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听王溥的分析,刘承祐眼睛都没眨一下,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说:“看来,朕还得盛情相迎,以安燕王之心了!”
当燕王赵匡赞带着点复杂的心理,被李涛迎入行在的时候,面对的是,天子刘承祐携文武,于堂前亲迎。瞧见赵匡赞,刘承祐是急步上前,紧握其手,引赵匡赞入内,嘴里一口一个“元辅兄”。
天子的热情,让赵匡赞心里略感异样……
第191章 北巡结束
对赵匡赞,刘承祐是将他平日里在人际交往方面少有的热情与耐心都贡献出来了,不惜纡尊降贵。当着随行臣僚及内外将领的面,给赵匡赞以足够的尊重与荣宠。
赵匡赞在永清待了整三日,在这三日内,刘承祐持续着对他的热情与礼遇,推心置腹,坦诚相待,虽不至同榻而眠,却也做足了姿态,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故,三日之后,赵匡赞是满意而归。就北方的局势,与幽燕在大汉旗帜下的定位,进行了一番交心恳谈。刘承祐从始至终,也只秉持着一点,安其心、释其疑。甚至于,在“兴头”上,刘承祐直接表示,让赵氏永镇幽燕。
赵匡赞年纪虽不大,尚且不足三十,但素有智略,属上人之姿,身处高位,少有骄狂。即便如此,在刘承祐源源不断的糖衣炮弹的攻略之下,也难免被迷了眼,蒙了心。从来旁观者清,深处局中之时,面对那么一张大饼,燕王也有些难以自持。
当然,并不排除赵匡赞隐忍配合的缘故,毕竟地处汉、辽之间,夹缝中求生存,无论怎么看,幽燕的处境都有些尴尬。契丹人那边,短时间内还是看不到希望,也只有背靠大汉,做刘氏的北门锁钥,才是其存世之道。
大汉对幽州,始终就有借重之意,大抵也正是清楚这一点,犹疑暧昧之间,赵匡赞对天子与朝廷也保持着一种期望,也正是这期望,让他能够尽量安心地待在永清,与刘承祐就幽燕未来在大汉的地位,共商国是。
辞驾北归之时,赵匡赞的心情格外地好,数九寒风也吹不散那张俊脸嘴角挂着的轻松笑意。此番永清谒驾,总归没让他失望,不说满载而归,也算大有收获。
即便不提刘承祐给他灌的鸡汤,华而不实的赏赐与诱惑的允诺,随其驾仗北还的,还有一批御物及钱财。另,刘承祐又命,自永清及周边库廪中,调拨了一大批粮食、被服、军械、药材……幽州自赵匡赞秉政以来,便一直处于拮据的状态,财政状况比起大汉朝廷还要恶劣。再多衷心的鸡汤,也不如这些落于实在的好处。
永清仓廪空置一大半,马全义对此,很是肉疼。大概受刘承祐的影响,穷日子过惯了,马全义履任永清之后,向来是精打细算,方才积聚了些许钱粮,一下子被划出去大半,心里自然不痛快。
为了安抚爱将,刘承祐将赵匡赞南下觐献的三百匹战马,尽数拨与马全义,充以军用。
天空飘起了些雪花,不大,可通行。伴着阵阵驳杂的吆喝声,大车小车的物资,在戍卒与民夫的押送下,缓缓出城,方向城左的燕骑军营。经过一番交接,转而大队向北。
而在半个时辰以前,刘承祐已然对赵匡赞做了此次最后的表演,亲自与其赐酒、送行,依依惜别……
站在城垣上边,北风呼呼地吹,视线透过稀疏的雪花,投向远处,在那里,赵匡赞已然率众起行,大队徐徐而归,走得很安稳。
来是千余骑,归时多了百余人。以两年来,幽州长罹兵祸,诸事待举,各地缺少吏员,刘承祐责令宰臣李涛就近挑选了一批州吏以支援燕地。
