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汉军有多少人?”郭廷渭急问。
“战旗密布,无边无际,至少上万。汉军有两名猛将,斩我数名指挥使……”校尉答道:“使君,快逃吧,诸军皆已大乱亡命,汉兵正在追击啊!”
郭廷渭自有判断,当然不会全信这失魂之低级军官的话,但何延锡遇伏兵败,却是不争的事实。
听其言退,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这名军官头颅落地,惊惶的色彩,停留于其面上。
深吸了一口气,郭廷渭策马上前,厉声下令道:“列阵迎敌,引败兵自两翼而走,敢有言退者,杀无赦!”
当此危难之际,郭廷渭也算当机立断,意欲以己军阻止汉军追击,对败退的唐军造成持续杀伤。就他所知,涡口汉军,人数只三两千,并且有一部分水军,汉卒万人,不过那军官大败失措之际的臆测罢了。
按剑立于阵前,看着不断败退而来的唐军,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郭廷渭面沉如水,心中对何延锡恨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乱兵莽撞冲击,也被郭廷渭勒令斩杀。
没一会儿,已有汉军追击而来。
党进率先带人赶到郭廷渭军阵前,看着横道阻路的唐军,望着前排的弓弩手,党进忍不住舔了舔几乎干裂的嘴唇,不加思索,扛起一把盾,爆喝一声“冲”,率先朝唐军扑去。
进入射程,三轮的箭雨,直接给汉军造成一百多人的伤亡,党进手臂上也挂了彩。见此景,党进更加红了眼,要知道在前番伏击追杀中,他的部下也没有这么大的损失。凶性大发,意气更盛,带人撞入唐军军阵,党进则直指临阵调度指挥的郭廷渭。
一场遭遇厮杀,一爆发开来,便呈白热化。身为主将,赵匡胤没有专注于厮杀,而是在后指挥部下,追剿亡敌。等他率军赶到时,党进一部,与郭廷渭军厮杀正自激烈着。
虎目一扫,便判断清楚形势,看着占道抵御的郭廷渭军,一眼洞悉其打算。即命手下营指,带人冲上去,支援党进,而他自己,则率军迂回其侧。
汉军借胜势,又有猛将,再加赵匡胤临机调度,即便郭廷渭颇有驭兵之才,也难抵挡,终是在赵匡胤里绕袭而来之前,下令撤退,然后便在汉军的追击,转变为败退……
赵匡胤与党进追杀了数里,及近唐营,即停下,暂时作休整。
“那姓郭的,当真有些手段,抵挡我这般久,伤我近三百卒!”既是受冻之故,也是情绪激动,党进脸色通红,骂咧道。
赵匡胤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唐营上,已然生乱,甚至波及到了临岸之水军。
“那郭廷渭,确实不易对付,如他独立统兵,我还真没把握施此计。但兵败如山倒,非郭廷渭一人力所能挽回!”赵匡胤说。
吐出一口浊气,赵匡胤指着唐营,问:“唐军步卒已败,此战我军功成大半,唯余其寨!党兄,可敢与我一道,直接冲击唐营,配合水军袭其水营?唐军陆师于我,不足为虑,若能重创其水军,则淮水下游,短时间内我军当不惧其威胁。”
“如何不敢!赵兄有此壮心,末将岂敢言否?再者,此番厮杀,我等还未尽兴。”党进跃马而出,鼓舞着士气:“弟兄们,敢随我冲击唐营否?”
