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此人可间?”
扈彦珂眉目之间透着自信,简单地向刘承祐解释着:“此人本为河西副使,先帝以李守贞出镇河中,原有鸠占鹊巢之意。前番兵败同州,李守贞夺其兵权,以无名之辈张延嗣代之……”
“此事,便交由扈卿去处置!”不待扈彦珂说完,刘承祐直接道。
吩咐完,刘承祐思吟几许,又看着旁边的冯道:“河西寨可间,河东城中,亦可仿之!冯卿有观人之能,此前出使河中,对李守贞及其麾下也足够了解,可择人间之!”
“遵命!”闻令,冯老狐狸,立刻起身,拱手应道。眼珠子精明地转动着,已然琢磨起来,心下微喜,他自觉此事有操作的可能性。
用间之事,刘承祐完全交给这两个老臣去操作,他只需要看结果。
于刘承祐而言,堡垒若能自内部攻破,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外力强破的准备,刘承祐是一点也没有放松,紧锣密鼓地鼓捣筹备着。
河东四门,西濒大河,北缺其一,但东、南两面,合数万军民之力,经过几日的赶工,寨城横立,栏栅相连,层叠造构,就如两头巨兽,而布于其间的重弩、砲车以及“火炮”,就是一颗颗尖利的獠牙。
寨墙前驱,远远望去,几乎贴上蒲城,距离护城河也就几十步远护城河被李守贞挖得格外深,几乎绝了官军穴攻的可能。打量刀盾枪兵屯于寨墙后,御备敌军突出。
在前排的望楼之上,数百壮士,拿着“大喇叭”,轮番喊话,劝降、宣告、恫吓。
“只诛首恶,余者不论”再次被拿出来喊,并请城中将校尽快反正,如若不然,城破之后,悔之晚矣……
大军围城,这等只费点嗓子,便可打击敌人士气,乱起军心的做法,屡试不爽,毕竟攻心为上。
纵观城下的布置,与正史上郭威的做法,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结硬寨,打呆仗,但是刘承祐可没有打个一年半载打算。
那样的战法,在国家稳定,国力充足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好办法。但是,对于国力的损耗,民生的破坏太严重了。
原史上便是,后汉的国力基本都耗在平三叛上了。为了支持郭威破贼,杨邠、王章等臣在后方,聚敛钱粮,无所不用其极,后汉的苛法暴政,尤以这段时间为甚,对治下士民可谓极尽盘剥压榨之能事。
结果就是,穷尽手段,背尽骂名恶名,输送钱粮至河中,平叛的效果当然达到了,但更多的,是拿来给郭威收买军心人心了。
一个小小的河东城,孤城一座,外援无依,且李守贞不得人心,需要十数万人马,鏖兵一年?且最终也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战斗,以城中人心涣散,李守贞自焚告终。
养贼自重,不管郭威是否抱有此心,但结果很明确,平叛后,收获最大的是郭威。
都说郭威是被刘承祐逼反的,然而,纵观河中平叛前后,郭威种种行为与手段,其心不可谓昭然若揭?
只是后续的发展,有点脱离掌控。谁能想到,原主一掀桌子,便来得那么急,那么狠?
……
偏题了。
第78章 火油弹
当然,换作任何一个稍有野望与志向的人,处在郭威的地位以及后汉的国情环境下,都会走到郭威那一步。天予不取,必受其祸,并不值得罪过。
而今,虽然大汉周遭的环境似乎更加恶劣,但内部可就稳当多了,在刘承祐煞费苦心经营下,权力在手,军政也基本在掌控。
在这样的局面下,只需正常发展,郭威在朝中,也只有当刘承祐的忠臣。
大营东南方向,是一大片山岭,属中条山支脉。其中几座坡地,与周遭成片的林木相比,显得光秃秃的,仅余一些凌乱的树桩、枯木、杂草,都被砍伐用以河东城下的寨垒修筑了。
而其间,烟熏火燎的,浓烟一片。
在坡地下,隔着近三十丈的距离,摆着几架砲车,就是抛石车,只是此番投的不是石块,而是一些特殊处置过的陶罐。显然,这是一个临时的武器试验场。
负责的将领名叫李韬,四十来岁,深眉浓髯,为龙栖军都校,属马全义麾下。
“陛下。”刘承祐御临,其人立刻带着几名下属迎了上来。
“试验如何?”刘承祐望着远处坡地上的烟火狼藉,嗅着空气中呛鼻的味道,随口问道。
“请陛下观察!”李韬不废话,直接被拜请道。
刘承祐就是欣赏这种干练之风,点头撤得远远的,看其演练,很熟悉的画面……
将陶罐置于掷弹带,点燃,抛石机旁,小队长令旗一下,五十名士卒呼喊着口号,一齐发力拉动炮索,“炮弹”遽然起飞,朝远处的坡地高速冲去,远远可视,坠地,罐碎,一地火焰,猛然爆发。升腾的火焰,熊熊燃烧,印入瞳孔中,隔得虽远,但刘承祐能感受其间的热烈火毒。
这火弹,便是在刘承祐的授意下,由军器间制作的。以瓮罐为容器,内置膏脂等易燃物,当然最重要的,猛火油。
在这个时代,猛火油在军事上的应用已经很常见了,不过基本都是用作守城防御之用。知其情,刘承祐前番提出在进攻端将之利用上,在抛石机的使用已经大行其道,改制火油弹也不难实现。
刘承祐虽然不会制作,但仅仅是描述了一番物状与效果,难的是如何控制点火后的时间,经过数月研制试验,军器监的工匠们还是给制作出来了。
这便是军中“火炮”的由来。
此番,是在实攻河中前,再进行试验,原本是想往城里发射几炮的,但为了出其不意,忍住了。
发此火弹的抛石机,乃双梢抛机,可将二十市斤的石弹,抛射八十步远的距离,换上稍轻的猛火油弹,则更远。
以火油弹的危险程度,为了保护操作士卒的安全,发射的阵地都需特殊构造,抛石机后,设以沙坑。在此前的操作之中,已经出现了几次意外。猛火油这种烈物,沾上就讨不了好,下场绝对凄惨。
而以人力牵动器械,经验配合很重要,在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操作砲车尤其是危险程度高的“火炮”,刘承祐单独调动了上万军士操练,合练施力,基本上当作“炮兵”使用。
“自寨中仰抛,应当能抛至河东城上吧!”刘承祐稍微比划了一下,问李韬。
李韬一脸的确信,保证地答道:“回陛下,河东城虽坚固,却不够高,大军寨垒已逼前,立阵于其间,猛火油弹轻松可达城头!”
