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几百颗火油弹,基本上的都抛入了城内,城头、樯楼、房屋以及大量的守卒,未做防备之下,被迅速地吞噬。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天高云淡不复,有种错觉,整个蔚蓝的天空都被染黑了……
极目远眺那些在火海中逃窜哀嚎的身影,观战台上,冯道身体不由哆嗦了几下,老脸泛白,唇微颤:“此举有伤天和,得慎用啊!”
刘承祐神情也有些严肃,不过眼下,可没时间给他动什么妇人之仁,战争本就是伤天和的事,战场搏命,可容不得手软。
此番火油弹建功,基本是因为出其不意,守军毫无防备,否则,效果不会这般好。但显然,这火油弹绝对是攻防利器。
城垣以土石筑造,城头瓮城,除了楼樯栅栏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可燃物,火虽大,城上却难以持久。得趁着突遭重创之下,叛军丧胆,抓住机会破城。
随着进攻的命令下达,同样有些愣神的汉军将士,这才依昨日之道,有序地朝泛着热浪的蒲城攻取。
事实证明,刘承祐还是太小心了,城上的火却是没有持续太久,但同样的,叛军的抵抗也是微乎其微,活着的都亡命去了。
十分轻松地,城门被破开……
第82章 不手软
乾祐元年八月丁亥(十日),在合围蒲州十余日后,汉军拔西寨而攻城,天子督阵,两日而克。
比起刘承祐预想中的,要容易得多,快得多,距离中秋尚有四日的时间。当然,要说容易,细细想来,也没有太过容易,数万马步军出开封,皇帝担风险离京亲征,粮草军械,劳役征调,没有一样是轻松便能搞定的。
此番西面之叛,非三寇连横,且刘承祐与朝廷早有防备,从初期开始,便遭受到了针对性打击,纵有反复,终究没能撬动大局。故在很短的时间内,河中叛军便失去了希望,再加官军战法策略,人心散得更快。再加刘承祐不给机会的战法,又借利器之便,破城可谓必然之事。
城破之后,于官军这边,则更加从容,进城,追剿凶顽,接受俘虏,控制城池,顺便救火。城头的火势终究有所蔓延,祸及到瓮城背后的民房。
自古城池攻防之战,城破之际,是最为混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产生问题的时候。刘承祐深谙其间的道理,故破城之后,便严令各军将校,约束士卒。并让韩通与李崇矩带军临时负责军纪巡检,又以白文珂暂署蒲州,肃清叛卒的同时,也严防地痞流氓趁乱作恶。
在南城破后,东面也顺利沦陷,杨业亲自率军突入城中,叛众皆降。事实上,在这种情势之下,大部分蒲军都没有与河东城以及他们的“秦王”生死与共的意思。
大部分河中将校,十分自然地遵从发自内心的最初的想法,果断投降了。其中有几名受冯道“勾引”,原本还打算再等等,待价而沽,没曾想汉军进攻如此凶猛,这么快便攻了进来。
城破投降,当然是晚了,但要是不降,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进城官军都收到了命令,城中叛军,但有异状,斩为先,以免为乱。乱军,总是不稳定因素。
纵使安排地再到位,城破之际,兵荒马乱,河东城虽然不算太大,但待秩序稳定下来,也耗费了两个多时辰。
刘承祐这边也没有闲着,带着杨邠、冯道以及范质亲自在城外巡察,抚慰留于城外的军队,嘉勉有功将士,探望受伤官兵。总之,在军队面前,不停地显示着他天子的存在感。
值此破城得胜之际,效果比起平日作秀十次八次都要来得好。
蒲城南门,亲军相护,刘承祐背着手,望着烟熏火燎的南城,樯楼已然彻底焚毁,满是“疤痕”的城墙仍旧坚固地矗立着,周遭灰黑一片,依稀可见随秋风而袅升的烟气,仍有热度,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过后的恶臭味……
“这河东城,倒是被李守贞修缮得够坚固!”望着城池的轮廓,刘承祐语调轻松地感慨了一句。
“纵使再坚固,亦为叛城,又岂能挡陛下天威!”冯道立刻提袖说道。
“冯卿此言不假,朕之威严,又岂是区区叛城所能抵挡的!”刘承祐眼神四飞了下,手一扬,朗声道:“但朕之威严,亦来自这数万忠诚的大汉禁军将士!”
