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81章

作者:芈黍离

“送行的人多吗?”刘承祐又问。

“小的在途中,见到了不少人,大小官吏,当有数十人!”张德钧说。

刘承祐点了点头,道:“毕竟是多年宰相,名望在此啊!”

“你去吧!”摆了摆手,刘承祐说,话音方落,又吩咐着:“去唤赵普来!”

“是!”

未己,赵普快步而至,拜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承祐放下手中笔,询问道:“赵曮呢,朕这几日,都未见其身影!”

赵普平静地禀道:“赵承旨抱病,陛下也与其沐假,故而在家休养!”

闻息,刘承祐眉头皱了皱,略作思忖,突然问道:“赵上交呢?”

“四日前,已然启程离京,前往邠州上任了!”赵普说。

因荆湖弊案,赵上交举荐赃吏,又被挖出了过去一些不合制的行为,赵上交坐贬邠州,任判官。

此时,回忆起这件事,刘承祐有所恍然,不禁摇头道:“这个赵曮,他是心中不安啊!”

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盯着赵普,吩咐道:“差人陪同太医去赵府探病,看看赵曮病症如何,如果方便,让他进宫见朕!”

“是!”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再度见到了赵曮,俊秀的面上一片灿白,明显的病态。刘承祐当即朝内侍道:“快,扶他就座,给他上茶!”

“谢陛下!”赵曮谨守礼节。

看着他,刘承祐说:“朕有言在先,你身体既然如此不爽,就不必进宫了,何必受这劳累?”

赵曮轻轻地笑了,应道:“臣正有一本章,欲面呈陛下!”

说着,便在袖中,取出一本奏疏,敬呈御案。刘承祐略带疑思,只稍微一览,便按案上,语气严肃地道:“朕不允!”

这,也是一封辞表。

见皇帝的反应,赵曮感动的同时,保持着平日的谦恭,起身拱手,动情道:“陛下容禀。臣本无匡济之才,为陛下所重,简拔于士林,任用于遇前,受腹心之寄,出入帷幄,优深遇厚,有别于常,臣深感之。

为酬君恩,赴蹈从容,然臣终究岁浅行薄,臣之才德,难配其位,臣受恩宠,不副其功,常省己身,思之只觉汗颜。唯有去职,让位于贤,心无愧也!”

听其陈情,刘承祐不由用力地一摆手:“朕知你谦恭,但何以如此自我菲薄?你赵曮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协理事务繁多,有何事是没办好的?又有何事迟误、怠慢?你可能列举一二?”

问完,不待其接话,刘承祐又定定地看着赵曮:“你说,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如果是,朕告诉你,父是父,子是子,朕绝不因你父之案,牵连于你!”

见皇帝激烈言语间尽显挽留之意,赵曮摇摇头,认真地说:“臣岂不知陛下之雅量高涵,只是,臣身体有亏,近来更是觉精力难济,实难料理崇政殿事务。以病弱之体,担千钧之责,于国于君,于朝于事,皆无利处……”

见他满面病态间的坦然笑意,再听其语气,刘承祐知道,他还是受其父之事的影响了。刘承祐,实则也有些想不明白,他的愧疚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该怎么解释,就像钻牛角尖一般,让人无奈。

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问:“你去意已决?”

赵曮伏首:“请陛下成全!”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情绪回落,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不留你,不过,你还年轻,就别提什么辞官了,朕断不容许。”

“如今地方上,有什么合适的缺职?”刘承祐问候在边上的赵普。

赵普道:“徐州!”

“徐州是个好地方,你就去那里当知府,顺便养病!在地方上待几年,再还京!”刘承祐对赵曮道:“这件事,朕不许你讨价还价!”

见皇帝态度坚决,赵曮只得拜道:“臣奉命谢恩!”

等赵曮退下后,刘承祐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斟酌了片刻,对赵普道:“赵曮去职,崇政殿的事务,就由你接任了!”

“是!”

赵普也显得很冷静,当然内心的狂喜,没有表露出分毫。两年多了,总算是熬出头了,上位成功!

就如赵曮自己所言,刘承祐对他是恩宠尤深,乃至过分,不过对其请辞,心里还是有些闷气的。然而,没有过太久,他就顾不得心头的少许郁闷了。

乾祐九年八月十二,在开封城准备欢度中秋之际,刘承祐收到噩耗,赵曮在就任途中不幸落水,病症加剧而卒,年仅二十六。

第127章 皇城司

八月秋高,汉宫的御园之中,已染上一层浓郁的艳色,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桂花香气,只是凉风瑟瑟,不免令人增添几分惆怅。

中秋过后,汉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大汉中枢,也迅速地从短暂的震荡中摆脱出来,在新领导班子的带领下,继续稳定地治理着国家。