念及幽州去东京甚远,往来交通不便,未免再发生此前因沟通不足而产生对朝廷的“误解”,刘承祐又于幽州新设一通燕使,专事朝廷与幽州的联系事宜,并且派遣的一批禁军,充作卫士。
对刘承祐善意过头的安排,赵匡赞稍有迟疑,终究同意了。左右,也就那百来人,自认在他的地盘,翻不起什么波澜。当然,刘承祐所遣之人,成分绝不单纯,随行的武德使李少游,就受命在其中掺了一手。
“陛下对燕王太过厚待,只恐其恃宠生骄,日益恣意,迟早不将陛下与朝廷放在眼里!”赵延进站在一旁,下意识地摸了下眼角,嘴里嘟囔道。
赵延进此言倒非刻意挑拨,不过语气中带着的情绪很是明显。刘承祐闻声扭头瞥了他一眼,赵延进眼角、面颊残留着少许的淤青,透着些狼狈的气质。
身为天子亲校,御前班直,能够让让其挂彩,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不过事情也不并不复杂,就发生在昨日,燕王赵匡赞的爱将赵思绾,携属下戏于永清城内,大放厥词的同时,骄横地于街巷作威,纵马伤人,为巡游的赵延进一干禁军撞见。
赵延进率人阻之,不听,大起争执,欲擒之问罪,竟成斗殴,引起一番混乱。并且,赵延进还打输了,被打脸……
赵延进虽从其父赵晖,粗通些武艺,但与沙场悍将赵思绾相比,却实非其敌,结果很丢脸。此事闹到正与赵匡赞“你侬我侬”的刘承祐面前,对此,刘承祐虽然心中震怒,但反应很平淡。
对赵延进,罚了半年的俸禄,而赵思绾,则交给赵匡赞,任其处置,不作过问。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心中还有怨气?”刘承祐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闻问,不敢侧目,下意识地低下头,道:“臣不敢?”
“那还是有怨气了!”见状,刘承祐神情反而轻松了,摆摆手,扭头随口问侍候在另一侧慕容延钊:“延钊兄,你是否也觉得,朕对燕王过于忍让?”
慕容延钊身躯笔挺,满身的英气,抬手捋了捋修饰地很干净的胡须,平静地答道:“幽燕对大汉边防有鼎重之助,陛下主抚燕王,如以此小事,节外生枝,疑其心,实无必要!然末将观之,燕将兵骄,一味的容忍,确易致其骄恣,使其看轻了朝廷!”
在旁边,听慕容延钊此言,赵延进不由得朝其投向感激的目光,直感是在替自己说话。
刘承祐微微而叹,嘴里吐出一口白汽:“朕何尝不知,然忍字当头,勿以小节,而坏大局啊!”
事实上,燕兵的跋扈,也是让刘承祐心中疑虑的。尤其是,在与观察使高防一番秉烛交流之后,更添几分。从其所言,燕军中的那干军事地主,对朝廷可着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而那赵思绾,则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赵思绾这个名字,刘承祐是有印象的。继位之初,枢密副使王峻,领军西进,抵御孟蜀入侵之时,其随时任永兴军节度的赵匡赞助战,与王峻起了冲突。后赵匡赞受诏东行,宿东京,王峻还表奏刘承祐,请杀赵思绾。
当时刘承祐正一心布局幽燕,以赵匡赞北上承病重的前燕王赵延寿之位,自不从王峻之请,反以赵思绾死战而破蜀寨,升拔其军职。
那是刘承祐第一次听说赵思绾这个名字,然此次在永清,亲自见识过之后,认真思量,王峻当初之请,倒也不算单纯的打击报复……
对于赵思绾,刘承祐已向高防秘授机宜:寻机除之!
