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有龙
……
只见在群臣之中,又陆陆续续站出来十几人,纷纷表示附议。
这些人有沿海的,也有内地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多是新晋翰林。
他们刚刚迈入朝廷,自知人微言轻,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很少会做出头鸟。
而今天,却敢于站出来,和那些久居朝堂的大老爷们,甚至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正面对峙。
朱祁镇很确定,这些人不是自己找的托儿。
也就是说,其实在庙堂之上,有相当一部分人,特别是这些年轻官员,他们没有为了一己私欲,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如此一来,他更加坚定的开海的念头。
以王文、许彬为首的禁海派也变了脸色,他们似乎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中,有一人缓缓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东阁大学士高毂,官拜刑部尚书,太子太傅。
现在的内阁由曹鼐、高毂、张益、于谦四人组成,于谦刚刚去了淮安府,并不在现场,曹鼐身为首辅,当然不能轻易表态,张益眼见形势还不明朗,便一直没有说话。
高毂面沉似水,缓缓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朝廷应将主要精力放在如何经营漠北,开海一事,时机还未成熟。”
王文立刻跟着说道:“臣以为高尚书之言甚有道理,开荒漠北、迁徙百姓已经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倘若现在解除海禁,需大量营造海船,训练备倭卫,朝廷实在拿不出钱粮,还请皇上三思!”
高毂的表态无疑给禁海派吃了一粒定心丸,立刻纷纷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开海的弊处。
只不过,户部尚书王佐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钱粮的事跟你们都察院有啥关系啊……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高谈阔论之时,却听到人群中传出一阵笑声。
高毂皱起眉头,转头去看,正是唐行古。
随即,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唐御史,你笑什么?”
“在下笑各位大人说得好,说的大义凌然,一身正气!”
面对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唐行古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王文愈发感觉脸上无光,便站出来说道:“我等身受皇恩,自当竭力报效,别说老夫是你的上官,就算你唐行古的身份远比我高,可是,只要你说了错话,做了错事,我等亦会出言驳斥!”
唐行古却反问道:“王大人,您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怎么还关心起了户部的事?”
“你……”
王文顿时一张老脸通红,被噎得说不出话。
唐行古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如此深明大义,王大人又如此关心户部,那眼下钱粮短缺的局面,诸位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乱哄哄的局面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要说给自己搞钱还行,给朝廷搞钱,那是户部的事啊,跟我们有啥关系?
王文立刻反驳道:“我等讨论的是祖制不可违,钱粮之事?”
“王大人张口祖制,闭口成法,在下倒想问问,在场的诸位当真都是遵循祖制在行事?”
“那是自然!”
王文立刻回道:“我等在朝为臣,自当遵循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唐行古脸色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当初太祖皇帝最恨贪官,曾立下规矩,但凡有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者,剥皮充草!既然诸位如此拥护太祖成法,自然都清廉得很,一定不会有问题了。不如让锦衣卫去诸位家里看看,想必诸位不会反对吧?”
王文脸色发白,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他现在想的是,万一皇上受到启发,真的让锦衣卫去搜查,那可就说不清了!
不仅仅是王文,其他人都用愤恨而惶恐的目光看向了唐行古。
在这些人眼中,对自己有利的祖制才叫祖制,像贪污六十两便剥皮充草这种,早就该废弃了!
唐行古这招真狠啊,你们不是喜欢谈祖制吗,那好,咱谈谈贪污的事。
趁此机会,朱祁镇突然问道:“各位爱卿,这海禁到底能不能开,这成规到底该不该守?”
众人却纷纷沉默了,很明显,皇上给出的是选择题,要么同意开海,你遂我愿,我也不难为你,要么你就硬扛到底,到时候别怪我找你麻烦!
奉天殿上,争论了一上午的局面突然就这么僵住了。
首辅曹鼐站出来,说道:“我朝海禁已有百余年,无论是否废除,都必须经过六部九卿详尽论证,不能急于一时,因此,臣建议将此事暂时搁置。”
朱祁镇心里清楚,面对如此激烈的反对声,能将事情拖入僵局,也算是有了进展。
“那好,就依卿家所言,在场诸位无论支持开海,还是反对开海,都回去好好想想,开海究竟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下一次讨论,朕要看到有理有据的奏疏,而不是只会拿祖制说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形势反转
朝会虽然结束,可开海之争,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群臣之中炸开了锅。
自第二天起,如雪片般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然后来到朱祁镇的御书房。
其中大部分都是反对开海,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说祖制不可违,有说倭寇肆虐,有说沿海渔民通贼……总而言之,只要开海,国将不国。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大肆弹劾唐行古,说他身为御史,却只看重利益,弃天下正道于不顾,实在妄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实在无脸立在这朝堂之上。
在这些人的笔下,唐行古已经成功超越王振,成为正统朝头号大奸臣,其名气直追秦桧。
对于这些奏疏,朱祁镇一律留中,不作任何理会。
然后,将这一摊子留给朱祁钰,自己则转身就来到西山王恭厂。
“皇上请看,这是改良后的十五式,比十四式加长了枪托,增加了准星以及前置军刺,钢材的质量也进行了改良,有效地延长了枪管的寿命。”
朱祁镇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十五式?”