汉帝刘承祐的日常生活,也渐归于平淡,相较于过去,他有意地放松了对国内政务的掌控,将大部分权力下放到政事堂,由范质带头处置,再以崇政殿监之。

由此,刘承祐从那些繁复琐碎的政务中解脱出来,慢慢地轻松了许多。在长达十年劳心劳力的治国生涯中,他是真的感到疲惫了,甚至有所感,现在还年轻,但要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早晚积劳成疾,累死病死。

是故,才有这样的调整,国初之时,为了帝位稳固,为了国家安定,不得不事事亲察亲看,亲力亲为。但在大汉稳定发展到目前程度的情况下,刘承祐终于决定要有所改变,当皇帝,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这也是他要罢了李涛,调整政事堂及诸部司职权的原因之一,以李涛在吏部及政事堂根植多年的底蕴,若是把治政的权力彻底下放给他,刘承祐会不安心。

这属于刘承祐思想的转变,同时也透露出一种讯息,皇帝疲了,甚至,这是一种懈怠的征兆。但是,不管如何调整,有一点基本底线是要坚守的,那便是,帝位不容动摇,皇权不容亵渎,一旦让他感受到威胁,事务脱离掌控,那他将毫不犹豫地再度出手。这也需要一个前提,对于国家实质掌控,不能遭到削弱,而最基本的力量,则来源于军权。

如此,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也没有浪费,被刘承祐用于军队的建设与国家战略及周边诸国、各族势力的研究上。政事也不是一点都不顾,随时察问,另一方面,则继续研究制度,如何平衡权力,稳固政局,加强中央对地方的影响与控制等等。需要刘承祐考虑的事情,实则仍旧不少,只是有所偏向罢了。

当然,闲余的时间,还是充足的,至少在过去,刘承祐就没有多少闲情逸致,站在御园中欣赏秋景。只是,刘承祐终究是个缺少雅趣的人,看着这满园悦目的秋景,除了感慨风太凉,却也难有更多的感想了。

连续几阵风拂过,吹动得御园中的草木沙沙作响,衣袂发丝随风而动,幽冷的寒意直侵肌骨,不由打了个哆嗦。

“官家,起风了!披件袍子吧!”张德钧见状走上前,将挂在手臂上的一件裘袍摊开。

刘承祐没有拒绝,任由张德钧给自己披上,并系好私带。伴着一声鸣唱,一只秋鸟,飞掠而过,轻盈地在亭前的碧湖上留下阵阵波纹。

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刘承祐瞥了眼身边的张德钧,问:“皇城司筹备得如何?”

闻问,张德钧精神一振,赶忙拱手应道:“回陛下,小的已然秘密挑选出内侍、卫士百余人,兼有武德司吏、亲事官十二人,暂布于皇城内外,以作监察……”

乾祐九年秋,在刘承祐的默许下,一个有别于武德司的特务机构,基本宣告成立了。

“朕设皇城司,仍为张耳目,与武德司并列,一内一外,稽察民臣,以免为人所蒙蔽!”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说道。

“小的明白!”张德钧恭敬道。

“如今司衙初建,一切都未上正轨,你要多费些心!但是记住,低调做事,切勿张扬跋扈!”刘承祐扭头,盯着张德钧,犀利的目光几乎直刺入他心底:“皇城司的事,范质已经同朕闹过了,朝中多有非议,在这初期,更需谨慎,别给人抓到痛脚,让朕难做!”

“是!”

“你跟在朕身边,也快十年了,朕如何,你当了解,你为人如何,朕也清楚。有些话,朕也与你直言。有朝臣,以中唐以来,宦官擅权乱政之祸来提醒朕,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朕仍旧选择用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天子的话,让张德钧心惊肉跳的,下意识地跪倒,低着头郑重赌誓道:“小的只官家一家奴,深受厚恩,只知伺候效忠官家,但有所命,在所不辞!不敢作他想,更不敢任意妄为,给官家添麻烦……”

“你有这等觉悟,朕心足慰!”淡淡一笑,刘承祐轻轻地挥手:“起来吧!”

“谢官家!”

这么多年下来,就如张德钧所言,刘承祐早视之为忠心体己的家奴,有些话,都是直来直往,几无顾忌,不似在外臣面前,会绕弯子,打机锋。他也相信,张德钧不会令他失望,并且,皇城司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至于宦官之弊,古来有之,常为人口诛笔伐,但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纵览历史,那么多明君英主,不知道宦官失控的后果吗?但仍旧会走老路,在治国理政的过程中,仍不免抬高乃至重用宦官,何也?