……
在与赵匡赞会面过后,刘承祐此番北巡,几近尾声。隔日,御驾西行,前往恒州。那里是他的崛起之地,栾城大战经过持续的宣传,影响依旧。
在恒州,刘承祐并未逗留太久,只与镇守的节度张彦威简单交待一番,表赞了一番,即行南归。
在这期间,有个小插曲,刘承祐提前派人传制,召北京留守、太原王刘崇来恒相会,被刘皇叔以腿疾婉辞。对此,刘承祐表示“理解”,着王溥书文问候,赏赐补药……
季冬之际,冒着天寒,御驾南归东京,如前,文武百官,勿需迎候。及归汉宫,问安太后,接见后妃,刘承祐此次“旷日持久”的北巡之旅,方才彻底宣告结束。
第192章 再得两子
崇政殿,这座并雄伟,更谈不上华丽的殿堂,风雪不侵,仍旧稳稳地矗立在东京宫群之中,朴素的色调,隐约散发着威严肃穆。
殿内,落座于龙床,周遭稍显冷清,十余盏宫灯摇曳着火苗,然正是这熟悉的冷清,方使刘承祐心安。只有这大汉权力的中心,才是他的舒适区。
前番北巡,离京日长,虽沉湎于地方的巡视,但他心中始终挂念着东京,生恐帝都出现什么问题。所幸,在他近两年持续的动作下,已然整合出一套可堪其用,稳定朝政正常运转的官僚班子。以冯道为首的大汉中枢之臣,终究没让他失望。
又或者是立国以来,国事不宁,大汉内外已然被折腾得筋疲力竭,上下求安,故刘承祐离京的这段时间,东京军政民情整体还算稳定。多灾多难的大汉王朝,在刘承祐的努力下,终于真正进入休养生息的节奏。
呼吸着殿中的空气,即便是武德司所报东京舆情,类似贪污、渎职、行贿、欺君之类的“恶讯”,都让刘承祐感觉是那般亲切。
崇政殿中的御案是经过改制的,此前就是因为案窄而无法摆放太多文书,刘承祐责令将作重制。然而此时的崇政御案上边,整齐地堆满着各类公文奏疏,都是刘承祐北巡期间积压下的军政要务,还未回京,便已提前传谕诸司准备好,供他查阅,审议留守文武的处置结果。
不过,面对着满案的册页,已经将工作狂属性点满的刘承祐此时却明显显得没有多少兴致,剑眉微横,瞳孔上仿佛氤氲着一张网,将公文中的信息阻挡在外。
“张德钧!”忽地,刘承祐抬首朝外唤道,声音上扬,并没有常时的平稳。
“官家!”没一会儿,张德钧身体紧绷着,轻趋入内。
刘承祐深吸一口气,手扬起,指向坤明殿方向:“情况如何了?”
张德钧声音带着点忐忑,小心地应复道:“还没有消息传来?”
“那还不快去查问!”刘承祐难得地情绪外露,有些恶狠狠地道。
“小的这便去!”吓了一跳,张德钧赶忙道。
在其转身之际,刘承祐腰板挺直,又道:“罢了!我亲自去!”
见刘承祐一副动身的样子,张德钧不由道:“官家,太后有言,圣人自有她照应,请官家安心理政,勿需忧心……”
眉一皱,只瞪了他一眼,张德钧不敢再多言,赶紧引路,安排起驾。
坤明殿,皇后符氏的寝宫,此时庭殿内外,笼罩在一层紧张的气氛之中。经过十月怀胎,皇后符氏已至临盆,刘承祐急归东京,亦有此事的影响。太后李氏,亲自在此照看。
“官家!”
刘承祐脚步生风,快步踏入殿中,无视行礼的侍者,及至案前,住足稳住身体,向李氏行了个礼,轻唤了声:“娘!”
看着儿子,李氏点了点头,琼目之中闪过一丝慈祥,伸手以一种安慰的语气道:“官家且坐,大符当无事!”
朝内殿望了望,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嘶力竭”的动静,已然数个时辰了。
在堂下,贵妃高氏,贤妃折氏俱在。另有被封为卫国夫人的符家二娘子,小娘子又长开了些,清丽的面容间忧虑颇深,不住地朝内殿张望,双目之中尽是关切。
不过此时,刘承祐也没有闲心与小姨子多作交流。
“官家!”高氏领头上前,轻声向他行礼。
刘承祐点了下头,伸手将高氏扶起,低头瞟向她已然圆滚滚的肚子,凝声问:“你身子不便,不安心将养,为何在此?”
