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事实上,李廷珪用兵之能,虽难称顶尖,但也算中规中矩,多扬其地利,蜀军在秦、凤的兵力布置,至少没有太大的漏洞,汉军若攻,足可抵挡一阵。
而经过“知兵善将”的王枢密使调整过后,蜀军的布防,实则已被打乱……
听其言,孟昶颔首:“李廷珪请增兵马钱粮,是否允之?”
王昭远直接摇头,肯定地说:“不需!”
“为何?”孟昶似乎也觉得,王昭远有些自信过头了!”
“今岁,汉军必不会动兵!”王昭远向孟昶解释道:“臣在北边探得,北汉国内天灾不断,正忙着赈灾救民,岂敢在这个时候,用兵于我朝!若非眼下将入冬,臣都想亲率兵马北出,替陛下夺取关中了!”
孟昶对于王昭远的“大志”不感兴趣,反而关心北汉的灾害,让他细言。王昭远将情况给孟昶讲了讲,大概是淮南大旱,而北汉境内十数州,都发大水,水患旱灾,导致灾民五十万。
闻之,孟昶大乐,松了一大口气,感慨天佑蜀国,而谴责暴汉……
看起来,他可以过上好一阵快活日子了。
第231章 全国大水
乾祐六年,于大汉王朝而言,确实是个大灾年,以水患为甚,规模巨大,祸害剧烈。大汉境内,东自青、徐,西至丹、慈,南至安、复,北至恒、沧,皆发大水。
受灾区域,凡十四州府,六十余县,灾民数十万。至郑、滑所奏,固塞决口,也不足喜了。如刘承祐巡视滑州河塞所期许的那般,滑州境内堤岸葺固,未见决口,但是四境之内,水患之频发,让他颇为伤神。
大汉朝廷的重心,自中秋之后,基本就落在水患上,集中精力,调集钱粮,用以赈济、修塞。至于伐蜀事,自然而然地靠后。
原本,按照北汉君臣的考虑,秋收之后,即发起进攻,但国有大灾的情况下,也只能主次更易了。
“陛下,丹州及大宁府,灾情已缓,官府已安排受灾百姓复归,重建家园。其地贫苦,赈济之事,府廪消耗一空,两地官府请东京,协调粮食三千石、钱两万缗,另求拨粮种、农具、耕牛,以备来年……”广政殿内,宰相李涛向刘承祐禀道。
“此地素不丰盈,今遭大凶,确属不幸,朝廷当有所援济。对其所请,中枢及三司,核验之后,可酌情调配!”刘承祐做出批示。
“是!”李涛又拿出一份奏章,说:“邢国公奏,襄、安、复诸州,秋雨不绝,水患犹甚,已集中兵丁、劳役两万,抢修江塞。赈济受灾百姓十万,府库之粮、布,消耗泰半,已近枯竭!”
“中书打算如何应对?”刘承祐问。
李涛说:“先观灾情发展,如持续恶化,则以邓州官仓所储粮、布,南调支援。襄州等地,承平数年,所积之粮,应当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见刘承祐点了下头,又道:“真定府、沧、瀛、莫几州府,经转运使李谷亲自北上,调集钱粮,统筹治灾事宜。”
“有李谷在,朕可无忧!”刘承祐说。
“青州李使君奏,登州刺史王训及僚吏,贪墨赈济款项,自居其城,放任灾民,已为其所执,另委节度判官,暂署其政,请朝廷下处置决议!”李涛报上一件坏消息。
果然,刘承祐闻之即怒:“天灾虽则无情,但人祸尤为可恨,值此国难,人人皆齐心以度时艰,竟有此等狼心狗肺之徒!”
“让李洪威将犯法之职吏,悉数押抵东京,三法司严加审断,施以重惩,以儆效尤!”刘承祐冷酷道。
“是!”
言罢,刘承祐却又不禁叹了口气。似登州这等事情,总归是难以避免的,总免不了人,知法犯法,趁乱取利,祸国殃民!