他这一番激励,士卒踊跃呼“战”,连道三声,声震于野。见党进振臂一呼,即调动士气,对此等战将,赵匡胤是愈见欣喜。
不多话,同党进一起,集整军兵,经过一路的追击,时下只聚起兵卒千余人。但汉军士气正盛,不带一点怕的,稍作整顿之后,便跟着赵匡胤与党进,朝唐营攻去。
将校奋武,士卒用命,即便唐营中有郭廷渭留守的千余生力军,也挡不住汉军的猛攻。
而在涂山伏击胜利之后,赵匡胤便早早地派人通知水寨的汉军,尽出战船,顺流南下,直袭唐师。
在赵匡胤击破唐营之时,汉军水军已然和濠州水军开始交锋。若仅论实力,是汉军那几十条轻舟小舰,是完全不够濠州水军塞牙缝的。但是,失败,是会传染的……
陆上的失败,直接影响到了濠州水军,将无战心,兵无战意,以顺流撤退告终。
唐营,伪濠州团练使郭廷渭是有心杀贼,而无力回天,最终带着不足五百人的残部,逃归濠州去。而何延锡,在涂山战场带人脱离大队,绕道亡命回营,还没喝口热水,郭廷渭还营,汉军踵其后攻营,大难时分,还是跟着郭廷渭逃亡。
濠州水军近两百艘舰船,只有一百多艘见势不妙撤退成功,剩下的,全被汉军堵截,缴获。五千水军,没怎么交战,便折损近半……
涡口一战,汉军可谓大获全胜。
唐营内的酒肉成为了汉军战后的犒赏,全军大悦,诸营兵马,陆续归来,缴获与战损也渐渐统计出来。
临岸,正对着稍显残败但气氛热烈的唐营,赵匡胤与党进及水军指挥使登上缴获的最大的那艘濠州战舰。
党进伤了几处,身上已包扎结束,但观其精神焕发,伤得不重。三个人都面带喜色,尤其是张姓水军指挥,更是乐开了花,他可是未出多少力,便捞取了大笔的军功,看向赵匡胤,目光和善极了。
天色渐晚,三人盘腿,共坐一席,享受着缴获的酒肉。一名宿州的参军,满脸喜色,语带兴奋地在旁朝赵匡胤禀道:“使君,经初步统计,涡口一战,我军杀伤唐军步卒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余者难计。濠州水军,俘一千五百余卒,缴获大小船只八十艘,尤其是其中有十艘,满载粮械军需的辎船。另有刀剑、兵甲、旗帜等未计其数,唐营仍有稻米一万余石,酒肉数车……”
“好!好!好!”赵匡胤还没反应,党进却是连拍着大腿,连道三声好,端起酒碗,就朝赵匡胤与水军张指挥敬酒:“赵兄、张兄,我们喝一碗庆功酒!”
“好!”
赵匡胤本是好酒之人,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问道:“我军伤亡几何?”
“不大!”参军语气很轻松:“诸营士卒归列,不排除走失,算上昨夜袭击,此战前后,我军共亡三百六十七人,轻重伤四百五十一人!”
“伤亡近半啊!”赵匡胤放下酒碗,感慨道。
“同战果相比,这点伤亡,不算什么!”水军张指挥笑道:“还要恭喜赵使君,击溃濠州水陆大军,立此大功,高升在即啊!”
赵匡胤却作怅然状;“只可惜死伤了这么多弟兄!”
言罢,即向参军道:“将伤亡的军校士卒,悉数记录在册,不得有遗漏,待战事结束,我要向朝廷奏报抚恤,以慰藉这些为国征战的勇士!”
“是!”
“传令各营,稍作休整,押送俘虏、缴获上船,烧了唐营,回师荆山寨,以备不测!”想了想赵匡胤命令道,又看向水军指挥使:“张指挥,就有劳水军弟兄们,送送我等了!”
“此小事耳!”
有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赵匡胤回师涡口,拿出缴获酒肉,犒赏将士。
赵匡胤这边,一面亲笔手书战况及战果,上报淮南前营帅帐,为诸将请功。
当夜,赵匡胤与麾下将士痛饮共庆,夜半而寐。
第二日一早,受着宿醉的影响,思及昨夜的得意忘形,即召麾下军官,掷下严令:自他以下,此战结束前,再有饮酒者,斩!
