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42章

作者:芈黍离

“不可!”话音落,范质板着张脸,直接说道:“这些进士,少治政驭民的经验,还需多在职司历练,淮南州县皆新下之地,局面不闻,形势复杂,需要处置的公务、急务很多,还需以有政才资历者充任!不过,进士之中,可拣其年长及菁英者,破格任之!”

李涛又道:“两京之中,尚有不少勋臣荫官,彼多受国恩,值得信任,可以委之!”

范质还是表示反对:“彼等既无政才,更少学识,岂能为官一方?”

“那依范相之见,当如何?”见范质连连打自己脸,毫不给面子,李涛也不爽了,反问道。

范质想了想,看向冯道:“自河东、河南、河北,各方镇之中,挑选职吏充任,冯相公以为如何?”

听范质建议,冯道下意识地瞥了其两眼,捋了捋白须,思虑了一会儿,点头道:“甚好!各地藩镇,军政稳定,抽调一些人手,支援淮南,并不影响大局!”

“至于各地方镇之缺额,可由朝廷此后,陆续补充!”范质微眯了下眼,平静道。

在场的几名相公,此时哪里还不知,范质之议,存着什么心思。冯道也不由看了范质两眼,心中暗忖,莫非天子有什么密诏与他?

收起杂念,冯道又看向三司副使薛居正,问道:“犒赏三军之钱帛、粮米,准备得如何?”

提及此,薛居正便是一脸苦相,摇头道:“未足一半!”

刘承祐发了一诏,让东京筹备金五千斤,银十五万缗,绢十万匹,粟米二十万石,准备策勋叙功,犒赏三军将士。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苦了三司群僚。似乎也能理解薛居正的难处,冯道只是提醒道:“陛下快要还朝了,禁军也要回京,此事上,可拖不起!”

薛居正点了点头,说道:“待南唐岁贡那一部分归来,再自地方诸仓中调拨,还有大军之缴获变卖,当差之不多!”

大汉之三司,总管全国财政,权力虽重,但却是整个朝廷最难做的官,毕竟当整个国家。天子刘承祐虽然勤俭,但每有大举,靡费从来不少,就拿此次南征来讲,三年之积攒,当真大半都消耗在里边了。

在政事堂的宰臣们议事之间,枢密院这边也举行着一场高级军务会议,这已是这段时间下来,第三次了。除了枢密正副使外,兵部尚书魏仁浦,还有殿帅尚洪迁。

尚洪迁拿起那份由兵部及枢密院联合整理出的赏功、迁拔名单,简单地扫了几眼,异常感慨地说道:“这一仗下来,禁军又有大变化了!后起之秀,如云翻涌,我看,用不了多久,我等再下军队,只怕尽是生面孔了!”

“殿帅戏言了!”郭威平静地说道:“此次南征,军中俊杰,踊跃建功,表现出色者,难以胜数。朝廷因功策勋,以劳犒赏,乃应有之义。再者,此战的结果也证明,陛下与诸公,对于禁军整饬,效果显著!”

郭威说话,是越来越,精明了。

“淮南两道之军队戍防,还需做些调整!”魏仁浦心思则全在公事上,说道:“陛下所设都指挥司,辖一道之驻军,乃大汉首例,还需慎重。禁军之外戍,也需枢密这边调控!”

“魏相公所言甚是!”郑仁诲主动发言,向几人一礼,道:“当下之急务,除赏功罚过,调防更戍之外,便是对东京禁军的调整。原本戍防于西京、滑、澶、魏博之侍卫马步军,当趁机换防。从征诸军,前后损折也不少,需要补充!”

“陛下之诏,提过此事!”魏仁浦颔首,想了想,说道:“两司禁军编制、官称、饷禄都需进一步调整。至于所缺之兵额,以在下之见,或可自河东、魏博、成德等镇,选拔精壮,充入禁军!”

瞥了魏仁浦一眼,郭威点头道:“戍边之卒,也可征调!”

从东京这干文武,所议之事,基本便能看出,北汉接下来的目标,会是在何方。在刘承祐还未还京,已发诏,针对方镇之军、政,朝廷要着力插手了!

待会议散后,郭威召来郑仁诲,朝他问道:“关中那边,可有新报传来?”

郑仁诲摇摇头,让郭枢相眉头皱起。见状,郑仁诲说道:“朝廷在京兆、凤翔,足有两万军,以赵使君之能,进攻或许不足,但守御料想无虞,枢相不必忧心!”