基本上,这火油弹只要砸上城头,爆发出来,自威力便不必多虑了,那将是一副炼狱般的场景。
“要加强士卒的训练,不可出了差错!”刘承祐吩咐着:“同时,做好防备措施,倘有意外,要有及时处置应对之法!”
“请陛下放心!末将等已依命而作预防!”
“只可惜,这火油弹太少……”刘承祐不禁感慨了一句。
西征之前,军器监之储备,耗尽所拥猛火油,也只制作出了四百来颗火油弹。摆在河东城下的那些砲车,更多的还是用来发射石弹的。
看着那需要四五十人才能发射的抛石机,刘承祐又呢喃了一句:“还有待改进呐……”
……
御帐中,刘承祐认真地阅览着来自东京的奏疏,远隔千里山水,他也只能通过奏章了解东京朝堂的动态了。
亲征在外这段时间以来,东京整体还算平稳,刘承祐临走前的安排还是起了效果,王章、郭威等大臣也算尽心,最重要的,太后李氏时不时地露面,稳住人心。
而东京的军政,近来主要在三件事上。
其一自然是继续筹措粮械,输送前线,支持刘承祐平叛,这是眼下大汉最紧要的事。
其二是幽州方面,闻李守贞叛,汉廷调集大军平叛,契丹人终究没能忍住,出兵南伐幽州了。说起来都有些讽刺,李守贞积极联络的盟友们,夏州、西蜀、南唐都还没有动静,反倒是没联系上的契丹,发兵“支持”了。这一回,不是耶律阮亲征,而是遣北枢密使耶律安抟将兵南下。朝廷以卢龙、成德、横海三节度,自守其地。而自北面的消息来看,辽军更像是南下打草谷的,毕竟南边,秋收将至。
其三,则是秋收事宜及秋税的征纳事宜了。“钱粮”二字,是让大汉朝臣们尤其是三司,操碎了心。
另外,稍微提了一下的,是制举的情况。按照出征前,刘承祐定下的时间,他应该赶不回去的。苏禹珪问以考题事,其他考校方向刘承祐不管,但以“乾祐新政”回复,命考生作一策文。
放下手中那封关于朝廷秋收筹备的奏疏,刘承祐平静的面容间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疑虑。战争对于农事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发兵平叛,动员的又岂止河中这边的十数万军民。眼看秋收将至……
“还是得尽快破了李守贞啊!”刘承祐目光中泛着坚定。
不过有一点,秋收将至,军前粮秣的征集,倒可缓解不少后方的转运压力。河中下属诸县,今岁秋,看起来仍旧大熟。也算因粮于敌了。
思虑间,扈彦珂入帐觐见,一张嘴,便给刘承祐带来一则好消息:“陛下,贼河西寨事已有进展!”