涡口之战一结束,赵匡胤一面派人探察濠州那边的情况,一面也关注着南边,王峻与刘彦贞的战况。
那里,才是淮南关键一战。
而就这两日传来的消息看,赵匡胤总觉得,那刘彦贞,已入王都帅圈套。
刘彦贞在安远以西,击败了拦截的李重进军,已趁势逼近寿春。这在赵匡胤看来,怎么都像自己在涡口此战的计策……
第80章 一意孤行,而蹈死地
寿春这边的局势,就如远在上百里之外的赵匡胤战后所猜测的那般,北汉统帅王峻的诱敌之计,也已进入关键阶段。
在涡口之战进行的同时,南唐北面都部署刘彦贞已率三万大军及一万多名淮南壮丁兵援至寿春,加上北上的庐州军,号称十万,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而在汉军大营,在王峻的命令之下,早已潜然动作,做好了撤军的准备。东进的李重进,南下的王全斌,派出去两路拦截兵马。
李重进率护圣军在濠州安远县以西与唐军相遇,按照王峻的命令,小战一场。结果,佯败变成真败,毕竟兵寡于唐军,若不是李重进壮士断腕,留下一部,果断撤退,差点就被唐军缠上,全军覆没。
灰头土脸而归,自觉英名丧尽,李重进是羞愤难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王峻此番居然和颜悦色,对李重进善加安慰,彼时大军已经顺着淝水,撤往下蔡,王峻反而委以重任,让李重进为大军殿后。
有的时候,这败仗,要败而不溃,要把握好其中的度,可比打胜仗还难。李重进用一千多士卒的性命,证明了这一点。
王全斌那边,可要老练得多,没有与庐州张全约军交锋的意思,就将其盯在淝水边上。等收到王峻的撤军命令,撤得飞快,与李重进一道殿后,主防备寿春守军追袭。
唐军这边,大军之来,隔淝水相望,只见那一座庞大的空荡荡的汉营。得知汉军已向下蔡渡口撤退,唐军主帅刘彦贞哈哈大笑:“汉贼惧我大军,远遁下蔡,是恐后路有失而往固守,追之必可大获全胜。传令,发兵下蔡!”
同时,又传令寿春城何敬洙,已打南边而来的张全约,让他们和他聚兵一起,发兵西北。又再分两路使节,往南北通知,让濠州水军及经过补充的寿州水军齐向汉军下蔡、正阳浮桥进攻,策应他主力的进攻。
闻刘彦贞军令,何敬洙当即使人劝他:“都帅远来,师老兵疲,当先使将士休整,再图后计。且汉军强悍,未战而先退,贸然追之,恐有不测之变。君为大将,身负王命,担淮南守御之责,当审慎而行!”
何敬洙的劝解,可谓忠言,但已进入自我状态的刘彦贞,哪里听得进去,对何敬洙使者大加申斥:“汉军的战力,本帅已见识过,护圣军号称北汉精锐,也为我一战而败,简直不堪一击。我看何使君是老了,身为守将,临战之际,竟然如此怯敌。”
“你回去替本帅问何敬洙,汉军撤退之际,为何不出城追击,拖延迟滞,为我大军合围争取时间。你告诉他,本帅不治他贻误战机之罪,已是念他老将,对他网开一面。让他速速出城,与某合兵,追袭下蔡,否则让汉军逃到淮北,休怪我军法无情!”
刘彦贞这番话,传入何敬洙耳中,惹得老将暴起,气愤难抑,直骂竖子。随即遣话白刘彦贞,他奉命守备寿春,不敢擅离,君要追击汉军,自去,寿春无一兵一卒可调。
得到答复的刘彦贞,更怒,大骂老匹夫,差点斩了使者。
与何敬洙报同样建议的,便是庐州来的保信军都指挥使张全约,闻刘彦贞令,遣人告之:“都帅奉命北来,本为解寿春之围,今汉军已撤,则目的达成。当集重兵,观敌情,辅以水师之利,从容而破之。所谓穷寇莫追,何必急于追杀,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忠言逆耳,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许多时候,对于一个身处局中的人来讲,是很难明白的。
面对何、张二人的劝告,刘彦贞只觉二者是怯战推搪,敷衍他的军令。怒使人质问张全约:“君在庐州,比邻寿春,然近半月来,迟延进军,未曾一战,未损一兵,何其怯也!当从本帅击贼,立不世之功!”
又降下严令,让张全约勿多言,领军相随。张全约性情不似何敬洙那般刚烈,无奈而从之,又请为后部,为大军殿军,刘彦贞笑之胆怯,也允了。
至于违命不从的何敬洙,刘彦贞暂时也没有办法,忙着追击,没时间与之纠缠,只打算进取下蔡,破了汉军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炮制这老将……
因何敬洙与张全约之故,为免其他将领聒噪,刘彦贞召集众将,强硬地说道:“北寇敌情,全在我心,汝辈何知?沮我事者,斩!”
