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48章

作者:芈黍离

“陛下之关怀,臣铭感五内!”周宗老脸上洋溢着谦和的笑容,恭顺道:“有赖陛下赏赐,皆已安顿好,东京繁华,更甚于扬州、金陵,臣流连于此,几乎忘怀江都!”

“如此便好!”刘承祐呵呵轻笑着,对周宗的顺从,表示满意:“如还有什么需要,可尽言,朕差人安排!”

“谢陛下!”

同周氏父女交谈了一阵,刘承祐起身离去,留二人家常,只是临走前,在这父女俩身上扫了几眼,他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没有隔太长的时间,周宗与大周之间的对话,传到刘承祐耳中,虽然不甚详细,但大概的意思,是很清晰的。

漫步于宫室,沐浴着春阳,刘承祐不禁摇头,淡淡一笑:“这个周宗,如此敏感,多疑谨慎,大放厥词,做那杞人之忧!”

“不过,此人老于世故,这番谨慎,倒也可以理解!”刘承祐呢喃道:“他欲求个安顺,朕便成全他!”

“传诏,封周宗为侍中、端明殿大学士,爵逸公,入昭文馆,待诏顾问!”刘承祐吩咐道:“另,再赏周府一座庄园!”

“是!”

“淑兰殿这边,要少去了!”刘承祐淡淡地一扬手,冲张德钧吩咐着:“通知高贵妃,今夜,朕下榻瑶华殿!”

“小的这便差人!”

……

“陛下!”回到崇政殿,宰臣范质已然等候多时了。

在诸相之中,范质判刑部事,以其刚烈耿介的性格,挺适合这份差事,更重要的事,《大汉刑统》乃其牵头编制,这些年,推动《刑统》的普及落实,朝廷费了大力气。

刘承祐召范质前来,所察问者,也是汉律问题。范质回禀道:“《刑统》已成三年,推行于州郡,累有成果,两京之内,推鞠依制,判罚有据,诉讼得清,大去冤狱!”

听其答,刘承祐问道:“两京及近畿如此,两京之外呢?又是何等情况,朝廷可曾了解其真情实况?”

不待其答,刘承祐又说:“朕查过刑部案宗,三年以来,自地方上呈东京复核死刑者,不足七百起,难道大汉天下州郡,已清平如此?”

闻言,范质当然明白天子所言何意,当即躬身一礼,请罪道:“地方道府州县,擅自勾决处刑者,犹是不少。此臣等疏忽,督查不力!”

见范质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刘承祐挥手道:“罢了!方镇权重,朕知晓,此非卿等全过,不当诿罪于尔等!如欲推制全国,落实律例,并不容易,朕可以理解!”

“陛下此言,臣实汗颜!”范质轻轻一叹。

刘承祐则说:“《刑统》推行三载,两京及近畿州县,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成果如何,一目了然。然诸道地方如何,不甚明了。朕有意遣专使,巡察地方,清点诉讼,以察成效,你看如何?”

范质顿时心思一动,稍微想了想,顿时应道:“臣以为,陛下此议,甚可!”

“近来听闻,河东下属州县官吏,有不少枉纵狱案发生,民怨很重!”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朕打算以范卿为河东巡抚使,去一趟河东,以宰相之尊,查察官吏,黜置奸邪,昭扬法律,顺便替朕祭拜北都!”

“是!”范质心里彻底警醒起来了,天子分明是意在“沛公”啊,此行不一般,甚至可能有危险,但范质没有任何推搪的意思。

注意着范质的神态眼色,刘承祐知道,以此公的机敏,显然窥探出自己的某些用意了。

“还有一事,想要范卿,参详一二!”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陛下请讲!”范质沉身肃容道。

“郭威上书,以父子不当同朝为由,自请去职,离京为官!念其老迈,朕不忍其离都,受那跋涉之苦!”刘承祐说道。

闻言,范质陪着点小心,又带着点试探,应道:“如此,或可将郭荣外放!”

刘承祐说:“郭荣在外多年,累迁军政,征淮功劳卓著,论其资历,也可进京掌权任事!再者,朕方以其为枢密副使,不便轻改!”

听天子这么说,范质明白了,还是打算放郭威出京的。他甚至猜想,刘承祐调整赏职,以郭荣为副使,只怕早已考虑到这种情况。父子同掌枢密,百官看到了,都会进言调整。

想了想,范质说道:“郭公深明大义,而识大体,请陛下念其忠君体国之心!”

点点头,刘承祐慢条斯理地:“朕所为难者,是天下之大,何处适合郭卿!”

范质也考虑了会儿,建议道:“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在镇多年,依朝制,当迁职调任。眼下,湖南有事,王、周等人已生龃龉,乱事起于不测之间,倘以郭公坐镇襄阳,可就近调控。陛下,以为如何?”