“哦,是这样……”
黎叔林赶忙解释道:“为了有所区分,臣等将最开始那一批火枪命名为正统十四式,简称十四式,改良过的就是十五式。”
“哦!”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把崭新的十五式,果然,手感比十四式好了很多。
然后又拿起一柄特制的三棱军刺,插在前方的卡槽上,比划了两下。
黎叔林在一旁解释道:“这种军刺是根据兵部以及三千营、五军营将士们的意见特制的,战斗方式以刺为主,因此加了放血槽,命中敌人后,伤口大量出血,很难愈合。”
朱祁镇很满意,问道:“李珍来过没?”
“回皇上,芮国公已经命人将第一批实验品带走了,说是为了让三千营最快速度熟悉十五式的使用。”
“那好,先生产三千支,保证三千营人手一支。”
“全部配给三千营吗?要不要先给五军营拿一部分?”
“不,优先配给三千营,五军营等下一批。”
“臣遵旨!”
随后,黎叔林又带着朱祁镇来到火炮试验场。
“皇上,臣有个建议,不知合不合适……”
朱祁镇笑着说道:“有话你就讲,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黎叔林如实道:“这种火炮是根据皇上的手稿,由我大明王恭厂制造,若是叫佛朗机炮,总感觉不合适……”
朱祁镇笑了笑,问道:“总不能也叫做正统十四式吧?”
黎叔林知道皇上是在开玩笑,便说道:“臣建议,叫做飞虎炮,这种新式火炮既有强大火力,又有速度优势,岂不是如虎添翼?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名字!”
朱祁镇忍不住拍手称赞,说道:“就叫飞虎炮!”
“皇上,皇上……”
只见金英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皇上,不好了,那些大臣们……又跑到奉天殿前面跪着了,说是要……要……死谏!”
朱祁镇似乎早有预料,说道:“定是恳请朕为了江山社稷,要求诛杀奸臣唐行古的?”
“对……对的,就是要求……如此!”
朱祁镇不禁摇头,说来也是可悲,大明朝的文官平日里看似温文尔雅,像小猫一样,可是,一旦涉及到党同伐异,立刻变得比老虎还要凶狠。
现在大肆讨伐唐行古,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当初王振专权,这些张口闭口礼义廉耻的清流们,立刻成了聋子哑巴。
因为王振是真的敢杀人,做事不择手段。
可是,当他们面对的是势单力孤的某人,而对方又只是在某一政见上与他们不合时,他们便会跟闻见了血腥味的苍蝇般狠狠地飞扑过去,不死不休。
“你回去告诉他们,天天在殿前跪着,家里怎么办?为了让诸位卿家放心,朕会派锦衣卫帮他们看家护院,决计不会丢什么东西。”
“啊?”
金英顿时愣住,这是要撕破脸吗……
“啊什么啊,还要朕重复一遍吗?”
“不……不用,奴婢这就去传旨!”
金英走后,黎叔林心有余悸地说道:“皇上,朝堂之中,支持开海的人占了半数,此事……不容小觑!”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道:“无妨,朕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黎叔林也不再过问,继续介绍起改良版飞虎炮的性能……
朱祁镇在王恭厂转了个遍,针对改良后的火器和黎叔林交换了很多意见,直至傍晚时分才动身回宫。
遗憾的是,路过奉天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所谓前来死谏的大臣们,一个都没看见。
接下来,坚持海禁的,以及弹劾唐行古的奏疏仍如雪片般飞入宫中。
朱祁镇仍不予理会,全部留中不发。
直至三日之后,事情开始出现转机,一份支持开海的奏疏出现了。
这份奏疏混在几百份坚持海禁、弹劾唐行古奏疏里,是那么地不起眼,可是,朱祁镇却看到了希望。
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可是,也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