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不然怎么说这些老武夫最难缠呢?本身武艺就不俗,战场经验还贼丰富,你一伸手就知道你大概会怎么做,电光火石间就有了应对方案。更别说还有袍泽相互配合,招招奔着让你最难受的地方而去,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嗖!嗖!”数枚箭矢连连发出,射倒了几个冲上来帮忙的奴仆。
武士们排成小组阵型,长枪短刃,杀得这些蕃人哭爹喊娘。
“嗖!”又一箭直奔石让面门而去,他慌忙躲闪,结果露出破绽,直接被长柯斧敲在肩头,跪倒在地,惨呼不已。看那样子,肩胛骨很可能已经裂了。
长柯斧这种玩意,不光能砍人,还能砸人。严格来说,钝器的属性更大一些,是北朝以来步兵的标配武器之一。
石让倒地后,数根长枪恰到好处地刺了上去,顿时血流如注,抽搐惨叫一阵后便不动了。
“杀光他们!”带队的军官一挥手,率先冲了上去。
石家的女眷手里虽然拿着各色兵器,但女人的战斗力也就那样,很快就被杀了个精光。至于那些家奴,早在射箭的时候就跑散了一批,这会被穷追猛打,最后十余人也躺下了。
“陛下有旨,从命者秋毫勿犯,违命者全族必诛。给我搜,不能放跑一个!”军官将石让的头颅割了下来,大声命令道。
军士们轰然应诺,一个一个房间搜索。
在村外等待的副将很快得到了消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把人都押往怀柔看管起来。”
“遵命!”武士们意气昂扬,兴高采烈。
抄家灭族,其实是一件很有油水的事情。是,缴获的财物要归公,统一分配。但他们这种亲自执行任务的部队,总能分得更多一些,焉能不喜?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队伍还有很多。对付的要么是李宗升的女婿,要么是他儿子,或者是其他什么大人物。
各部行动迅速,轻捷彪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得李宗升的骨干分子晕头转向。只两三天工夫,直接将擒杀了十几、二十个李氏心腹,一下子把拥兵上万的部落给瘫痪了。
其实吧,夏人刚来幽州没多久,对这些地头蛇的了解十分有限。之所以这么有效率,还是托了顺州另一大酋李思乂的福。他直接提供名单,并派向导带路,在这种“精确制导”的斩首行动之下,一个近在咫尺的大部落直接就被整瘫痪了。
当然,这也和大势有关。突将军这种杀人如麻的部队屯驻在侧,抬抬脚就到你家里了,换个别的草原部落,早就逃之大吉了,至少也要拉开安全距离。但顺州蕃部却没有做好翻脸的思想准备,一下子吃了大亏。
石让若能活过来,定然怒骂李思乂:“原来是你把夏兵引来的!”
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再反抗也是徒增伤亡,没什么意义了,不如降顺。
※※※※※※
平州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展开了行动。
李存孝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立刻率部出击。他只留了数百老弱羸兵看守临渝关,自领四千余兵士前往昌黎镇。在行将抵达之前,还特意休息了一下,直到夜色降临之后,才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包抄突袭昌黎镇的那些老营州部落。
战斗其实没有任何悬念。
如果是白天,双方拉开阵势,在旷野中战上一战。这些与契丹八部有过多次交战经验的部落兵或许还能凭借人数优势打上一打,但夜晚突袭,又自以为安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就啥也别提了。
“军使,成了!”安景景看着火光冲天的各地营地,大笑道。
“怎么,你也想去当府兵?还是折冲府都尉?”李存孝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的副手,不阴不阳地问道。
军士们兴高采烈,士气爆棚,勇猛得不像话,早就让李存孝看得心烦意乱了。若当年与夏兵交战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这么猛,什么飞龙军、铁骑军都得给打趴下啊!怎么那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现在个个神勇难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军使,我……”安景景嘴巴大张,想说什么,见到李存孝凶狠的眼神后,又闭上了。
“看你们这副鸟样就生气。”李存孝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积雪。
他知道,清夷军将士们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辛辛苦苦拉起的部队,很可能要飞走了。
“军使,没机会啦!”安景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李存孝听懂了,也跟着叹了口气。
“圣人刚刚下旨,召蕲州佑国军北上。”安景景低声说道:“不管丁会奉不奉诏,朝廷摆明了要一个个解决军头了。”
李存孝闻言沉默。
丁会的佑国军处在对杨吴一线,但朝廷居然就把他们调走了,实在令人费解。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杨行密过年时偶感风寒,身体不太好了。丁会在这个时候被调走,意味深长啊。
李存孝用他那不多的政治智慧思考了一下,觉得朝廷可能担心杨吴内乱,让丁会这种军头捡到机会,趁机坐大,故干脆调来幽州,将这支尚有一万六千余人的部队解决掉。
“安铎逃啦!快追!”