“陛下英明!”冯道一副叹服的模样。
在旁,见这副君臣相和的样子,杨邠越来越像个局外人了,就他自己,已然连插句嘴的兴致都没有了。他脑子此时倒也清醒,经此番扫灭李守贞,这少年天子,骄气只怕越加难制,像他这样的老臣,恐怕更不被其放在眼里了……
“河东。”刘承祐嘀咕了一句,小作沉吟,说道:“此城名当作更改!”
随侍在侧几名的大臣都是一愣,怎么提到这茬了,不过冯道立刻给出一个说法:“此城扼大河,沟通秦晋,时移世移,却也难当河东之名。请陛下赐名。”
“朕可取不出什么好名字。”刘承祐摆了摆手,看向冯道:“这等雅事,还得劳烦冯卿。”
见状,冯道嘴角露出一道恭维的笑容,想了想,揖手道:“山水奇秀,永济大汉,以永济为名,陛下以为如何?”
“就以永济为名!”刘承祐直接拍板。
“陛下,城中已然肃清。”这个时候,韩通带着一队人,策马而出,远远地下马,恭敬地禀道。
刘承祐扫韩通一眼,脸上凝着点脏污。韩通有点郁闷,他此番率护圣左厢十营指挥从征,结果根本没有骑兵用武之地,河中叛贼便平了。
“白卿呢?”刘承祐问。
“白使君正在清点府库。”韩通应道,顺便给他解释着:“那李守贞甚为可恶,提前积柴薪布于州衙、府库,欲行焚毁之事。河中府库之中,可还有数万石米粮,若不是刘词将军带人及时扑灭,可就真被其付之一炬了……”
“将灭之人,有此疯狂之举,不足为奇!”刘承祐淡淡道。
“李守贞的尸体呢?”刘承祐问。
前已得报,城破之后,李守贞于城中自刎而亡。
“置于州衙庭院。”
“进城吧!”刘承祐点了下头,直接吩咐道。
“陛下,南城被毁,道路污陋,恐污了圣体,还请走东门。”冯道出声建议道。
“无妨,将士们以此度城,朕何以过不得!”刘承祐淡淡道。说完,便上御马,轻骑而入。
州城之中,一片寂然,蒲军都被移之城外看守,各处门扉紧闭,百姓惶然自守家中。
州衙内外,包括周遭的几条街巷都在两千余禁军的控制之下,人还挺杂,龙栖、小底、武节、兴捷几军都有。
白文珂、李洪建带领一干将领,喜气洋洋地列阵以迎。
“这州衙,还真是够气派。”下马,看了看大门,目光在牌匾上的“秦王府”三个大字上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
注意到刘承祐的眼神,白文珂脸色微变,神情间似乎有些懊悔,当即招呼着军士:“还不将这伪王叛逆所作牌匾摘下,砍了拿去柴烧!”
待牌匾处置之后,刘承祐方才迈步走入其间。
庭院里,刘承祐终于见到了李守贞,的尸体,认真地打量着那张方正的脸,脖子上那道刎痕很深,血已干涸。当初在东京,李守贞在觐见刘知远的时候,刘承祐只在交错而过时瞥过他一眼,从头到尾,李守贞都造他反了,二人之间都没有过任何的对面交流。
“死得干脆,倒是便宜此贼了。”刘承祐平淡地说了句。
“陛下,北逃的叛军已被建雄军节度王使君与东西班指挥使赵弘殷击灭,其家小尽数成擒,其子李崇训为赵指挥使之子赵匡胤所杀……”
“赵匡胤?”刘承祐闻报眉毛不禁抖了一下,不过很是自然地恢复平静,眼珠子转悠了两圈,嘴角微微扬起。
“陛下,李守贞属下,尚有十余名文武,附逆从贼,谋反作乱,以抗王师,如何处置?”这个时候,白文珂近前,问道。
怎么处理,刘承祐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冰冷,活动了一下肩膀的骨骼,吩咐道:“将彼辈与李守贞家小,押赴市场,尽数斩首正法,以警天下!”
