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78章

作者:芈黍离

殿外,一名精致可爱的小女童,正绕着殿柱跑,脚步微急,像被大灰狼追逐的小红帽,不过边跑边笑,嘴里发出童稚的悦耳之音。

一道高大的阴影遮住她,两只大手将她钳住,终究没能逃过掌控,伴着一声清脆的娇呼,汉大公主被刘承祐抱到了怀里。

“逃不掉吧!”刘承祐捏着长女的鼻子。

用力地摇了摇脑袋,挣脱刘承祐的戏弄,刘葭甜甜地唤了声:“爹爹!”

大公主刘葭不满四岁,但对刘承祐一点都不认生,明亮的眼眸满满都是灵气,小手揽着刘承祐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点口水。

抱着爱女,刘承祐问道:“想我了没?”

“想!”

刘承祐说:“怎么一个人在殿外玩耍?”

刘葭小嘴一撇:“娘亲不爱笑,也不陪我玩……”

听其言,刘承祐若有所思,很快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爹爹回来了,我陪你!走,先去看看你娘亲……”

第121章 大朝

刘承祐回京的第一日,没有回崇政殿,不接见大臣,不查阅政务,只在后宫打转,夜宿于春兰殿。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忙前忙后地伺候了,好生歇着!”清晨,养足了精神的刘承祐,接过小符亲自递上来的冒着热气的丝帕,擦了擦脸,对她道。

在刘承祐面前,小符从来一副小女人状,心思很多,争宠易妒,但从不掩饰。经过刘承祐的贴心抚慰,怨气已然消解不少,未加粉黛的俏脸间,透着少许绫乱的气质,颊生红润,明显舍不得地问道:“官家什么时候再来我这里?”

握了握她手,刘承祐笑应道:“有时间我就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承诺有些敷衍,刘承祐又道:“你平日里,多在外边走走,别总闷在殿中。还有,多陪陪刘葭,我昨日看她一人在殿绕柱嬉玩……”

“是!”小符低声应道。

“该上朝了,我走了!”等穿戴好,照了照镜子,确定仪容无失,撂下一句话,在小符的恭送下,缓缓离去。

初秋的宫廷间,已增添了几分清冷,殿宇上空,一片澄净,给刘承祐一种气爽的感受。前往崇元殿的途中,刘承祐考虑着小符。

对于小符娘子,刘承祐的感情当然是不似大符、高、折三娘子深厚的,到如今,他都快忘记当初纳她的初衷了,似乎是因为对“知名美人”的收集癖好,也有姐妹花的缘故,拉拢符氏的目的反倒要朝后靠一靠。

容貌、身段、气质是无可挑剔的,虽然有时爱使小性子,但毕竟是养成的,刘承祐对小符还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还是很喜爱的。

脑子中杂念闪动,至崇元殿,刘承祐回过神,暗自哂道:“我这是怎么了,竟然顾虑起后宫情爱了。美人虽好,却不可流连沉沦其中啊……”

崇元殿内,东京诸部司衙职掌官员,已然自待漏院出来,鱼贯而入其中,候于其间。收拾好情绪,刘承祐稳步入内,接受百官朝拜,开始回京后第一次大朝。

虽然,刘承祐当政以来举行朝会的频率并不高,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高居御案,看着那些名望隆重、手执大权的高官大臣,恭敬地匍匐于陛下,心中的虚荣感得到了空前满足。高高在上,仿佛有种乾坤悉在掌中的感觉,刘承祐自己都在好奇,他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心理与情绪。

一般人,只怕早已陶醉其中,飘飘然,骄矜自满了。只能说,他刘皇帝,确实非一般人。

“朕此番出行,历时近半载,履几五道数十州县,跋涉数千里,感慨颇多。大汉立国十载,至如今,天下方有清平之象,军政、农桑、教化、百工,都有长足的进步,此皆内外臣工将吏,勇于任事,恪尽职守,同心同德,辅弼之功!”站在御案前,刘承祐发表着出巡感言。