唇角,慢慢地绽放开笑容,刘承祐颔首,仅道一字:“可!”

第150章 为将军践行

“张少监,陛下在吗?”虽然张德钧基本与刘承祐形影不离,崇政殿前,向训还是朝他确认了一下。

扫了向训两眼,大汉诸多将帅之中,向训是少有正眼看他的人。微微一笑,张德钧说道:“将军且稍后,容小的进殿通禀!”

“有劳了!”向训微一拱手。

“星民不必多礼,先坐,待我处理完这份奏章!”殿内,看着被张德钧引入的向训,刘承祐只抬了下眼,吩咐着。

“谢陛下!”

安静地坐等,待刘承祐落笔审阅结束,抬起头来,向训方才起身,道:“陛下勤政,数年而如一日,实乃大汉之福,百姓之福,臣钦佩!”

笑了笑,对其恭维,不作评述,刘承祐道:“我倒想,天下太平,军政无事,垂拱束手,而坐龙廷!”

对于天子这言不由衷的话,向训识趣地仅听一半,说:“陛下励精图治,必然一统天下,再开太平,以造盛世!”

刘承祐嘴角一勾,道:“凤翔来的军报,蜀军增兵两万,陈仓一线的压力很大啊!”

向训眉头一凝,道:“蜀军如此不知进退?”

刘承祐反应倒是平和:“或许是蜀军觉我朝,方经淮南大战,军财民力,皆消耗巨大,想趁我新力未继之时,讨些便宜吧!

孟昶花费十五载,方才剪除旧将权臣,亲掌后蜀军政大权,虽渐耽于享乐,但犹存一份志气,想要北伐,克复中原,倒也不足为奇。

孟氏父子,治蜀二十余载,少遭兵祸,积聚之丰,完全可以想象,为我朝西南大敌啊!”

“每逢国难,必思良将!”说着刘承祐的自称,都正式起来了,冲向训道:“朕遣你西去,就是为了应付蜀难!”

“陛下,臣此番进宫,就是来向陛下辞行的!”向训拱手:“西进之军,臣已挑选完毕,两千兵卒,皆是征淮有功之士,可堪一战,倘在关中,足以横断渭水。臣已查得渭河水文,所乘战船,可纵横其间!”

看着向训一身戎甲,刘承祐点点头:“征淮半载,奔波于水上,本就干着苦活。此番回京,未得多少休整,便要再度率众西行,辛苦了!”

“为国效力,岂敢言苦!”向训面色不改,但语气坚定。

“星民豪气干云啊!”

面对天子夸奖,向训处之泰然。不过,很快面上露出一抹迟疑:“陛下!”

“对朕安排你西进,心存疑惑?”刘承祐语气肯定地问向训。

向训点头:“蜀军强势北进,侵我关内,来势汹汹,朝廷未大举应变,禁军只兵未动,仅以臣帅一偏师水军西进援济。臣有信心,阻蜀兵于渭南,然如欲退之,仅凭关中的州镇军,只怕力有不足!”

“身在东京,目光已投千里之外,所虑大局,星民能够考虑到此,不愧名将之姿!”刘承祐看着向训,目光中满是欣赏。

言罢,刘承祐简单地将郭威的“疲蜀之计”讲了一遍,向训这才恍然。刘承祐扬了扬手中的奏报,说道:“原本,朕还忧虑,蜀军久战不下,会心生退意。而今援兵来,虽使凤翔更加危险,却可使蜀军顿兵更久些了!论消耗,守方总归要比攻方,来得小些,朕虽不愿以西陲长遭战火,但也愿意陪蜀军耗下去!”

“臣明白了!”向训道。

“你真的明白吗?”刘承祐突来一问,让向训微讷。

“陛下另有吩咐?”迎着天子的目光,向训不自觉地打起了精神。

刘承祐一手上指,语速缓慢,别具为言,道:“若仅以水军西进,控制渭河,朕可以任择一将领,哪怕是郭廷渭、张彦卿那等降将!你可想过,朕为何偏偏要点你向星民的将?”

向训拱手:“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到了凤翔,熟悉陈仓各路之军,了解军情,洞察敌情,勘探秦凤四州乃至汉中!”刘承祐背起手,一条条地朝向训交待着,每说一条,便让向训表情严肃一分。

“朕知道你的才干,不在水上!朕让你去凤翔,不是让你去统率水军的!”刘承祐盯着向训的眼睛,说道:“只要守住陈仓,蜀军迟早会退兵,而秦凤四州,朕迟早也要取回来!届时,你向训,便是西征主帅!”

