,进步突出。当然,三十步,换算一下,也就三十六米左右。
比起军中那些七八十步开外,也能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完全没有可比性。不过,刘皇帝的目标,也不在射得有远多准,享受的锻炼的过程,与取得的进步。
“你们可就别恭维朕,练了这么多年,射艺仍旧平庸,不足为道!”刘承祐冲杨业笑道:“让你们这些将帅陪朕练箭,挺无趣的吧!”
这些年,刘皇帝时不时便会召公卿将帅们进宫,陪他聊天、吃饭、骑马、射箭,笼络功臣,亲近感情,是他长期坚持的事情。而作为禁军中的高级将帅,杨业可是刘承祐座上的常客。
弹了弹弓弦,听了听有些悦耳的颤音,刘皇帝弃弓,回身坐下,接过内侍递来的丝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见状,杨业也停下动作,近前,慨然说道:“陛下何需自晦的,以天下之大,以陛下用人之明智,如有仇雠猛兽,自有将士为陛下射之!”
“好!”闻之,刘皇帝眉开眼笑,看着自己的爱将,道:“不愧是杨无敌,这话听着提气!正是有像你这样的勇略之士,朕方可安坐龙庭,一观天下承平!”
“也是陛下英明,贤臣猛士,得以施展智勇,为陛下镇守内外!”杨业说。
“在京中这些年,见识大涨啊!”刘皇帝笑道。
“多仰赖陛下提拔培养!”杨业道。
“好了!这些谦辞就不要多说了!”刘皇帝看着杨业,说道:“你如今也有三十五岁了吧!”
“正是!”杨业微讷,怎么关心起自己的年纪了,应该不是嫌自己年纪大吧。
注意到他的眼神,刘皇帝示意他坐,略带感慨地说道:“朕近来常常追忆往昔,就不由想起当年在晋阳的日子,朕还记得当年那顿饭。一顿饭,换来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值!”
刘皇帝言语中,仍旧充满了对杨业的褒奖与喜爱。杨业则道:“陛下谬赞,能追随明主,建功立业,也是臣的荣幸。”
“有人和朕说,杨业将帅之才,当用事于边陲,保国家,威戎狄,束于京中,反倒屈才了,你怎么看?”刘皇帝又道。
谁和刘皇帝说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业听出了皇帝意思,似乎有外用自己的想法。当即拱手道:“陛下信重,以禁兵高职委之,臣感激涕零。如陛下欲用兵,臣也愿为王前驱,在所不辞!”
刘皇帝喜欢杨业的,就是这种忠正豪情。
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倘若要用兵,将之何处?”
见皇帝这幅表情,杨业也不由郑重起来,应道:“如今堪为大敌者,唯契丹辽国!”
“你觉得,朕若再兴北伐,可当其时?”刘承祐直接问,好像真的一样。
想了想,杨业也认真地回答:“若纵汉骑之雄,横行塞北,破其部民,掠其牛马而还,事易;如欲破其国,灭其祚,掳其主臣而还,恕臣直言,时机未至,大汉准备未足!”
听其言,刘皇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道:“朕还以为,你会直接建议朕,进攻辽国!”
杨业神色庄重地应道:“臣固愿为陛下长驱以破敌,然军国大事,终非意气之争,不可不慎!”
看着在自己面前自信从容,对答如流的杨业,刘皇帝心生感慨,现在的杨业,才真正成长为一名可托大事的将帅之杰。
“朕也不绕弯子了!”摆了摆手,刘承祐说:“朕确有用你之意!”
“请陛下吩咐!”杨业一下子站起,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