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199章

作者:芈黍离

只可惜,宋齐丘被下放到洪州当节度使,已经有几年了,如今远避中枢,还要筹备粮秣,以供西征。而有意思的是,宋齐丘遭贬洪州,恰恰是因与韩熙载代表的江北士人集团之间的党争。

而此番,随着北面的好消息传来,则更使韩熙载的顾虑变成了杞人之忧。

宋、冯一党的马仔,谏议大夫魏岑也站了出来,笑道:“而今北汉已是自顾不暇,即便他们当真对我朝有所野心图谋,也不需忧虑了。湖南马希萼,已然快众叛亲离了,人心沦丧,我朝可以出击,必可传檄而定,拓土千里。”

连独坐于案的韩熙载,神色都平和了许多,似乎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南唐君臣,此时是额首称庆,大概天命所钟,属爱大唐吧。

“好!好!好!”李璟满脸笑容,连叫几声好,也不掩其文弱,旋即迟疑道:“现在就发兵?”

建功之心虽有,但从前到后,每到决议之时,李璟都显得犹犹豫豫的。

见皇帝老毛病又犯了,冯延巳当即劝道:“陛下,而今边、何两将屯袁、鄂已近两月,车马舟船,粮草军械,也在陆续调拨,足供大军三月之用。窃据朗州的王逵、周行逢,也接受了我朝的册命,以湖南而今的情势,可以下定决心了。”

“另,据闻南汉主闻楚变,也派军马,陈于边境,观其意图,只怕是欲尽取岭南之地。是故,我朝不可迟疑,以防误了良机,使得南汉军抢了先。”

冯延巳这是急不可耐了,但李璟性格中的踌躇反倒越发明显了,放下酒杯,好生思量了几许,缓慢而平和地说:“既然马楚之地翻手可得,倒也不急于一时,再等等。”

见唐主这般反应,冯延巳正欲进言,又听他道:“淮南粮荒,饥民四起,还是等饥情缓解之后。”

以去岁天时不利,淮南各地收成不佳,导致今岁以来,膏土富裕的淮南竟然产生的粮荒。南唐对底层士民的税赋,实则是很重的,上缴税收之后基本也就够生存口粮,而恰逢今春,南唐朝廷开始筹备伐楚事宜,从淮南的官仓中又调集了大批的粮食。

什么情况都赶到一起,也就造成了淮南饥民大起。沿汉境一带,有不少淮南百姓渡淮乞食,针对于此等情况,刘承祐诏令沿淮大汉州县,放薄粮救济,凡北上饥民,愿意留下的即给土地安置上籍,不愿意的也不强留,放其南下还乡。

不管作何选择,对于大汉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一点薄粮而已,刘承祐不做亏本买卖,他更期待返回淮南的饥民,宣扬大汉的仁义,在他兵伐之前,先行攻心。毕竟,南唐的官府们,在救济之上,都没有那么“大方”。

而针对北上购粮食的南唐商贾们,刘承祐也降诏,不需阻遏设绊,任其购买,只是价格上,没有做限制。不管淮南商贾用多高的价格买粮,等其拉回去之后,必会以更高的价格卖出……

北汉包藏的祸心,李璟并未察觉,反而对其仁义表示赞誉。此时提起淮南饥情,说道:“这样,派使节携礼北上,感激其淮南援手之恩。另外,再向其请,发兵分楚之事!”

“陛下这是欲再向北汉作试探?”冯延巳似乎摸到了李璟的想法。

李璟也不否认,眼神仿佛闪出了亮光,眉宇之间浮现出了少许雀跃之色,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智略感到兴奋,扬手道:“待到秋时,秋粮入库,契丹或也动兵南下了,彼时于我朝而言,才是万无一失。”

“让边镐在袁州,好生练兵,做好出击准备。”

李璟这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冯延巳自个儿想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也不固执进谏,毕竟皇帝难得有自己的主见,这种情况去辩驳他,不是聪敏人干的事。

“对了,陛下,还有一事相禀!”冯延巳突然道。

“卿且讲来!”李璟略显好奇。

“江塞边卡上报,有官船自吴越借道入江,说是护送吴越公主北上开封,与汉淮阳王刘承勋成婚!镇守不敢擅自放行,已然扣下,上请朝廷区处!”冯延巳道。

闻言,李璟不仅疑惑:“吴越进贡中原,向走海路,此番怎会招摇而借道我朝?”

冯延巳道:“以臣之见,是吴越想借此向我朝示威,煊示其与北汉联姻之谊!”