宦官,毕竟只是依附于君主的一个阶层与势力,再为人所鄙视与嫉恨,那都是皇权的延伸与补充,用于平衡外朝,加强君权,作用匪浅。当然,使用也需要有个度,而历代以来,遭到反噬的例子,屡见不鲜,那也之是宦官的权力超出了底线,就像挣脱牢笼的猛兽,造成的负面结果大于积极影响。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皇帝身上,而不是宦官有多值得忌惮……

目光深沉地伫立凝思几许,刘承祐说道:“担着皇城司的差事,朕这边,选几个机灵点的人伺候”

面上流露出少许的迟疑,在之前,刘承祐便有过此类想法了,张德钧心里也清楚,更知进退。虽略有不舍,还是咬咬牙,道:“小的知道!当调教出几个伶俐的人,在官家身边听用!”

“陛下!”赵普经过通报,缓缓步入亭苑,见礼。

“何事?”

赵普禀道:“赵可畏的遗体,已由其家人,运回范阳了,幽州那边也交待了,由官府辅助处理丧葬事宜!”

“赵上交一共两子,相继早亡,殊为不幸,令人生怜啊!”提到赵曮,刘承祐又不禁唏嘘。

“赵曮有一子吧!”刘承祐说。

“是的!年仅三岁,三代独子,就这一点骨血了!”赵普应道。

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道:“荫其子七品宣德郎!”

对于赵曮的后事,刘承祐没有过于隆重地操办,爵职追赠,也仅符合其生前的地位,没有过于特殊化。

“赵判官奏请回乡治丧,朝廷那边同意了!”赵普又禀道,见皇帝面上似有哀思,谨慎地请示道:“陛下,赵曮之卒,令人唏嘘,赵判官晚年丧子,大为不幸,是否对其前过,略加宽免?”

闻其言,刘承祐玩味地看着他:“你觉得,合适吗?”

说着,刘承祐转变话题:“徐州府,换谁继任?”

“吏部拟以随州知州王祚!”赵普答。

王祚,淮东转运使王溥之父。

“崇政殿诸郎官之中,你觉得有谁可提为学士?”刘承祐又问。

稍加考虑,赵普说:“陛下觉得,窦僖如何?”

刘承祐摇头:“窦僖仅中人才,不足任之!”

第128章 蜀中乱象

乾祐十年(957年)初秋,成都。

密布于城郭内外的芙蓉,已然跃跃待绽,准备将最优美的姿态展现在的成都士民及游人旅客面前,蜀中大邑,又将迎来花团锦簇的时节。

距离秦凤大战已然过去近三年,但战败给后蜀带来的影响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深重,称臣纳贡换来的一纸和约,使得川蜀之民,日益疲敝。

北防军队的编练武装,军费的支出,岁贡的筹措,成了压在后蜀朝廷身上的严重负担。再兼之政治腐败,朝局动荡,奢靡成风,乱象频生,又有敌间造谣生事,用江河日下,国势飘摇来形容如今的后蜀,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二十多年的承平,二十多年的积攒,在长年的失败之中,消耗一空,后蜀朝廷,再度感受到了帑藏空虚是怎么一回事了。

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反倒使蜀主孟昶,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更加沉浸于享受,由俭入奢,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上行下效,孟昶的子嗣、大臣,也都彻底放开,肆意地享受着贵族特权生活,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王朝气运急剧消耗。

而为了维护统治,弥补国库,一切的负担,最终转移到了蜀中的普通百姓身上。加税增赋,广邀徭役,川蜀百姓,甚为苦之,怨气冲天,骂声载道。

人要树立一个积极良好的形象,十分不易,但要毁之,却是过分简单。可以说,孟昶用了近二十年,树立的勤俭、爱民的形象,就在这两三年中彻底崩塌。

比起原本的历史上,要严重得多,至少在旧历史被宋亡国,举家北迁之时,蜀人多怜之。然而如今,骂都是轻的,这几年间,两川各地,前前后后,发生了二十余次民乱,抗税抗捐的行为,屡屡发生,而后蜀朝廷的做法,只有不断地调兵遣将,消灭、镇压。

两次北进,一次北御,都以失败告终,带后蜀朝廷的恶劣影响,是难以估量的。蜀廷也不得不急赋繁征,以济眼下之急,造成的后果便是,恶性循环,蜀国政治民情,越发崩坏。

当然,造成蜀国混乱的,除了朝廷之外,还有一大堆的推手,北汉的间谍唯恐不乱,勾结的官吏放任,官僚、地主、富商大肆侵掠民产民财,以肥己身……

但是,不管朝政有多黑暗,两川有多混乱,成都还是那般繁荣,喧嚣依旧。不过,这是种异常的繁荣,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弥漫在城池上空的紧张气氛,似乌云一般压抑,令人心生阴霾。

普通的百姓,日子越发难过,粮食的价格在上涨,面有菜色,治安在不断恶化,坊市冲突频发,往来行旅难见开颜。成都周边,失地破产的难民在增多,不断地聚集,不断地被驱散,看不到希望。

“米价又涨了!”一间米铺前,传出一阵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