“此皆为陛下英明领导,内外贤臣、四方才士感召尽力,乃有建树!”李涛在行首,当即开口恭维道。

看了他一眼,刘承祐嘴角稍微勾了下,话锋一转,继续道:“然而,天下未平,大业未尽,朕与诸君,还需努力,不可因以生骄,而有所怠慢。当此之世,四海百姓生计犹艰,内外吏治犹待澄清,朝廷政策尚需贯彻,受灾州县仍需恢复,宗贼奸吏横行乡里,地方治安更需强化。天下事务犹多,朕与诸卿共勉!”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必定全心竭力,辅弼圣君,廓清寰宇!”面对天子口风的转折,李涛稍显尴尬,不过反应不慢,牵头当先拜道。

“众卿免礼!”摆了摆手,刘承祐回身落座御案,满带着温和的笑意,落在李涛身上,道。

“魏卿,你巡视黄泛州县,说说你的见闻!”又瞧向魏仁溥。

“是!”出列一拜,魏仁溥禀道:“陛下,臣奉命东巡,走遍五州府三十二县,察查吏治民情,经近两年的恢复发展,地方局势已然偏安,受灾的数十万百姓或移居,或还乡,重建家园,土地复垦已达十万顷,三年之内,如无大灾,可取丰足。

然而,就臣所察,百姓生计确是艰苦,治安不稳,乡里之间,常有争端,激烈者乃至械斗。更有因缘为奸之吏,行不肖不忠之举,屈解朝廷良政,谋取私利,中饱官囊。

臣前上疏五议,便有建议,朝廷当加强吏政监察,再宽税赋,打击不法强化治安,并开放山川林泽让利与贫苦百姓……

“魏卿的奏疏朕看了,很有见地啊,也都提到要点,值得采谏!”刘承祐颔首,看向李涛:“李卿,你管着吏部,治政治人,吏治之事,还需你担负啊!”

“是!”李涛拱手应道:“臣与诸公商议,已然由吏、刑、都察三衙,挑拣负责干吏,配合道州按察,巡检地方!”

“嗯!”刘承祐应了声,看起来很满意。

环视一圈,刘承祐又道:“两年前,朕曾遣了一支使团,持节西走河西,历经艰险,终于东归,带回了不少西北的情况与消息。在座的众卿,只怕没有多少人了西北的形势吧,即便有所了解,想来也仅是从典册旧籍中阅得些只言片语。

朕提此事,只是想告诫诸君一件事,陇右、河西乃至安西故地遗民,虽因交通隔绝,脱离朝廷多年,但始终是华夏之土,中国之地。时间虽则久远,但是朕不会忘,希望诸卿也不要忘了,上千年以来,中原文明播散之地,都是先辈留给我们,身为后人,该当牢记!”

皇帝的语气有些严肃,一干大臣互视了几眼,当然都很给皇帝面子地,拱手称是。

“朝廷的大略,仍在削平诸国,一统天下,西北之事,虽然暂时顾及不上,但不妨加强与诸州各族势力的联系,重启丝绸之路!”刘承祐道:“不过,在此之前,诸位不妨听听河西的现状!”

“卢多逊,你给殿内诸公们讲讲吧……”刘承祐看向头一次上朝参与国政的卢多逊。

“遵命!”在众人的注视下,卢多逊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出列,侃侃道来。

反复的讲解下,卢多逊谈起西北情状,便能做到滔滔不绝,不假思索。如今的卢多逊,已然成为了大汉对西北事务最为熟悉的“专家”。基本上,他未来仕途的上升,都落在“西北大计”上了。

一个大朝会,便在卢多逊的“西游报告会”中结束。

……

“陛下!”回到崇政殿,赵曮、赵普二学士一道在御前恭候着。

“赵曮,看你气色似乎不佳?”刘承祐注意道赵曮脸上异样的红润,不由凝眉。

“多谢陛下关怀,陛下回京,只是昨夜熬了些时辰,整理奏章,无甚大碍!”赵曮恭敬地应道。

御案上整整齐齐地摆列着奏章,案面几乎被占满,垒得很高。目光扫过,刘承祐不由开口细数:“一,二,三……二十!”