“哼!”轻轻地哼了声,李璟似乎不屑于钱弘俶的小动作,道:“传令放行吧,正好使节一道北上,也作贺喜!”

“陛下大度!”

第51章 如今的大汉

艳阳当空,肆意释放着热量,无穷无尽一般,烘烤着大地。东京城,似乎也因着盛夏炎热的天气,变得浮躁了许多。开封乃中原第一城,居大不易,尤其是对于市井小民们,哪怕天气再不友好,也得忍着酷暑暴晒奔波,忙于生计。

随着国势渐安,朝廷善政,开封城迎来了一次大发展,城市逐渐繁荣,其间百姓,只要肯干,基本都能找到一份谋生的活计。当然,只是劳逸程度有所区别罢了。

随着禁酒令的开放,东京市坊之内的酒肆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有快一年了,朝廷又再度收紧,虽未如乾祐初年那般严禁,但也限制酒曲的酿造。小民之中,不乏聪明者,能够猜得到什么缘故,朝廷准备打仗的动静一点都不小,而契丹南侵的消息,也传了一阵了。

初次,还引起了东京士民的恐慌,现居东京的人,不论官民贵贱,大都经历过天福十二年契丹灭晋那场国难。

不过,这股恐慌只是骤起一阵波澜,很快便平息了。一者,契丹那边许久都没有动静,有动静也传不到升斗小民之耳,至多能听到些有胡骑骚扰为戍边汉军力战击退的消息;二者,朝廷宣制,官府出手,以稳定人心;三者,大抵是对如今的北汉朝廷,有了些信心,并不相信契丹人能再度打到中原。

到如今,契丹南侵,已成为一种传闻,非但难以引起波澜,反而成为了东京士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朝廷的政策,该紧仍旧紧,对于小民而言,最切身的体会,便是酒的价格越来越贵,并且催生出了不少从事手工业的百姓。

更有许多商贾见机,自乡里收购相关辎需,拉至东京抑或几个营屯重镇,便能卖出去。当然其中避免不了腐败滋生,毕竟水至清则无鱼,有发现或受举告,则严厉处置,不然,如今的大汉朝廷还管不到那么细致……

不过,东京城内,比起酒肆,茶肆的发展,还要更快一些。尤其是在这酷暑之际,不管是当差的衙役、巡检的士卒、走街的货郎、牙郎,乃至闲来无事者,都喜欢在街市间的茶肆内,喝一碗凉茶,侃侃新闻,听听趣事。

东京市内,靠着一间食肆,架起一把青布大伞,用以遮阴蔽日,下设几套张桌椅。食肆商家很聪明,就这简单的摆设,每到时间,总是顾客盈肆。碗碗凉茶端上,搭配着市食点心,价格还不贵,对于饥渴疲惫的路人而言,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同时还能增加自家食肆的人气。

就如此时,形形色色、老老少少的汉子挤在一块儿,痛饮畅聊,在侧边稍微阴凉点的地方,还有几名货郎,坐在货担上,也各自叫了一碗茶,咕咚喝下,快活极了。

茶桌之上,则是一片热闹的议论声。

“一直说契丹人要打大汉,都两个月了,这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名光着膀子,颇为精悍的青年汉子,嘴里叼着根酱瓜,边嚼边高声嚷嚷道,语气中一副恨不得契丹人快点南下的意思。

旁边的人听了,一名年长的小老头,两眼眯成一条缝,立刻就接话了:“你这后生,好不知死活,有这太平日子,不珍惜着过,难道还想着打仗?”

“还是老丈说得有理,契丹人一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现在的后生郎,就是不踏实?”边上一卖水果的小贩也在卓上,听完跟着道,很不满那青年汉子的言论。

然后就是一堆人进行附和批判,见惹了众怒,那汉子赶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替我家郎君着急吗,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想要去祁州贩点药材,又怕打仗。”

说着,环视一圈,哼唧道:“我说诸位,就算打仗,还能打到东京来吗?朝廷如今兵强马壮的,还不能把契丹人挡在河北?你们在此,怕个什么?”