“地势上,蜀军占有秦凤,于我朝,总归是不利!”郭威想了想,吩咐着:“要加强对关中军务的关注,我若猜得不错,天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受孟蜀之钳制。而今尽取南唐江北之地,一旦腾出手来,必会解决西南边患!”

郑仁诲也是有见识之人,颔首表示认可,眉宇间,眼神中带着少许的激动,冲郭威道:“枢相,以当今天下之形势发展,天下复归一统之期,只怕不远了!”

闻言,郭威认真地想了想,神色沉凝,突然抬头对郑仁诲道:“日新,你可曾想,外放州郡?”

骤听其言,郑仁诲愣了一下,然而转念一想,有些明白郭威的顾虑了。枢密院,虽然被兵部分了一部分权柄,但仍旧掌握全国军令之政,权大势盛。而郭威与郑仁诲,这两个正副使,关系之间的亲近,是满朝人都知道的事情。

只稍作思考,郑仁诲道:“在下人老体衰,得枢相之举荐提拔,方得入掌枢机。枢相如有安排,我自无异议!”

“郑公识大体啊!”见其反应,郭威感慨着说道:“陛下新设之按察使司,尚无安排,我欲举荐日新前往淮东道任按察使!”

第138章 回宫

季春时节,东京内外,汴河两岸,绿柳成荫,只是四处,已然飘飞着柳絮,使得空气,不那么宜人。自辰时起,被刘承祐更称为定鼎门的开封南门,便已被宫卫、禁兵、巡检以及差异严密守备住,仪仗摆开,自宰臣以下,东京七品以上朝官勋爵,悉数奉命,前来迎驾。

另有大量底层职吏、百姓,闻讯之后,不约而同前来来,共襄盛举,比起迎驾,更像是看一场热闹。自刘承祐即位以来,头一次举行如此盛大严肃的迎驾仪式,包括此前亲征平叛,以及几次出巡,都是草草了事,甚至干脆取消。

数万官军民,熙攘于一块儿,比肩继踵,争相张望,以眺南方。气候已然彻底回暖,些许燥热,将气氛烘托得有些热烈,虽未有大声喧哗,但嗡嗡的议论声,汇聚在一起,动静仍旧不少。

约以一个半时辰之后,在普通黔首越发不耐乃至有直接散去者之时,终于有轻骑北来,通知迎驾文武,銮驾将至。少顷,透过那一排排闾舍店肆,可以看见飞扬之玄帜,林立之旌旗,所有迎驾的官员勋略,立刻警醒,打起精神,下意识地整理衣冠,想要将最好的面貌呈现在还京的天子眼前。

六马驾帝辇,宽大的銮驾上,刘承祐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卷书,是李昉替他收集整理的历朝历代以来中央、地方军政制度,显然,对于北汉朝廷眼下的政治结构,刘承祐仍不满意,想要参考,继续深化改革调整。

“陛下,定鼎门将至,公卿百官及东京士民,正在城门前迎候!”赵匡胤前来禀报。

“知道了!”刘承祐应了声,收起手中书册。

抬眼,正见着那如剪水般的动人眸子,接触到天子的目光,如触电般,别过眼神,有些紧张地缠着玉指,又鼓起勇气,迎着刘承祐的审视。

小娘子周娥皇正着一身淡紫宫装,头上梳着妇髻,白皙的面容间透着点桃红,玉带束着柳腰,纱裙之下,隐隐能看到绣着牡丹的内衬,紧紧地贴着胸脯,年纪虽不大,但极有料,刘承祐是亲手感受把玩过的。

这一路北归,得侍驾君前,大周已然习惯了身份的转变,从昔日江都闺中秀女,一跃成为天子宠妾,虽然还没有被赐与名份,但刘承祐对她的宠爱,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作为一个才女,豆蔻初开,对于情爱,周娥皇还是有些“风花雪月、琴瑟和鸣”的期待的。不过,侍寝之后,很快便认清了现实,大汉的天子,明显缺少柔情。

待在天子身边,周娥皇见得最多的,便是刘承祐批阅一封封奏章,接见一名名文武,处置一件件军政,晨兴以至日暮方息。

即便新纳自己,也未夜夜笙歌,辛苦耕耘。纵得闲暇,下得銮驾,出得御营,也是巡看中原农事,甚至亲自下田,插半亩地的秧苗。

而用得到她这新宠的地方,除了暖床侍寝之外,便是在其乏累之时,谈谈曲子,一展歌舞,聊以舒缓情绪。

事实上,这段时间下来,对于大周这小娘子,还是略显冷落的。但是,女子总是早熟,周娥皇又经过其父周宗的培养教育,很识大体,恭顺成熟,前后规规矩矩,表现得很乖巧。

“你似乎很紧张!”朝大周招了招手,刘承祐将之揽入怀中,轻声问道。

小娘子面上流露出少许羞涩,柔柔地应道:“妾只是一俘臣之女,身份低微,得幸侍奉天子,同乘銮驾。陛下将接受百官士民迎奉,妾再跟在陛下身边,实在不便!”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一笑,探手抚了抚小娘子的晶莹月容,说道:“周公育有一佳女啊!”

