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群臣纷纷进言,如此不合礼制,可是,小小年纪的朱祁镇却坚持把朱祁钰带在身边。
别看他表面很听话,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些老家伙们有一种天生的抵抗情绪。
平日里那些国家大事你们做主就行了,现在我把弟弟带在身边,你们也要管?
于是,在哥哥的照顾下,朱祁钰一直到了二十岁,还住在京师,没有就藩。
紧接着,便是瓦剌来袭,皇上御驾亲征,先是被围困在土木堡,后逆转战局,又率三千营杀进大漠,然后便与朝廷断了联系。
这时候,群臣才想起,京城中还有个郕王呢!
朱祁钰第一次被重视起来,当初那些不正眼看自己的朝廷重臣,一个个对自己嘘寒问暖,竟让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可是,自从监国以来,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每日处理朝中大事已经让他身心俱疲,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皇上离京的那天,说过的那些话。
祖制,并非要一成不变。
满朝文臣口中的圣贤之理,治世之道,在皇上口中,却成了迂腐至极的空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为君者,为臣者,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自那天起,朱祁钰开始怀疑人生。
他每天都在思考,究竟谁对谁错,可是,越思考下去,越感觉到乏力,特别是皇上那番话中所蕴含的道理,似乎并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东西。
以至于……他现在感受到了和皇上之间的差距,心中生出一种自卑感……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曹鼐的一句话,让他心中无名火起。
皇上都放心把朝廷交给我,你们倒好,什么事都要找皇上,当我这个监国是摆设?
不就是倭寇吗,朝廷养了那么多备倭卫是干什么吃的,出兵就是了!
至于说什么倭寇行动迅速,来去如风,海岸线太长,难以防守,诸如此类的难处,简直都是废话,如果倭寇那么容易对付,还用得着你们来说?
“让兵部拿个剿倭的章程出来,现在朝廷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小小的倭寇,何足惧哉?”
曹鼐始终放心不下,又问道:“殿下说的有道理,不过,臣建议……还是问问皇上的意思吧,皇上接连三日没有上朝了,有些大事还需皇上亲自处理较为妥当。”
朱祁钰顿时沉下脸来,说道:“三五成群的倭寇也算大事,曹阁老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曹鼐已经隐隐感觉到,今日的郕王似乎有些变化。
不过,他还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继续说道:“臣以为,倭寇横行,和倭国脱不开干系。”
张益也跟着说道:“不错,若是没人在背后支持,这些贼寇抢掠来的财物销往何处?”
两人说完,高毂说道:“倭人的使节就在京中,不如将其召来,让皇上亲自跟他们谈一谈?”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道:“可以,将人带到这里来,本王亲自接见!”
“皇上那边……”
眼见高毂又提到皇上,朱祁钰不耐烦地说道:“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时节,本王见他,已经是给了他们莫大的面子。就算是倭国的国王到此,至多算个亲王身份,按照礼节,亦是由本王接待!”
曹鼐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哪里惹的郕王不开心了,如此不愉快的局面,还是头一次。
“臣等这就去安排!”
三人离开文华殿,张益率先说道:“两位,有没有发现郕王有些不对劲?”
高毂说道:“该不会是受了皇上的影响,多少有些……有些……”
至于有些什么,他说不出来。
皇上这两年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意思。
现在好了,一向老实本分的郕王也开始了……
周围各国在大明,都驻有使节,主要是协调朝贡之事。
鸿胪寺的倭使东常缘得到宣召,也是一头雾水,便匆匆来见。
而今,倭国已经内乱,现在掌握了京都,并且操控幕府的,乃是年仅十四岁的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是第六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的第三子,正统六年,足利义教被赤松满祐暗杀之后,同母兄足利义胜继任将军,但两年后早逝。足利义政在管领畠山持国等人的支持下,被选为第八代幕府将军,并于正统十四年正式上任。
东常缘是足利家族的幕僚,此人除了是武将,还是歌人,就相当于大明的读书人。
足利义政虽然年轻,却深知,控制了海贸,尤其是与大明的朝贡贸易,就形同于源源不断的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对于朝贡,他极是上心,这才让幕僚东常缘作为倭国的使者,常驻于大明。
东常缘为人处事极为圆滑,还舍得花银子,在大明的这些年,认识了许多权贵,对于大明内部的事务,早已一清二楚。
特别是对于大明的新式火器,打的蒙古人一路上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将困扰大明百年的北方之患彻底平定。
东常缘看在眼中,心里痒痒的,若是倭寇也有这样的火器,那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去信给足利义政,将这些事如实告知,足利义政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想要效仿,并专门写了一封国书,呈交给大明皇帝,欲效大明为师,学习新式火器的技术,以图自强。
朱祁镇看到这封国书,直接骂了一句鲨逼,便再没了音信。
时至今日,终于得到召见,虽然不是皇帝,不过,也算是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见过郕王殿下!”
东常缘拜下,行礼。
朱祁钰微微颔首,便直接进入主题:“今闻倭寇,在东南沿海频频登陆,劫掠我大明百姓,此事,卿有耳闻吗?”