见其不以为意的样子,立刻有人反驳道:“就算打不到东京,一旦战事不顺,朝廷增加劳役,加税征粮呢……”

眼见这干人,越说越大胆,茶肆的老板赶忙出面,拱着手乐呵道:“诸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说着,还瞄了两眼,远处缓缓走来的两名市卒,一干人注意到,立刻便识趣得换了话题。

不过有人借机道:“我看这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去开封监狱走一遭,才会老实……”

东京燥热的天气,仿佛在撩拨着汉帝刘承祐内心的烦闷,几碗“冰镇雪梨汤”,都制它不住。这两月来,刘承祐是一心扑在南北之事上,苦心操劳,连后宫都很少去了。

殿中,刘承祐一身轻便的薄袍,侧身靠着御座扶手。张德钧拿着一把团扇给他送风,动静虽不大,但小心控制着力度和节奏,倒将他累得汗流浃背的。

见其辛苦坚持的样子,刘承祐摆了摆手,让他下去歇着,并安排人再自冰库中提些冰块来。

“而今已入盛夏,连我等都难耐其酷热,而况于胡虏?”刘承祐朝殿前奏事的魏仁浦及郑仁诲道:“契丹人近期更加不可能南下了,想来,确是要等到秋高之时了!”

“陛下所言甚是!”魏仁浦说道:“根据北边传来的消息,契丹主虽有心南侵,一则时机不佳,二则胡虏诸部贵族仍未为其所压服。而从契丹底层部民观察可知,契丹也是连年征战,民疲兵乏,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牧民,皆无战心,不愿这等时候南侵。”

闻言,刘承祐神情间,少见地浮现出一丝傲然:“如今的大汉,可非石晋可比,跟着契丹主走一遭,转一圈,便能得到好处。”

枢密副使郑仁诲接话道:“即便朝政混乱、民生疲敝的前晋,也给耶律德光统帅的契丹大军造成了偌大的损伤,而况于我朝。陛下即位以来,从未对外软弱过,如其南来,我汉军必予以激烈抗击、杀伤,契丹胡虏也是人,也知疼,也知怕。前番在河北已然吃过大亏,即便契丹主欲一意孤行,克服难度、压服不谐,仍旧需时间!”

闻言,点了点头,对郑仁诲的话表示认可,刘承祐想了想道:“我军备战,可以暂时缓一缓了,待到秋时再说!”

“是!”

刘承祐清楚,也该降降温了,这段时间以来,朝廷花钱如流水,对家底远谈不上丰厚的大汉来讲,是一次不小的考验。实掌三司的副使薛居正,已经向刘承祐进言好几次,十分地心疼,连退居二线的王章都冒头了。

安置内迁户民,军械打造,粮草调运……靡费甚多,看得刘承祐都感肉疼。

“燕王那边,再度上表,请求朝廷支援……”

第52章 联姻

“这个赵匡赞,足足三年了!他向朝廷上表,除了讨要粮饷甲械,还有其他事务吗?”刘承祐都无奈,或者说习惯了,微摇头:“堂堂燕王,朕看他也是英伟不俗之人,而今怎么倒有些像高癞子了?卿可记得,赵匡赞向朝廷几次请求援助了?”

魏仁浦记忆敏捷,闻天子问,稍微回忆了下,也是淡笑着回答道:“就臣所知,算上此次,三年以来,燕王上表请援粮械共计三十三次,陛下与朝廷共允他十八次。”

“此次,由三司及兵部,酌情调拨吧!”这一回,刘承祐倒显得大方多了:“此番,他们也不容易!”

“是!”

要说今岁,契丹人在冀、燕之地采取的“春季攻势”,受损最严重的,非燕王所率下辖诸州。而辽军的重点打击地域,也是幽-涿-易一带,深入冀中汉境的袭扰,只是顺带的。

经过后续考量与研究,北汉君臣对耶律阮的图谋,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大胆猜测,其南攻,最大的目标恐怕便是复夺幽燕之地。

喊的口号,终究只是口号,不能作数。侵吞整个河北,乃至进取中原,只要刘承祐这边不犯罪,如今的契丹人还没有那个胃口与实力的。

而耶律阮若是看不到这一点,大兵南来,必然饮恨,甚至跟他的叔叔耶律德光一样,身死南朝。虽然对耶律阮不甚了解,但刘承祐与诸臣都觉得,此人应当是有这个眼光的,毕竟是深入过南征的,即便他看不到,手下的大臣也会提醒,契丹国内的贵族、臣子,还是有些智者的,尤其归顺了些投诚的汉臣。

“边境的御备做得如何了?”刘承祐突然发问。

这回是郑仁诲出声,答天子疑问了:“回陛下,而今沿瓦桥、益津、淤口三关,边防戍军,业已筑建两百一十八座,成犬牙交错之势,戍堡之兵过万,皆备有足量粮械。经过这两月的轮换、补充,加上恒冀瀛莫等州的防御、团练、乡兵,我朝已陈兵五万有余。”

“五万人能满足此防线的御备?”刘承祐问话显得很突兀,看向魏、郑二人,皆未直言,叹息道:“困势啊!”