想了想,刘承祐又放开大周,冲张德钧吩咐,让他另备一辆车,伺候小娘子,安排入宫!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

銮驾至,定鼎门前,文武大礼,百官谒拜,齐声高呼。刘承祐探身出帘,踩在辕梁上,环视一圈,周遭百姓已然自发地跪倒,口呼万岁。

环视一圈,人头攒簇,数万官民齐拜倒,场面还是很宏大的,这是刘承祐在十数万大军中都没有体验过的,对此,感到很满意。

“众卿免礼!众军免礼!众民免礼!”沉稳而洪亮的声音,从天子口中吐出。

露了个脸,刘承祐又缩回銮驾内,其后,在礼部尚书赵上交的主持下,一场迎驾进城仪式展开,鼓角齐鸣,礼花飘飞。御驾过后,各支禁军,按军功列阵,从容有序进城,接受东京官民的祝贺与欢呼。

大军凯旋,带回的是赫赫武功,非凡功业,一片欢腾声中,免不了失望与哀切。将士有百战而还者,自然也有亡命而失者,只是那些丧子、失夫、亡父者的悲伤,在喜庆的氛围中,太过弱小,也太过悲凉。

回到汉宫,与往常一般,刘承祐降诏,着东京臣僚,各归其衙署,安守其职。刘承祐自己,则径往慈明殿,向太后李氏问安。

“娘,儿子回来了!”宫殿内,李氏是亲自候于门前,见到太后,刘承祐直接大礼拜倒。

“快快免礼!”李氏显然有些激动,上前将刘承祐扶起。

就如往年,迎接刘承祐还朝,李氏还是上前打量了一圈二子,确认其周身无恙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入殿内安坐,汉宫的后妃们,也俱在,一后三妃,以皇后大符为首,向刘承祐行礼。皇后越发雍容,贵妃越显艳丽,惠妃明显轻熟,至于贤妃折氏,孕肚已凸。莺燕一片,看向刘承祐的目光,难免含着些期待……

其后,是刘承祐的四个皇子,在长子刘煦带领下,向刘承祐叩拜。长子刘煦,将满四岁,稚童一个,却显得规规矩矩的。

二子刘旸,三子刘晞,也才两岁多,能走能跑了,继承的父母的基因,长相很是漂亮,童稚的目光看着刘承祐,尽是好奇,叩拜也是跟着学,注意力很快便挪开了。

至于四子刘昉,才一岁半,还呀呀学语,说是行礼叩拜,实则是坐在那儿,并且还坐不住,看都不看刘承祐一眼,反而来了劲儿,绕着三个哥哥爬,爬得还挺快。

这幅场面,直接把殿中的大人们看乐了。刘承祐也敛不住笑意,起身将四子抱在怀中,任其挣扎的同时,不由朝太后感慨道:“还是家里好,有良母、贤妻、幼子……”

“你不在东京,亲临战场,留我们这些妇孺在宫里,心里实在不安啊!”李氏则一种浅浅抱怨的语气,说道。

闻言,刘承祐笑容一敛:“难道,有人对娘不敬?”

见状,李氏摇摇头:“内外臣僚宫侍,都恭顺侍候,但你这做主的人不在,心有挂碍罢了!”

复衔笑意,刘承祐坐到李氏身旁:“有劳娘亲挂念了!未能尽孝于膝前,还望恕罪!”

李氏说道:“有皇后他们侍候,倒也不寂寞!”

冲着他的后妃们点了点头,刘承祐说道:“今日我还京,叫上在京的亲戚们,举行一场家宴,一家人聚一聚,图个喜庆!”