想了想,刘承祐吩咐着:“登州之事,朝廷当通报天下,以警天下职吏。另再发一道诏令,下发诸道州府,励诫各地官府,救灾之事,刻不容缓。诸道御史、按察,当严加监督,以纠其不法、怠慢者!
对于此番水患救灾,各地官员僚吏之表现,当记录在案,事后以为朝廷参考,陟罚升贬!”
“是!”
“徐州灾情如何?”刘承祐问。
“与其他地区相较,情况良好,官民齐奋力,已在控制之中!”李涛答。
算是灾报频传之下,一个好消息了,刘承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仍旧不忘警惕:“下诏徐州府,当再接再厉,不得放松!”
“这段时间,要烦劳李卿与诸臣工,多辛苦担待些!”刘承祐看向李涛,说道:“各地所报,当严加审察关注,该协调援济者,需批允速办。总之,朝廷上下,当全力以赴,共度时艰!”
“遵命!”
“另有一事,燕王赵匡赞上奏,以幽州水情,请朝廷调拨钱粮以支援,治灾备辽!”李涛又道,语气中流露出少许的不满。
闻之,刘承祐倒是未加意外,毕竟燕王的日常操作,问:“这一回,赵匡赞又向朝廷要多少?”
“钱十万缗,粮五万石,布三千匹,另药材、食盐、茶、铁数千……”李涛说道。
听其言,刘承祐也就知道,李涛的不满来源于何处了。按照过去几年,幽州向朝廷所请,只要应允,朝廷都会酌情删减以答复之。而这一回,赵匡赞干脆往多了要。
“卿等怎么看?”刘承祐看着李涛。
闻问,李涛直接表明想法:“陛下,去岁幽州发水,朝廷已发钱粮物资援应。今岁,赵匡赞又奏请,事岂有一而再,再而三者!”
斟酌了下言辞,李涛继续说:“再者,其以备辽事请于朝廷,更是虚言以求。自乾祐四年,大汉与契丹议和以来,北疆少事,这个理由不足取信。而卢龙三州,这两年多休养发展,以其积蓄,必不至于一次水患都难以度过!”
“你没有将幽州那近两万兵马,考虑在内啊!区区三州之地,丁口不过二十万,养之也颇为艰难!”刘承祐说道。
“这也是臣等最为顾忌的地方!”李涛拱手,向刘承祐进言说:“臣等以为,燕王这是欲以水患为名,向朝廷邀以钱粮,实为供养兵马,固其实力!臣等虑,长此以往,尾大不掉,生出变故,为朝廷祸害……”
瞟了李涛一眼,问:“臣工们,都是这般想法?”
李涛恭敬说:“为国家计,臣等不得不多加考虑!幽州的实力,还当有所压制才是……”
前两年,朝中不时还有人表赵匡赞镇边御辽之功,赞天子决断之英明。而今时移世易,他这个皇帝还没对幽州起猜忌之心,朝堂诸公倒先生疑忌了!
收起心中的少许异样,刘承祐说:“可知幽州水患如何?”
对此,显然是有所调查的,倒也不敢有所欺瞒,李涛道来:“大水爆发,蔓延数十里,确有其事!”
“幽州亦是大汉所属,其黎庶百姓,也是朕的臣工子民,岂能区别以待。既受灾,当施以援助!”刘承祐想了想,道。
对刘承祐的决定,李涛显然有些不解,不知皇帝为何会对幽州偏纵,想了想,说道:“陛下,此番国内大水,除各地州府之外,朝廷前后增调钱百五万缗,粮二十万石,靡耗甚大,只怕也无力满足赵匡赞所请!”
刘承祐目光平静,注视着李涛:“挤挤挪挪,总归是有的!再者,效前番,削减一些,转运幽州。朝廷,总不至于拮据到这个程度吧!”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李涛也不敢过度相争,只得俯首听命:“是!”
刘承祐踱起了步子,突然扭身向李涛:“听卿所言,朝中对幽州,对燕王似乎有些非议啊!此风不可涨,当有所约束,传朕诏命,日后但有争议幽州,菲薄燕王者,严惩!”
见刘承祐降下这么一道命令,李涛表情不怎么好看,观皇帝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应承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向他进言:“陛下,臣等所虑,并非无的放矢。还望陛下,有所警惕!”