“有此防线,虽然难以彻底拦截胡骑,但是,如契丹骑兵胆敢越过,那么这些关卡、戍堡,就如一个个牢固的铁钉,盯在胡骑身后,使其如芒刺在背,不敢不有所忌惮!”魏仁浦出言,头脑清晰,看得很准,也算是宽慰刘承祐了:“这也是朝廷设此防线的目标!”

“朕明白!”刘承祐轻舒了一口气。

未己,宰臣李涛来殿求见,言邢、洺两州上报,两州共计,已接收幽燕之地内迁百姓上万户。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仍不肯内迁的,都是“钉子户”了。

自天福十二年前燕王赵延寿率军北伐复夺幽州以来,经过屡次的杀戮、灾害以及陆续逃亡内迁,幽燕之地的人口数量已经锐减到一个极低的水平。原本户十万以上,丁口六七十万,而今虽未有详细的调查,但燕王治下军民,已不满三万户。

也正是因此,纵然燕王赵匡赞麾下有不少“反汉”人士,但燕地对河北,对大汉的依赖性也是越来越强了。

从卢龙观察使高防给刘承祐的密奏来看,近一年来,燕军内部关于“背汉独立”的声音小了许多。一是实力受限,二是几年的拉锯鏖战下来,幽燕军民与契丹人之间的仇恨是越来越深了,纵使部分燕军将校有投辽之心,普通士卒百姓的情感也无法接受。

随着时间的流逝,拖得越久,才越发体现出,刘承祐当初的异想天开,支持赵延寿进行的赌博式北伐,是何等正确的决策,后续大汉从其间得了多少利。

不说其他,如幽州还在契丹手中,仅给大汉北部边防上的压力便没有可比性。回想起来,因为有识者见之,朝中对当初还是一少年的天子便有那般胆略,赞誉有加,以致吹嘘。

大汉史官中资历最老的贾纬,贾翁,正在国史馆编修《高祖实录》,其中便提到了“燕王北伐”,文中大赞“今上”智略英奇,目光深远。

少顷,冯道也来了,告诉了刘承祐一个好消息,吴越使团进京,送来了联姻的吴越郡主。

刘承祐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也暂时放下其他顾虑的事,直接开始吩咐着:“带吴越使者来见朕,嗯,引吴越郡主去慈明殿,让太后看看,朕给淮阳王选的王妃如何?”

“是!”

“陛下,吴越王钱弘俶继位以来,对我朝素来恭顺,此番又送郡主来结亲,足表其臣服之心呐!”冯道见天子心情终于好了,也眉开眼笑地说道。

闻其言,笑容这才有所敛,当然,刘承祐真正考虑的,还是南征之时,邀钱弘俶发兵击南唐背后,牵制其江南之军。联姻,只是加深南北之间的联系罢了。

早在乾祐三年春,刘承祐与太后便有给淮阳王刘承勋选一个王妃的想法,当时,大概有两家的人选,一从荆南高氏,二就是吴越钱氏。

当然,没有经过多难的抉择,便选定了钱家。遣使联络此事,吴越王钱弘俶自是喜而应之,约定此事。

至于联姻的人选,钱弘俶选则了吴越文穆王幼女,其幼妹,据闻其清雅秀慧,贤惠明理。就是不知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是如何个贤惠法。也正是因为年纪太小,拖了一年多,等吴越公主年满十四了,钱弘俶这才命人带着嫁妆,北来东京。

为表重视,刘承祐接见吴越使者的地方,在崇元殿,并将朝堂穿紫服者尽数喊来陪驾。一番交流,自然和洽不已。

刘承祐当时便宣诏,封吴越郡主为秀华公主,着礼部选定良辰吉日,筹备庆典。

当然,从头到尾,这件婚事,都没有经过淮阳王刘承勋的同意,他只需要当他的新郎便是的。

乾祐四年六月初,大汉淮阳王刘承勋正式结亲吴越公主,以彰两国友谊。天子下诏,将婚礼设在宫内万岁殿举行,与之同时进行的,是天子刘承祐纳魏国夫人符氏的典礼。

魏国夫人符氏,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次女,乾祐二年封。

第53章 有诗云

关于天子与魏国夫人小符那点事,在宫闱之间,乃至朝野,早已不是什么秘事。东京在舆情管控方面事很严厉的,更何况妄议天子,所以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泛滥的流言。

但是,宫廷之中,哪里能真正把所有人的嘴管住,不敢议天子,但符小娘子的身份可就没有那么地让人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