一副慵懒的模样,说出的话,发出的令,却让在场的将臣们心中泛起点凉意,尤其是肩着节度之任的白文珂与赵晖。
按照以往的例子,李守贞既死,对于其家小与余党,纵不赦免,也不至于如此斩尽杀绝。
但天子的态度,由不得不警醒胆颤呐……
第83章 佛陀入世,亦在治下
原本刘承祐还欲再做得绝些,将李守贞家小及其麾下首级斩下,悬于城垣示众,以儆慑天下。但是试深思之,还是放弃了此想法,凡事过犹不及,人既以亡,却是没有必要对其尸首再做什么文章。
此次平叛,旬月而灭稔凶,破其城,灭其家,效果已然足够了,想来自此之后天下节度对朝廷的态度会有明显的改善。
“陛下,逆党之中,尚有那妖僧总伦,城破之后,与其僧众匿于佛堂,为将士所执,念其为佛门修士,如何处置,还当陛下钦定。”场面安静了下,赵晖出列,请示道。
“哦?”刘承祐的瞳孔中泛起一丝亮彩,只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吩咐着:“带来见朕,对这大名鼎鼎的总伦法师,朕可是闻名已久。”
刘承祐语气中的讥冷意味,在场诸人,都感受得到。都清楚,依天子的脾性,那叛僧,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入堂坐定,刘承祐直接吩咐着善后事宜,对李洪建与白文珂道:“城中用不着放这么多兵马,留内殿直三千卒暂控城池,其余将士,全数移驻城外,各归建制。命各军统制指挥使,约束士卒,抚慰兵心,将此战上下将士所立功劳,统计成册,与伤亡战损情况,一并上报……”
“是!”不知是否为错觉,反正刘承祐感到,他此番降令,彼辈应命都显得十分顺畅。
“冯卿,朕以你权河中府事,布示全城,发告诸县,逆魁授首,叛乱已止,以安民心。另发府库酒肉钱粮,大犒三军!”刘承祐偏头对冯道吩咐着。
闻令,冯道立刻积极地起身应是,那态度,愈加恭顺了。
经过简单的清点,河中府库中粮面尚有八万余石,酒肉亦足,金银、玉器、钱帛价值过亿,军械也有不少。李守贞在河中聚敛如此之众的钱粮,结果全便宜了刘承祐,就算犒赏三军,犹有富余,对此番平叛朝廷的钱粮损耗亦有不少补足……
故,就冲着这些战果,对及时带人扑灭兵燹的刘词,刘承祐好感倍增,心中认定了其大功。同时,对下令纵火的李守贞,更加憎恶。
“范质。”
“臣在。”
刘承祐双目如电,对其道:“拟诏,飞骑召关右诸节度至河中,众使君为朕守御边疆,安抚西陲,功勋卓著,朕要与他们同庆中秋!”