“整整二十叠啊!”刘承祐语气中透着惊诧。

见状,赵普禀道:“这些都是陛下离京期间,政事堂处置的要务。另外,李相公传话,中书门下诸部司事务,也都准备好,随时供陛下查阅!”

“这是做好准备,让朕检查作业啊!”刘承祐这么说了句。

二赵闻言微愣,似乎没明白皇帝语气中的意味。

扫了二人一眼,刘承祐苦笑道:“还记得,继位之初,朕唯虑摆在案上的奏章不够多,唯恐失察内外政务。但如今啊,看着这满案的奏疏,真有种望而生畏之感啊!”

“陛下初回京,或可稍作歇息几日,再拾政务?”赵普建议道。

“还歇?那还得了!”刘承祐摇摇头:“倘若此,用不了两日,这张大案,恐怕就真摆不下了!”

落座,看着二人,刘承祐道:“你们二人,拣最要紧的,先同朕说说!”

“是!”

第122章 奏章满案

赵曮与赵普陪着刘承祐审阅政务,一待便是整个下午,金乌西垂,释放着暗黄的光辉,洒在崇政殿的屋檐门扉,并透过窗棂的缝隙,投入殿内。初秋的傍晚,很是宜人。

不过,连刘承祐都感劳累,而况于身体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赵曮,见其难掩疲乏,刘承祐不由道:“你身体不爽,就不必陪朕在这里熬着了,下去休息吧!”

闻言,赵曮脸上露出了谦恭的笑容,在缕缕秋晖的映照下,显得很淳和,给人一种安宁之感。微作一揖,赵曮说道:“陛下尚且置身于案牍,臣岂敢言疲偷闲,臣的身体,不妨事!”

“你别强撑着了!”听其言,刘承祐顿时轻斥了声,说:“扈载的事,朕已经长了教训,你就别和他学了!这么多本章,也非短时间内能阅完,去休息吧,这是朕的口谕,你要违背吗?”

见刘承祐这么说,赵曮无奈,以一种感激的语气拜道:“谢陛下!臣告退!”

赵普望着赵曮缓步退去的身影,双目之中,不由露出一丝艳羡,他是打心底羡慕,乃至妒忌,实在疑惑,皇帝为何如此看重关心赵曮。

注意到赵普的神色,似乎能听到他心中的疑惑,但刘承祐并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他之所以这般亲近关怀赵曮,只因为赵曮给他的感观一直很好,数年如一日,是刘承祐眼中的纯臣。而满朝之中,可称纯臣者,大抵也就赵曮、魏仁溥这一二者了。

“楚、泗两州之任,议出来了?”

皇帝的询问声,让赵普回了神,注意到他手中的一份奏疏,当即收敛心神,解释道:“自驳了王使君的举荐后,李相即着吏部,严加选拔,终出人选!不过,州府之任,还需陛下审定!”

刘承祐想了想,幽幽然地问道:“这二人,背景如何?”

感受到刘承祐的语气,揣摩了下其意,赵普略带试探地说:“都是历经地方州县职事的官吏,履历很扎实,每岁考比,皆属中上。并且,不是李相的门生故吏!”

饶有深意地看了赵普一眼,思量了一会儿,刘承祐问:“赵普,李相说王朴越权,身为地方大吏,I提拔私人,插手朝廷选才用人,你怎么看?”

闻问,赵普精神微振,稍作斟酌,小心地说道:“臣犹记得,乾祐五年,陛下曾下诏,在朝文班道司大吏,可举堪为令录者,虽姻族近亲,亦无妨嫌。授官之日,各署举主姓名,如在任贪浊渎职、懦弱不理,则量情状轻重,连坐举主!”

“几年前的诏文,朕都忘记了,你居然还记得。”刘承祐轻笑道:“可是,州府之任,地方大吏,是王朴这布政使能够插手的吗?”