“他的人头值绢一千,别放走了!”
“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弟兄们围住他,我等共分千绢。将来去了辽东,也不至于无钱娶新妇。”
夜幕下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呼喊。李存孝听了张口结舌,差点郁闷地吐血。
这一晚,大败的好像不是蕃兵,而是他李存孝。
第061章 处置手段
若论幽州镇哪里的蕃部最多,那当然是幽州了。
葛从周率部至潞县,数日之内,大小十余战。而留守幽州的天雄军也出动了一厢兵马,向西进兵,在部分带路党的帮助下,轻取数个部落。
银鞍直则北上昌平一带,旋风般扫了一遍地皮,俘两万余人——还是一脸懵逼之色的两万余人。
之前大夏赵王领兵攻居庸关,他们还进献了千余头牛羊,赵王对他们和颜悦色,大伙心里都很踏实。怎么老的一来,翻脸这么快?
有那了解中原内情的,都不住感叹,这个邵圣就是爱折腾。幽州蕃部碍着你什么事了?前唐太宗那会就是羁縻州,大伙自己管自己,相安无事,就你非要编户齐民,给自己找麻烦,傻了吗?
但他们反对无效。邵树德现在拆炸弹上瘾了,哪怕这颗炸弹会爆,他也要坚定地拆下去。
有些事情,开国时做,和王朝中期做,代价大不一样,成功率也大不一样。
单说移民一事,开国时几千户、几万户人地移民,王朝中期时迁移几十户、几百户,对比过于悬殊,以至于没法比较。
说到底,还是一个成本问题。
王朝一到中后期,做什么事都成本激增,移民如是,修宫殿如是,打仗如是……
甚至因为担心后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干脆就不做了。
藩镇的炸弹,在拆;降兵的炸弹,在拆;幽州蕃部的炸弹,在拆;外敌的炸弹,也在拆;最大的风气炸弹,则还没有头绪,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来。
做事情嘛,哪能畏首畏尾,邵圣的意志很坚决,大夏武夫们的刀很锋利,一时间整个幽燕大地上狼奔豕突,人头滚滚。数十姓蕃胡鬼哭狼嚎,不知何往。
正月二十五日,赵王邵嗣武亲自领兵剿灭了平州最后一个抵抗的部落,俘斩近万,顺利收工。
李能、李绍业二人神色复杂地跟在邵嗣武身后,看着跪满一地的降人,心中暗暗叹气。
其实以前的卢龙节度使也有狠人,想要编户齐民,无奈他们早就与蕃胡部众深深绑定了。军中有他们的人,官府内有他们的人,甚至做买卖的商贾中也有他们的人——粟特人就很擅长此道。
简单来说,他们是共生关系。对部落动手,就是削弱节度使的力量,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真正能料理部落的,其实都是外来人,比如征服幽州的李克用。但他没有这么做,只镇压反叛的部落,对其他人予以拉拢,整体是怀柔的策略。
这可能与晋人的习惯有关。他们自己内部就是大军头套小军头,幽州部落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个小军头,晋人早见怪不怪了。
如今李克用的义弟来了,他同样是外来人,同样征服了幽州,但他的掌控欲看起来要强很多,试图把所有权力都攥在手心里,眼里分外容不得大小军头,一个劲地镇压、削藩。
摊上这种人,就自认倒霉吧,没办法了。
“殿下,圣人可曾降下德音?会如何处置这些降人?”李能凑上前来,问道。
邵嗣武把目光收回,转头看向二人,说道:“你等不用忧虑?可曾读过《晓谕幽州军民制》?”
“自然是读过的。”李能回道。
“圣人在制书中说得很明白了,心怀忠诚之辈,‘当各安怀,勿为挂虑’。你等部落,可编户齐民,量口授田,以后便是大夏良民了,何忧也?”邵嗣武说道:“至于这些战阵俘虏之辈,酋豪举族诛戮,没有任何转圜之处。普通民人,则发往他处,编为府兵部曲。”
二人说话的地方还有很多披甲持械的归德、龙武二军士卒,此时听了赵王的解释,个个神色振奋。有那脑袋活络的,甚至已经打算去千金冶城找铁匠打制一些农具了。到了安东府,没有好的农具,如何开垦?大爷有钱,木头的农具看不上,打个十余件铁农具带回去,租给部曲,也是一笔收入。
当然,这事朝廷也会做,完全用不着他们操心。
幽州镇的冶铁能力还是很强悍的,打制农具完全不在话下,而且质量上佳,成本价卖给军士们了,就当是辽东开荒的福利。
“如此我便放心了。”李能一听,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旋又问道:“不知在何处授田?”