看李涛那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刘承祐想了想,说道:“燕王坐镇幽州这些年,替朝廷抵御契丹之侵袭,这是实在的功绩。而今,人家一如既往,效顺于朝廷,朝廷又岂能妄加猜忌?”
略作沉吟,刘承祐又道:“卿等所虑,朕也能体察忠心。但是,朕有一言,燕王尽忠职守,朕绝不负他!”
皇帝都这么说了,李涛也只能无奈道:“是!”
当然,刘承祐心里真正的想法,则不足以对李涛道之了。眼下,他可没空去猜忌赵匡赞,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第232章 淮南情况
幽州那边,确实有些变化,燕王赵匡赞那边,想来也确是多了些想法,事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而况于人。
原因也并不复杂,一者赵匡赞承袭父位,坐镇幽州多年,大权在握,为异姓王之最,也会考虑将来。二者,也是朝廷近两年来的变化,让其心生疑忌了,虽未明确喊出削藩的口号,但收权的举动,却实实在在地进行着。
由此引发的是,燕王府那边,近年来不断提升实力,加强控制,尤其是所属燕军的掌握。燕军中,似悍将赵思绾者,越发得到赵匡赞信任与看重。
但是,局限于幽、涿三州,边境安稳又没两年,赵匡赞虽则努力,成果终究有限。背靠大汉,还是得依靠越发强盛的中枢朝廷。
而朝堂之上,李涛等臣僚的顾虑,刘承祐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可以听而不纳,在刘承祐看来,眼下远未至考虑幽州与燕王的时候。赵匡赞何以屡次上表,请这要那,一方面是真的需求,另一方面则是为试探朝廷的态度。
重心不在北方的时候,刘承祐力求一个稳定,自然不欲搞事,破坏既有的平衡。观其在西北边事上的态度就可知,连延州事都能容忍,而况于幽州重地。
再者,不管暗地有多少龃龉、疑忌,这些年来,赵匡赞与燕军,对大汉朝廷而言,还是颇有功勋的,这点不可否认。
于刘承祐而言,赵匡赞有些想法,有些猜疑,是很正常的,是可以调合的。他不想看到的是,因为一些不合时宜的猜忌,让燕军与朝廷彻底离心背德。
要知道,北边还有契丹。这两年中,大汉在不断发展进步,文治武功,远迈三代,但是契丹同样在休养生息。
传闻说契丹皇帝耶律璟荒于政事,畋猎饮酒无度,但是有耶律屋质、耶律挞烈等臣辅助,实力也在恢复壮大中。最重要的是,契丹皇室、贵族们势力的加强,使得耶律阮当政期间所积压的内部矛盾,得到了缓解。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逼得赵匡赞偏向契丹,那绝对得不偿失了。早些年,以血债累累,刘承祐不作担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仇恨也将逐渐淡化,算不得什么,尤其在近两年来,汉辽两方从上到下,保持克制,加强经济往来的情况下。
是故,察觉到朝中有针对燕军的非议不满,刘承祐即以最果断坚定的态度,做出处置。身为大汉宰相,李涛算是合格的,纵使不能立刻猜透皇帝的顾虑与心思,刘承祐也相信他,能够充分执行他的命令。
“淮南那边那边,什么情况?”刘承祐辄而问道。
提及此,李涛老脸上凝容稍展,轻笑道:“进入九月以来,旱情已然大大缓解!窦贞固、王朴,皆是朝廷干城,治灾抚民,处置有方,使得上下皆安,淮民归心。
只是,此番旱情恰在初秋,淮南田亩,多颗粒无收,百姓给养艰难。自淮南大战之后,地方破坏严重,休养不足两年,如欲复当年之盛,又要押后一两年了。”
“淮东富庶,水脉发达,交通便利,以两载积累,朝廷稍作调配,可安度。淮西则不然,还需要朝廷这边,再协调赈济,不过淮西之灾情,较于淮东,要轻一些……”
“这些情况,卿皆已明晰于心胸,可酌情处置!”刘承祐看起来很满意,对李涛说。
略作考虑,刘承祐又道:“各地大水,淮南旱情虽解,对水患却不能疏于防范!”