天子的吩咐,让范质等人稍讷,不过很快皆有所意识,显然这是欲携平叛之威,压服诸节度了。关中虽然早已没落,非朝廷核心统治区域,但对于中原朝廷而言,仍有屏护鼎足之效,其安定与否,事关社稷与国家战略安全。
河东、河北、中原、关中四块地盘,就属关中,朝廷的影响力最弱。
君命下,对叛事的后续处置,继续展开。文武奉命任事,执行善后事宜,安民犒军,内外肃然。
在城外大军,欢欣天子的犒赏命令之时,刘承祐在城中,终于见到了那总伦和尚。
在卫士押解下,总伦和尚有点畏缩地朝堂间走去,满身狼狈,身上鎏金的袈裟被抢去了当战利品。面容间尽是恐惧与忧虑,目光彷徨不定,他可听说了,李守贞家小及朋党已尽数被斩杀,那他这个叛逆的座上宾,又会是什么下场,可以想见。不过,汉天子既然要见他,又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通报上堂,一眼便望到了端坐中央正捧着册籍阅览的天子,当真年轻,气度严沈,不怒自威,在这个年纪,端是少见。
刘承祐抬眼打量此人,讲真的,这总伦和尚,形象很正,有一副不错的卖相。也是,神棍若一副丑尊陋容,想要迷惑他人,只怕会事倍功半。
还没发话,便见总伦突然“惨叫”一声,扑通跪倒,膝前两步。受他这一惊,堂间侍卫的侍卫立刻按刀,戒备地挡住他。而总伦已是五体投地,朝刘承祐长拜到底,一副虔诚的模样,口呼万岁不已。
见其状,刘承祐也有些意外,却不发声,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表演。和尚动作间,一直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见其神状平淡,有些尴尬了,心里嘀咕,这天子反应怎么不按常理,不配合着接这茬,他如何继续下去?
场间的气氛,透着一丝尴尬。过来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总伦和尚额冒冷汗之时,刘承祐终于状似随意地发问:“尔这是何故?”
闻言,总伦先是酝酿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再大拜伏地,激动道:“贫僧入堂,忽见一阵神光爆发,其芒闪耀,几可夺目……”
“何来神光?”听其言,观其行,刘承祐有些恍然,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玩味,面上却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追问道。
似乎有戏,总伦立刻解释道:“贫僧定睛观察,方才发现,那神光乃发自陛下明堂紫府,直冲屋梁,龙气盘旋,隐约可闻佛音吟唱。以贫僧观之,陛下必为佛陀转世,以拯天下,贫僧感其威能,故难以自持。”
这和尚,说得跟真的一样。
刘承祐指着堂间随侍之人:“既有神光,为人彼等如常?”
“彼等凡夫俗子,岂识神佛真容,贫僧也只因方外之人,修得小果,故能察陛下天威。即便如此,亦难抗其压。”总伦说道。
“类似的话,想必和尚当初也是这么对李守贞讲的吧。”刘承祐冷淡一句话,让总伦面上的表情不由凝固了。小心一视,却见天子神清目明,竟没有一点色动,丝毫不受他言语影响,心头莫名发慌。
目光停留在其头上的戒疤,刘承祐质问:“既为方外之人,不在寺庙吃斋念佛,研读经文,导信众向善,何故出世,鼓动作乱,背反朝廷,掀起战火,荼毒生灵?”
刘承祐的目光极具压迫性,闻其质问,总伦有点明白了,这天子年纪虽轻,但当真没那么好糊弄,想来也是,若没几斤两,否则何以敢如此烈性出击,迅速平了李守贞。
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但迎着刘承祐审视的目光,还是埋头,语气恳切道:“陛下明鉴,贫僧只是佛门一比丘,栖居佛寺,然李守贞为人间凶煞,以刀兵相迫,为保阖寺数百僧众性命,无奈应之,为其谎传谶言。”
说着,总伦又急切地补充道:“但贫僧早知,李守贞德行浅薄,业力加身,必自取灭亡。而东方紫日中天,应在陛下,迟早能讨灭此贼。而今陛下御临河中,旬月而下,贫僧这心头甫定得安。”
“另,李守贞早怀叛心,年初西蜀入寇之时,便有举叛之意,为解朝廷之困,贫僧极力劝阻,方弥其祸……”
叙说着,总伦几乎将自己描述成为了一名身陷贼巢,其志不移,其心不改,仍为天子与朝廷计谋的忠良高僧。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
“如此说来,朕还得感谢你暗谋为国,替你酬功了?”等其解说完了,刘承祐平常的神态,方才变得冷厉。
“贫僧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