刘承祐此言,如霹雳一般,劈开萦绕在向训脑海中的迷雾。不假思索,向训跪倒在地,斩钉截铁地拜道:“臣奉命!必不负陛下之望!”

刘承祐起身,走到向训身旁,矮身探手,将之扶起,与其同出殿门,一边走,刘承祐一边轻声道:“星民,你与相交,已有六年了吧!”

“臣本河内一匹夫,自负韬略,北上投靠晋阳,终为陛下所纳!”向训脸上也流露出回忆的神采。

“一晃六载,这些年,鞍前马后,效力于军政内外,兢兢业业,从无怨言,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是故,朕也愿将心腹之重托付于你!”刘承祐感慨着:

“天下崩坏久矣,人心丧乱,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为人所轻,这也是朕矢志改善重塑的!你我君臣,这六载之谊,十分难得,你当珍惜,朕,也会珍惜!”

听天子感慨,见他那稍显默然的侧颊,向训心中却敬畏感暴涨,恭敬一礼,郑重道:“是!”

“朕又忘情了!”一下子变了脸,刘承祐呵呵一笑,拍拍其肩膀,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关中诸多方镇,历来为中枢控制薄弱之地,这些年朕虽屡有调整,但根本的局面,仍未改变。

彰义军、静难军、顺义军、保大军,尤其是彰义军,史匡懿当年有倡议之功,立国以来,也少有不矩行为。但是,自石晋以来,其镇守泾原四州,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啊!”刘承祐看着向训的眼睛:“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向训表情已然凝重起来,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皇帝派自己去关中的目标,不只是对外,同样也是对内。

“非朕多疑!”刘承祐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悠悠说来:“只是为国家体制计,为西陲安定计,不得不有所更张,去旧弊。当然,也不愿坏了史公与朝廷之间那份情谊!”

“至于凤翔赵晖,首义三节度,对朝廷向来恭顺臣服,历经大小战数百场,以其能力资历,自然可当西面之任。”刘承祐又说道:“然而,毕竟已年过花甲,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廉颇。朕,也不愿使老臣过劳,大汉也不需要一个何敬洙,那样,就太过可惜了……”

“星民!”刘承祐目光炯炯,对着向训:“朕不妨与你明言,朝廷欲削方镇之权,收节度之兵,此去西南,御蜀为第一要务,但你要随时做好,接收关内诸军,裁汰整编的准备!时机未到则以,时机一道,整个西南,乃至关中军权,朕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不知听天子此言,向训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从其面上表现出的,是虎目冷峻,满脸郑重,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

再拜!这回,刘承祐没有将他托起。

“上酒!”刘承祐吩咐着。

早已准备好的张德钧,亲自端着一托盘,走上前来。

同向训各执一杯,刘承祐嘴上带着点笑容:“此去任重而道远,朕随意些,就于殿前为你践行了,共饮此杯!”

“谢陛下!”

二人饮尽后,向训恭退而去。刘承祐就站在殿前,背上双手,袍随手动,不怒自威。目光平静地,望着向训渐渐远去的背影。

关中遣将人选,实则是刘承祐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向训,是唯一一个有那个能力,并且得到他信任的将领。

当然,这个信任,也是有一个尺度的。不知道,待到他日,收得关中镇军,向训又会是怎样一番风采,刘承祐突生此念,嘴角慢慢地绽开一道看不出悲喜的笑容。

忽得一阵强风袭过,吹动衣袂,飘飘而动……

第151章 凋零

入夜,刘承祐如约而至瑶华殿,与高贵妃以及三子刘晞,吃了顿饭。待夜渐深,让乳母带走有些恋母的刘晞,方才得出空间,与高贵妃做些夫妻间的趣事。

高贵妃,年纪比刘承祐大三四岁,可抱金砖,早些时候,刘承祐几乎视之为姐,没准还有些异样的情愫在其间。这些年,随着年纪越长,贵妃也愈加成熟丰韵,有长期习武的习惯,身材也冠绝汉宫后妃。

完事之后,头靠玉枕,怀里搂着贵妃,一手无意识地在其曲线玲珑的腰臀之间活动着,触感甚是细腻,双目之中却透着神思。

“官家在想什么?”贵妃有些好奇,吐气如兰。

此时的刘承祐,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身体似乎很乏累,闻问,回过神,看着额头间仍透着细汗的娇艳贵妃,刘承祐随口答道:“我想,明日去高府探望,看看妇翁!你们母子随行!”

“此言当真?”高氏似乎有些激动,直接撑起了身子。

那一个恍惚,刘承祐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真大。淡淡一笑,应道:“君无戏言嘛!”

自刘承祐登基以来,有幸得他御临拜访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十分难得,是故,也难怪高氏这般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