然后即安排好进军事宜,包括张全约军及民夫在内,五万余人的队伍,径向下蔡。
当然,作为一个熟读兵书的人,刘彦贞又岂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只是,一则他早早地便放了话,要大破汉军,执王峻头颅以献金陵,不愿虎头蛇尾。
二则,轻松击败李重进军,让他对唐军与汉军的战力对比,有了些错误的预估。
三则,他往汉军留下的营寨巡了一圈,发现在汉营之中,有大量遗漏的公私财货,车架帐篷,甚至还有诸多粮食与抛车等重型军械焚烧的痕迹。而悬于淝水之上,沟通两岸的浮桥,也没来得及毁坏。这些迹象,都表明,汉军走得匆忙。
正是有鉴于此,刘彦贞方才有大胆追击,且战而必胜的信心。
当然,刘彦贞并不知道,在撤退之前,因为将士与民夫,收拾得太干净,被王峻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直斥彼辈愚钝。在王峻与慕容延钊的精心安排之下,刘彦贞一路北来,所历所见,想不上套,也难。
下蔡距离寿春并不远,不过四十里的路程,即便有辎重之负累,半日多的时间,也足够让刘彦贞军兵临下蔡。
而这一路,刘彦贞看到了更多安他心的情况。比如有唐军士卒,捉到了一些民夫,刘彦贞亲自察问,其人答,他们是自淮北征召而来的劳役,汉军北撤甚急,遗失于野。
闻之,刘彦贞大悦,赏那些民夫以钱粮,显示他唐军的仁德。
沿途又有汉军不遗余力骚扰之,这在刘彦贞看来,只是汉军拙劣的拖延手段,没费多少力气,接连击退三波汉军的袭扰,刘彦贞传令,催促大军加速行进……
从头到尾,刘彦贞似乎忽略了,汉军真欲迟滞他进军,何以弃马军而不用。
等唐军在刘彦贞的催促下,兵临下蔡浮梁之时,淮水岸边的场景却大出刘彦贞的意料。
按他的预估,他领兵至,眼前应是汉军大乱,混杂一片,千军万马,急匆匆而争渡浮桥……
然而现实却是,汉军临岸设寨立阵,阵势庞大,严肃静默,磨刀霍霍,杀气腾腾以待唐军。冬日的夕阳,释放着黯淡的光线,照在汉军兵甲上,反射出渗人的寒芒。
见其景象,唐军顿时为其一慑,包括刘彦贞,纵观汉军背水之大寨军阵,不由得一阵心悸。当初倚势凌李重进而大胜的骄心,一下子清明了,正是因为饱习兵书,刘彦贞方知汉军的恐怖。
见状之下,刘彦贞忙乱之中,几乎颤着声音发令,让大军列阵迎敌。在阵前,设拒马,搁利刃,立木牌,又布铁蒺藜于阵前,以防汉骑突袭。所幸,隔着甚远,给了刘彦贞一些反应的时间。
汉军阵中,已搭好了一座高大的将台,王峻坐于其上,纵观唐军情势。虽隔得甚远,但唐军的慌乱可窥,并不打算给唐军缓冲的军队,即下令开战。
号旗挥舞,汉军军阵,缓缓动了起来,保持着严密的阵势,如一头战争巨兽,缓缓地朝唐军压去。
待进入弓弩射程之内,箭矢齐发,有将令所在,五千人的弓弩阵,不惜消耗,连续朝着唐军军阵抛射了十余万支箭。面对这种几乎战略性的打击,唐军纵有大盾、木牌、车架相抗,一时之间,也严重受创,死伤颇多。最重要的是,士气的急剧下滑,不稳的阵脚,直接被射乱,连反击都来不及。
箭雨过后,步军当即发起进攻。站前布置任务的时候,李重进坚决请命率护圣军主攻,意欲雪其前耻辱,王峻允之。又以小底军右翼,奉国军左翼,虎捷军轻骑压阵,合两万三千余步骑,向唐军发起全面进攻。
唐军,面对汉军的打击,根本无以抵抗。算上赶路至寿春,那几乎一个白日都在行军,七十余里的距离,未加休整。及至下蔡,更未进食,如何能是以逸待劳的汉军的对手。
汉军这边,智将不少,勇将更多。以护圣军为例,李重进、王彦升,都是憋了许久的暴躁之气,直接爆发出来,率军冲杀,直接撞破唐军前阵,又有似韩令坤这样的将才,从容指挥跟进。
其余诸军,王全斌、孙立、高怀德、郭崇威、史彦超等,无不是振武奋战之将。王峻在后督战,慕容延钊军前指挥,众将士奋战,士气军心已散的唐军,没能抵挡满半个时辰,在日落之前,便告溃败。
步军建功,唐军败退之后,慕容延钊又发令,使虎捷军六千余骑,出击追亡逐北。
第81章 下蔡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