注意到刘承祐的态度,赵普心中微惊,陛下对王朴也有所不满?脑筋急速开动,目光垂下,赵普还是决定,秉持一个态度,应道:“王使君性情刚烈,忠正之名,名扬内外,或是荐贤心切,行文或有不当之初,但臣想来,并无他意。”

“王朴与朕有十年的君臣之谊,他为人如何,朕自然知道的,也相信他,否则也不会将淮东交给他。不过,你与王朴素未谋面,对他倒是一番赞誉啊!”刘承祐说道。

闻言,赵普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轻笑道:“虽未谋面,但闻其名,王使君乃举朝皆知的良臣干吏,勇于任事,实乃诸臣之楷模,臣自然敬佩!”

笑了笑,刘承祐提笔,在楚、泗职任上做好批复,说:“二州之任,也空了不断时间了,只怕也耽误了不少事,就照吏部所拟人选,发文回去,可拟制委任了!”

“是!”

楚州与泗州,乃是淮水重州,职任迁调,本该追求高效、妥当,却因为李涛与王朴的不和,拖延了这么久。此事,刘承祐这心里,自然是有所不满的。

“吏部处置的那些官员,是怎么回事?”刘承祐又拿出一份奏章,略显疑惑地问道。

赵普显然心中有数,径直道来:“回陛下,去岁平定荆湖之后,对于留任荆湖旧吏,朝廷曾遣专使南下考核委任。南下的官员中,有行为不肖者,与荆湖旧吏利益往来……”

“呵!变乱之际,果然少不了浑水摸鱼之徒!这可是不是一件小事啊!”刘承祐眉梢微微上挑,哂笑道:“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暴露出来啊?”

提及此,赵普尽陈其事:“此乃南派的官员,偶言之,臣前闻之,觉其间弊大,故而察问。不过,后来李相也闻此事,随即遣人调查……”

“就牵扯了这么几个人?”刘承祐冷冷道:“荆湖涉及的官员,就没处置?”

赵普应道:“李相的意思,经过一年的时间恢复,荆南局势方才趋于稳定。尤其是湖南疲敝,不宜大动,当缓图之,在保证湖南稳定的情况下,徐徐清除。另,荆湖乃新占之地,如因此事大动干戈,势必影响朝廷威信,也容易引起荆湖政局动荡,令降臣不安……”

“屁话!”难得地,刘承祐爆了句粗口,令赵普愕然。

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刘承祐迅速收敛情绪,轻斥道:“既知有过,还不知矫正,徐就清除,哼,遮遮掩掩,难道就能保证朝廷的威信吗?”

“陛下息怒!”赵普说道。

“息怒?为这些悖法渎职的奸吏生气,还不值当!”刘承祐淡淡道,又盯着那份处置公文上的名字看了一遍,凝眉说:“李观、侯璨,这二人似乎是乾祐初年所录进士!”

见刘承祐注意到此事,赵普沉着声音,迟疑地说道:“陛下,有一言,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着这种熟悉的语调,见其犹豫,刘承祐当即一摆手:“都开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什么话直说!”

“是!”略作踟躇,赵普轻声禀道:“李、侯二人,乃宣慰司赵公(赵上交)的门生,当年录之时,便有所非议。去岁遣人南去荆湖,也是赵公举荐,故有其任。如今二人案发……”

没等赵普把话说完,犀利的目光便投向他,让他下意识地住口了。在赵普提到赵上交之后,刘承祐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果如其言,那么此事必定牵扯到赵上交,而赵上交,可是赵曮之父,如此,刘承祐就不得不考虑赵普出此言的用心了。

沉吟片刻,刘承祐吩咐道:“通知范相,此事交给他彻查,一应涉案人员,不论内外,悉数按事状议罪处罚,绝不姑息!”

“是!”注意到刘承祐的态度,赵普莫名地松了口气。

此事,交给范质去办,以其历来的作风,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姑息养奸。

“时辰也晚了,你也退下吧!”注意了一下天色,刘承祐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