从刘承祐的话中,能够感受到一股关怀之意,高氏玉唇浅浅一抿,应道:“圣人诞子,妾心中忧怀。”
在汉宫之内,皇后与贵妃之间的争宠,并不是什么秘密,刘承祐也清楚。但闻其“后妃情深”之言,刘承祐也无意她是否言由其衷,只是说了句,你有心了。
撩起袍脚,刘承祐正坐而下,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太后叙着话,殿中的气氛越发紧张了。前一次这般的场景,还是当初淑妃耿氏分娩的时候。
忽地自内殿传出符氏一阵痛吟,那撕裂的声音入耳,令人不由揪心。闻此,高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软裘下的肚皮,玉面之上难免浮现出一丝焦虑的情绪,似是感同身受。
刘承祐深吸一口气,收回朝里的目光,注意到了高氏的动作,眉微蹙,朝一名侍御点点手指,直接吩咐着:“带贵妃回宫歇养,好生侍奉!”
“是!”
高氏身体似乎也有所不适,未作强留,在侍御的搀扶下,起身向刘承祐与李氏告退,回宫去了。
又看向折氏,刘承祐轻声道:“你也回去吧!”
迎着皇帝的目光,折小娘子也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很是乖巧地退去了。
在伴驾北巡期间,刘承祐播种不少,回京路上,折小娘子也被诊出,怀孕了。
殿中更静了,符氏的痛吟不时传出,闻之,以刘承祐的心态,竟不由有些浮躁。
枯等了小半个时辰,猛地起身,直欲往内殿而去。见状,李氏当即喝住他:“官家进去,能起何用?切莫添乱!”
李氏雌威外露,刘承祐看着娘亲,抽了口凉气,还是坐下了。
“你且稍坐!”李氏的心里,又何尝不忧虑,蹙着凤眉,拂袖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待李氏入内,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冬夜都悄然降临了,自坤明殿中,终于传出了一阵婴啼声,清脆的哭声,将殿中沉凝的气氛,一下子冲散了。
随着侍婢传出“母子平安”的喜讯,刘承祐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乾祐二年季冬,刘承祐的嫡长子出世。
不足半月,时间迈入乾祐三年,在新年上元佳节欲至之时,贵妃高氏,也为刘承祐诞下一子。
后妃接连产子,若加上贤妃折氏有孕,原本稀薄的皇室血脉一下子充盈起来。如此吉兆,似乎也预示着多灾多难的大汉王朝,该转运了。
皇室开枝散叶,受到了内外朝的祝福,除了降恩诏庆祝之外,刘承祐很急切地召集翰林院的饱学之士,给两个皇子取名。
第193章 杨邠案(1)
乾祐三年,不知觉间,刘承祐已掌国两载,这么长的时间下来,皇帝宝座的也终于被他的屁股坐得温热了。
上元前夜,刘承祐难得奢侈一把,划拨钱款,在汉宫崇元殿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筵席,庆祝一番。在京文武,五品以上官员,悉得列席。
而东京内外,无论高官贵族,抑或贩夫走卒,亦俱欢庆佳节。大汉的局势如何,从过节的气氛便可看出,在前两年的时候,再是佳节美日,都免不了一丝凄清。
开封城,已然笼罩在一重浓郁的节日氛围之中,城内士民渐开颜,闾里井巷之间,也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初春之际,京师百业渐兴,一副太平光景,在靠近皇城里坊的一处广邸之内,却笼罩在一片凄冷之中,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
门匾上书“杨府”,这是宰相杨邠的府邸!当初杨邠权重之时,门前不说车水马龙,却也绝不是这等罗雀的惨淡场面。大门紧闭,府邸上空似乎压抑着一层难以言明的忧愁。
装饰低调的马车辚辚而来,至府门前停下,帘幕掀起,一名神情疲惫的青年避开仆人的搀扶,动作急躁地跳下车来。驻足片刻,潦草的胡须在清冷的春风中发颤,望着那依旧高大的府门,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黯淡,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杨邠的长子杨廷侃,自刘承祐回京之后,便一直在为其父之事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