“几个新设县份。”邵嗣武道:“朝廷有意在乐安镇置乐亭县,在昌黎镇置昌黎县,并复抚宁县,就这几个地方吧。”
乐安镇在晋代曾经有乐亭县,抚宁县在前唐初年设立过,后来废除了。当时还有过一个临渝县,后来也废除了。
罢县的原因就是户口太少,这其实也是有唐一代的老毛病了。很多在其他朝代户口殷实的大郡,唐时人烟稀少——至少户籍上人口很少——比如登州、莱州、幽州、平州、蓟州等地。
当然,幽州镇有客观原因存在,即迁入了大量战争俘虏,如突厥、靺鞨、高句丽、契丹、奚人等。也有很多主动来降,定居过来的,比如室韦、粟特等族。
考虑到游牧所需的土地较多,就养不活太多人了,因此将北朝时就存在的乐亭、抚宁等县罢废,一直没能重新设立起来。
即便是开元盛世之时,幽州的人口也远不如汉时,至少表面上不如。
邵树德决心扭转这种不正常的态势,因此在幽州大力清理户口、收缴甲兵、编户齐民、量口授田。
平州增设三县之后,便有了六个县,以后就老老实实种地吧,别想太多。
隔壁的蓟州也增设了三县,即徐无、昌城、土垠。
徐无县在后世遵化一带,昌城在唐山丰南西北,土垠县在唐山丰润左近,都是汉晋旧县,而今重设。
如此一来,蓟、平二州从原本六县之地变成了十二县,接下来就是狠狠清理户口,再造籍册,并安置移民了。
是的,移民的数量将会很庞大,因为邵树德根本不信任这些新近降服的蕃胡部众。他的“最爱”,一是关西基本盘的民众,二是相对老实听话的河南百姓——呃,也仅仅是相对老实,突出“相对”二字。
整个开元盛世,蓟、平二州在户籍上仅仅只有四万多人口,但这可是后世的秦皇岛、唐山两地级市全部,外加天津、廊坊的一部分,才这么点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要知道,西汉时这里就有几十万人口了,邵树德觉得不整个二十万人出来,简直对不起这里的大片荒芜之地。
“殿下,我等部民会种地的不多,垦荒恐有难处。”李绍业突然说道。
“此事自有工部、户部、司农寺三方会同办理,尔等勿忧。”邵嗣武说道:“现在农学生很多了,都等着积攒功劳升官呢。不会种地,学就是了。另者,照料牲畜是你们的强项,这等手艺也别落下了,且牧且耕,好好过日子吧。”
“殿下是说一边放牧一边种地?”李绍业惊讶地问道。
“非也。”邵嗣武有些不满耐了,最近他的心中满是烦忧,心情不是很好,但依然最后一次回复了二人,只听他说道:“此牧非彼牧,深究起来,其实还是种地。我就问你件事,同样大小的两亩地,一亩任其荒芜,长满杂草,一亩全是牛羊最爱吃、长得也最快的牧草,你说哪个好?”
“自然是牧草好了。”李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就对了。”邵嗣武说道:“以前你等但知放牧,田地尽数荒芜。农学教你们的便是如何种牧草,像种粟麦一样种牧草。”
要不说草原人落后呢。他们连培育牧草种子、提高牧草产量的概念都没有,只知道逐水草而居,生产效率是十分低下的。
农学的人就是想告诉他们,同样是养牲畜,我有比你效率更高的办法。
种牧草和种麦子其实是一样的。麦田不打理,全是野麦、杂草的话,那收成同样很感人。农田种上优质牧草——且是具有固氮作用的豆科牧草——细心打理,可比你现在瞎几把放牧产量高多了,也能养活更多的牲畜。
听到邵嗣武这话,李绍业、李能二人面面相觑。
如果说夏军那强悍的战斗力让他们惊惧不已的话,那么邵嗣武刚才那一番话,则让他俩感受到了发自骨髓的绝望。
难道中原人还可以通过种植产量巨大的牧草,来养活远超草原的牛羊马驼?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草原很可能再无翻身之地了。
没人家有钱,没人家兵多,没人家武器好,如果连马匹优势也没了,怎么和人家打?难道全靠一腔蛮勇吗?或许可以,但难度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以后老实点。”邵嗣武看了他俩一眼,道:“你二人这次表现很好,或可得官位、财货赏赐,如果运气好,或还有洛阳一套房。不要坐井观天,圣人在关北、河陇、关中经营二十余年,不说家家户户有马,但如果大举征丁,数十万骑唾手可得。你们这点本钱,根本不够看。”
李绍业、李能二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