第79章 势孤危
叛军河西寨旁,沿着河滩是一大片蓬蒿,绵延而无边际,不知深浅,配合着冲刷焦石的水浪,险恶异常。秋风冷拂而过,带动起沙沙之声,白鹭驻于野,獾鼠觅其间。
在拂晓时分,临岸的敌寨中突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动静,隐隐有刀兵厮杀之声,但很快消散在风声、水声之中。
待天彻底放亮,秋夜之凉渐缓,晨雾笼罩下,两千官军已前趋寨前,后方另有数千压阵以备不测的军队。敌寨,则营门大开,砦栅放倒,各处白幡耸立,在风中飘荡无依。
而寨中,蒲军列队以迎,依照约定,都未执武器。见着这副场景,领军前来的药元福,神情稍微放松了下,不过警惕犹在。
寨前,领头的便是原河中副使周光逊,身边一名小校手里提着一颗首级,那是李守贞委任的河西寨主将张延嗣。
眼见着叛军情势不妙,再加与李守贞之间积攒的矛盾,一经联络,便允诺“举义”,且动作十分快,有种早降早脱身的意思。
李守贞虽委张延嗣为河西寨主将,但将周光逊还留在西岸,就是最大的败笔。周光逊仅召集了少数的亲信士卒,突袭军帐,斩了张延嗣,再凭着在军中的影响力,牵头投降,过程几无阻碍,十分顺畅。
“罪将周光逊,为李逆所惑,从叛作乱,以抗王师,愧悔难当。今率军中义士,杀贼反正,以顺朝廷,请使君原宥接纳!”既是献降,周光逊做得很到位,姿态放得很低,腰弯得更低,身后跟随的将校有样学样,至于周遭的蒲军士卒,则显得漠然。
“周将军免礼!”药元福显得很大度,没有倨傲态,向东岸拱了拱手,道:“天子有命,迷途知返,未为晚也,应蒲军反正举义将士,皆赦其罪!”
此言落,在场闻声的蒲军将士都松了口气,面上的疑虑消散不少。周光逊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朝东面深揖,切切道:“谢陛下!陛下仁慈!”
药元福则扫向小校手里提着的首级:“这便是那张延嗣?”
“正是!”周光逊主动道。
药元福上前,顺手接过,扫了眼那狰狞可怖的头颅,面色如常,淡淡道:“无名之辈!”
“将其首级送与御营!”药元福吩咐着。
“是!”
整个受降过程,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药元福与宋延渥迅速地进驻其军寨,并将投诚的两千余蒲军移驻旁边的河滩,全数收缴武器,并遣兵从侧翼监视。这是临阵之时,不可能为了表示信任与诚意,留下隐患。
一切处理完毕,河西寨叛旗斩落,大汉玄旗复立。遣人东渡将受降情况报与大营,药元福则与宋延渥一道,登望楼东眺。
“没成想这叛军如此不中用,这般轻易便降了。”药元福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犷的面容间,怎么都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宋延渥也明白点药元福的心态,在旁,不减其谦谦有礼的风度,含笑道:“河西叛军,屡受其挫,关寨失修,不似蒲城有坚城可依,大河相隔,份属孤寨残军。人且不众,心且不齐,将校龃龉,又有药公将军,勇势难挡,扈都监遣人稍作间之,其众来降,亦在情理之中。”
“当然,纵彼辈顽抗,药公将师以攻,拿下也是三两日的事情。”说着,宋延渥还小小地恭维了药元福一句:“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将士损伤,上善之道。”
闻言,药元福洒然一笑:“驸马此言,说得某家心里格外舒坦。”
远望对岸的河东城,西寨一下,则彻底变成孤城一座,药元福笑容一敛,注视了一会儿,说道:“接下来,就看中军的了。这破城之功,恐怕轮不上我等了……”
宋延渥却爽朗地反问道:“自平叛以来,药公已煊赫武功,扬尽威名,总不至将平叛之功,尽握于手中吧?”
此言,倒令药元福发笑。偏头看着这个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的驸马,好感顿生,他见过不少金玉其外的皇亲国戚了,唯有宋延渥,共事下来,感觉不错。
御营这边,得到西岸的汇报与送来的张延嗣首级,刘承祐即令通报全军,派人于城下树高杆,以头颅挂于其间,继续打击城中叛军的士气。
同时,擂鼓聚将,议攻城事。中心思想很明确,西寨既下,铁壁合围,该进攻了。即令各军,回营整军备,励士卒,准备进攻事宜。
东城以白文珂为指挥,辅以赵晖、刘词、杨业等将校;南城以李洪建为指挥,孙立、吴虔裕、马全义、李崇矩等统军听调。
不分主次,两面齐攻。但刘承祐在南督战,且南城以禁军为主。
在城下,官军将士休整训练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得生怠战之心了。而土木寨墙后,三百余架抛石车,依阵势安设到位,上万颗经过打磨的石弹以及那些威力巨大的火油弹也分发完毕。
与战诸军,各领任务,各司其职,并且作战目标也都明确到各军。对于很都将士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在战斗之前,作战任务、目标乃至时机都庙算至如此清晰的地步。说到底,还是在结硬寨,打呆仗,只是充分准备下,欲以霹雳之势,一举打垮叛军。
而刘承祐另传谕与众军,打进城池过中秋,犒赏三军!
河东城中,河西寨的异样早为守卒探知,报与李守贞。都不用其费劲调查,西寨飘扬的汉旗、城外高挂的头颅以及那些烦人的“宣传员”,很快便让李守贞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周光逊这个背主之徒,早知其包藏祸心,孤当日就不该手软,早早将之斩杀问罪!”节度府堂中,李守贞怒不可遏,有点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怒火:“张延嗣也是个废物,枉孤如此信重于他,这般轻易便殒命失寨!”
造反的这一个月时间以来,李守贞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围城之后,愈见煎熬,眼见着,苍老了许多,脾性不知觉间也变得残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