“甚好!”对于刘承祐的想法,李氏表示认可,直接同意。

第139章 崇政殿听政1

一场家宴,刘承祐席半而走,他除了是一家之主,还是一国之君,国事在他心里的份量,还是要重于家事的。

约莫以傍晚时分,刘承祐向太后告罪,径往崇政殿而去。月薄星繁,夜幕之下,宫廷巍峨,时隔四个多月,再度走在熟悉的宫室之间,刘承祐又是别有一番感触。

“大臣们呢?”刘承祐问。

作为内侍之首,张德钧回宫之后,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此时方罢,前来候命。闻问,赶忙道:“诸公正在东殿等候陛下召见!”

应了声,刘承祐加快脚步,走向崇政殿。殿内,东京朝堂上,权势最重的几名大臣,正安静地候着,待天子快步入内,俱起身恭拜。刘承祐正坐于御案,是等彼朝拜之后,方才示意其免礼落座。

四个多月未见,看谁都有种眼生的感觉,而于殿中的大臣们而言,携拓地之功,大胜还朝的天子,威势愈盛,令人不敢侧目。

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冯道身上,刘承祐说道:“朕不在东京,有劳众卿,坐镇后方,秉执军政,操劳国事,调理阴阳。诸公辛苦了!冯卿,这鬓角,又添几分斑白,可见糜乏,朕心不忍啊!”

“多谢陛下关怀!”冯道当即起身,恭敬应道:“臣等深受陛下信赖,以国事委任,自感任重道远,不敢怠慢失责!而今陛下得胜还朝,臣等空悬之心,方得安矣!”

听其言,刘承祐稍微勾动了一下嘴角,轻吁一口,朗声道:“此番南征,前后动用军民三十万,靡费亿万,所幸将士用命,群臣筹谋,得以尽取淮南,江东臣服,可谓战果辉煌啊!”

“此皆陛下运筹之略,统帅之明,用人之智!”郭威在下,以一个平稳的姿态,说着恭维的话。

轻笑一声,刘承祐说道:“筹谋制远,用兵制胜,破国夺城,占地取民,乃有此胜。这岂是朕一人之功,文臣之谋,将士之勇,缺一不可!”

刘承祐从来不是自矜其功的人,也没那么,更没有那个必要去与臣下争功,面容和善,朝众臣说道:“此番,朕亲征于淮南,得以尽心于军事,而无米粮、军械、役夫之忧,后顾之虑,皆乃众卿坐镇之功!”

听皇帝这般说,殿中臣僚还能如何,皆起身拜倒,一副感动的模样,大赞刘承祐英明。

简单地沟通完君臣感情,刘承祐形容微敛,殿中气氛眼瞧着严肃起来,就如平日里刘承祐听政一般。

战争结束未久,朝廷治事,虽则已从战时调整过来,并逐渐恢复正轨,但犹以兵事为先。郭威率先起身,禀道:“从征禁军,已然归营,汇同诸军上报,再加后续查验,此战南征禁军将士这损殁详细已出,臣具表以奏!”

郭威掏出一份奏书,双手捧上,嘴里叙述着:“前后野战、城攻,大小凡四十三起,禁军战亡四千三百七十五人,走失二百六十七人,重伤一千三百六十人,轻伤五千一百二十四人!所伤亡者,队长以上军官,三百二十六人!”

闻报,刘承祐难免再生“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感叹,说道:“南唐将士之孱弱,朕已知也,即便如此,鏖战数月,我汉军精锐,犹伤亡逾万,不可谓不大!”

当然,郭威所报,只是禁军官兵的损伤,此战所征召的淮北、淮南役夫,其伤亡,则倍之。毕竟干的,都是脏活、苦活、累活。

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遵命!”郭威与魏仁浦,同时应道:“陛下爱兵之心,臣等敬佩!”

“南征诸军将士功劳,兵部已然审定结束,营指挥以上,凡一百六十五人,悉已整理完毕,详记其事,请陛下审阅,策勋授赏之事,还需陛下与廷臣共议!营指挥以下,另备明细,按例因功叙赏,待核定之后,即可降赐!”魏仁浦也拿出一封奏章,呈上。

刘承祐掂量了几下,甚是厚实,能由他亲自过目的,都是禁军中上级军校将帅之功。稍微翻看了两眼,刘承祐冲着一脸操劳状的魏仁浦说道:“魏卿辛苦了,待朕阅后,再作批复!”

“是!”

掂量着手中奏册,刘承祐看着众臣说道:“厚厚一本功劳簿,尽是将士厮杀作战,破军占城之功。如朕前言,诸卿坐镇筹措,理政抚民,亦是大功,另有诸节度及各州配合作战调度之职吏,亦不能忽视其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