东常缘长期居住在大明,对汉语并不陌生,听到郕王这么问,赶忙回道:“臣听说过,这都是敝国的一些穷寇,不肯臣服,因而下海……”
朱祁钰对这番回答很不满意,皱眉道:“他们劫掠来的财物,莫非是在荒岛中销赃?若尔国无内应,没有人供他们销去赃货,那么……他们劫掠,只为了抢掠粮食?依本王看,倭寇的根源,非只是一些流浪的武人而已,而在于,倭国不能协助,将其赶尽杀绝!”
“这……”
东常缘神色慌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朱祁钰已经显得不耐烦,说道:“倘使倭国不予理会,本王只好向皇上建议,减少朝贡了!”
足利家族本就是靠海贸起家,当然对海上这些勾当最是清楚不过。
所谓贸易,其本质,就是靠许多倭人集团劫掠来的宝货,进行销赃而已,海外的贸易,并非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汪洋之上,谁会守什么规矩,更多的却是打着买卖的招牌,暗地里却是藏着刀,你给我货,我杀你全家而已。
这种生意不仅仅是足利家,各大家族都是利益均沾,一旦打击倭寇,就算是彻底失去了一项财源了。
东常缘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道:“请殿下明鉴,这实与我们不相干,这都是那些流落海外的浪人所为,至于他们是否在倭国国内暗中销货,那也定是行动隐秘,就算国主要彻查此事,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怕也需一年半载……不,甚至可能需三五年……才能有结果……”
朱祁钰脸色阴沉,却也没说什么,只一挥手:“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东常缘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殿下,国主给皇帝陛下写的信,不知……”
“你是说,想要大明委派匠人,去倭国传授新式火器制造方法的那件事?”
“对,对,正是此事!”
东常缘连连点头,又补充道:“来往花费,全部由倭寇承当!”
朱祁钰不禁好笑,说道:“你想什么呢,这可能吗?”
东常缘不明所以,说道:“若是不方便,国主可以派学习团前来考察……”
“此事休要再提!”
朱祁钰再受儒家思想,再讲仁义礼智,也知道火器的重要性。
这玩意怎么可能给你?
东常缘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继续说道:“还请殿下转呈皇帝陛下,国主对大明非常崇拜,希望拜大明为师,学习大明的先进技术,此事……”
“本王说了,休要再提,你下去吧!”
朱祁钰再次下了逐客令,两名大汉将军走进来,一副你不体面,我就帮你体面的架势。
东常缘抹了抹汗,忙是告退。
出了文华殿,他心里忍不住想,此事必须赶紧告诉国主,不过,只需咬死不承认,认定倭寇就是流亡海外的浪人,不受倭国管禁,想来,大明也不至撕破脸皮。
他抬起头,看着这巍峨的紫禁城,心里不禁感慨,中国之丰饶,实是让人惊讶,更令人流连忘返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上去哪了
倭使东常缘离开之后,朱祁钰又将曹鼐等人召来文华殿。
“本王决定,以朝廷之名义给倭国下达国书,命其严查海上走私,助我大明剿倭,诸位以为如何?”
朱祁钰说话的时候,一改往日优柔寡断的模样,语气很是果断。
曹鼐等人对视一眼,然后说道:“当该如此!”
若是能从根源上断了倭寇的销赃通道,就相当于打仗没了补给,这时候再出兵剿倭,效果定事半功倍。
张益却若有所思地说道:“微臣担心,倭国多半会虚与委蛇,表面上应承,背后却继续暗中支持倭寇……”
“这个好办!”
没等他说完,朱祁钰便说道:“所谓擒贼先擒王,直接下旨,命备倭卫即赴倭国,对其国主发起警告,倘若对方不予理会,休怪我大明将士踏平倭国,如此,就再没有倭患了!”
曹鼐倒吸一口凉气,郕王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激进了?
就为了一些流窜在沿海的倭寇,直接对倭国宣战?
更何况,那些贼寇都是从倭国领土上流落海外的亡命之徒,人家管不了也说得过去啊……
“殿下的提议……事关两国外交,是否应该先呈报皇上,再行定夺?”
朱祁钰面色不善道:“就算是呈奏皇上,我们做臣子的也该拿个章程出来,曹阁老,出兵剿倭之事就交给内阁和兵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本王再去呈送御前。”
曹鼐很是纠结,按理说,这种只要六部和内阁递上章程,事情基本上定了,我们刚才说的是跟皇上说一声,问问皇上的意思,可没说建议开战啊……
朱祁钰却丝毫没有感觉有什么问题,看着几人说道:“莫非诸位觉得不妥?”
曹鼐皱眉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一些?”
啥都没搞清楚呢,就要干人家,太狠了点吧!
朱祁钰反问道:“曹阁老既然觉得不妥,不妨谈一谈,对倭寇之患如何打算?”
曹鼐咳嗽一声,然后说道:“下官只是觉得,兴师动众未免太过了一些,再者说,倘若到时候……我大明出师不利,朝廷骑虎难下,又该如何?倭国虽是贫弱,却也非省油的灯。何况,倭国与我大明隔海相望,只因零星倭寇,就大加征伐,是不是……过于激进了些?”
这番话倒也不算错,站在首辅的角度,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要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
高毂紧跟着说道:“下官也认为该当周全考虑,徐徐图之。”
三个人都觉得郕王有点过了,若是皇上这么说,大家还能商量商量,可是,你毕竟只是个监国,皇上还没发话呢,你就嚷嚷着开战,朝中诸位大臣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