“陛下英明!”李涛禀道:“两道官府,皆有作为。王朴征调民壮,于治内,疏通河道沟渠,修复湮废渠塘,大辟旷土,以备屯田。另,王朴奏,欲于楚州境内,重修白水塘。”
“王朴不愧为朝廷栋梁啊,他动作倒也不慢,这是欲借机大干一场啊!”刘承祐感慨道:“楚州,白水塘?”
见刘承祐有些疑惑,李涛向他解释道:“白水塘北接山阳,西临盱眙界,最早为曹魏所筑,随大业年间枯涸,武周证圣年间修复,开置屯田。根据王朴所奏,是欲从盱眙北淮水之侧的洪泽浦,行拓建工程。”
“洪泽湖?”刘承祐嘀咕了句,有所恍然。
“《元和郡县志》有载,洪泽本名破釜涧,炀帝幸江都,经此浦宿,时亢旱,至是降雨,流泛,因改破釜为洪泽。若命名为洪泽湖,却也恰当!”
李涛见状,接话道:“按照王朴所呈计划,扩建后的洪泽,可纵百里,横二十余里,为江北一大泽,用以蓄洪、灌溉、养殖、船运,临淮州县百姓,皆可从中惠利,而少水旱之忧!”
听李涛这一番描述,刘承祐显然是动心了,稍加考虑,即道:“答复王朴,诏允之!告诉他,让他放开手干,此利国利民之举,朝廷没有不支持的道理。值此灾情,民力有余,正可危中求机,谋建千年之泽,百世之利!”
“陛下英明,高瞻远睹!”李涛当即恭维一句。
“另外,如此大工,所费之民物力,量也难少,若有困难,朝廷或可支援!”刘承祐说。
“王朴奏上言,以淮东之力,足可成就。只是,向朝廷输送税赋,当有所蠲免!”
“受灾州府,都有减税免赋之恩诏,诏允!”刘承祐直接回应道,想了想,又说:“东京这边,可发些开建器械、工具,算是支持的一份心意!”
“是!”李涛应道,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皇帝对王朴的信重,朝野内外,也算少见了。
察问完此事,刘承祐稍微活动了下筋骨,主要到政殿之中严肃紧张的气氛,不由对李涛叹道:“入秋以来,旱情、水患,接踵而至,急报纷至沓来。这却是在考验我大汉君臣啊!太平时日,难见朝廷之恩泽,大难来袭,正当上下管吏发挥才能之时。向使臣工,不加懈怠,尽力任事,用心为民,民心自聚,国家自安啊!”
皇帝讲出这番话,听起来就蛮有道理的,李涛当即盛赞。作为宰相,面对一个强势的皇帝,还得放聪明些,尤其李涛自觉,自己的相位,还不算稳当……
“陛下,天灾连连,为何不出郊祭祀天地神祈,以求庇佑?钦天监那边,已然选定日期,做好祭礼准备!”见皇帝心情有所缓解,李涛趁机进言道。
闻之,刘承祐下意识地瞥了眼李涛,见其一副认真的表情,刘承祐随口说:“天若保佑大汉,何以降此危难?祭天若有用,何需朕与诸卿劳心于此,又何需官府倾力治理?”
刘承祐的反应,并没有让李涛感到意外。一直以来,大汉这位皇帝,都有些不遵天地,不敬鬼神,继位以来,除了祭祀事宜,多有废怠。皇帝自己无所觉,却让他们这干臣子,心生忧虑。
此番水旱灾害,早有臣子进言,让刘承祐设祭天地,以祈度灾。但是,被刘承祐忽略了,相比于祭祀祈祷,他更愿意将时间与精力花在理事救灾上面。
李涛说道:“古语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为安臣僚之心,孚万民之望,还请陛下慎之!”
反应过来,刘承祐玩味地看着李涛:“若郊祭之后,灾情不加缓解,反而更加深重,那当如何?岂不是证明朕失德,见弃于天地?”
“这……”李涛不由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