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39章

作者:孤独麦客

“新朝的主攻方向还是河北。”姚洎说道:“简单来说,是魏博。短期内不会南下。”

“什么时候会南下?”

“那就要看襄阳什么时候能提供大笔资粮了。”姚洎说道。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思路。赵匡明若有所思,江汉、淮西诸州,战事不断,县邑残破,根本提供不了多少军资,一直以来都是关中转运,代价十分高昂。这从折宗本、丁会二部的攻势就能看得出来,打一阵就要休息好久,然后继续积攒粮草物资,开始下一波攻势。

这两年邵树德不断往唐邓随襄诸州移民,就目前看来还是亏本买卖。但假以时日,总会有收益的,届时就无需从外部转运了。而那个时候,南方诸镇的压力也就大了。

“得过且过……”赵匡明已经数不清今天叹了多少气了。

“如今已无他法。”姚洎劝道:“福建王审知、两浙钱镠、江西钟传等人也是这般想法。若北人大举南下,打就是了,打不过再说。若北人内部出了变故,又是数十年好日子,都存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打算。”

姚洎没提马殷,因为他是南方少有的野心勃勃之辈。

此人已统一湖南全境,积极向外扩张。先趁着荆兵西征的时候,联合雷满北上,围攻处于赵氏兄弟治下的澧州。其实赵氏刚大破西门道昭,正要一鼓作气,拿下夔峡诸州,仓促之下紧急退兵。好在雷满突然病死了,不然这场仗还说不好结局怎样呢。

马殷又南下五管地区,声势滔天。

静江军节度使刘士政为其攻灭,得桂、宜、岩、柳、象五州。

清海军节度使刘隐正趁着邻居内乱猛攻容州,闻讯立刻罢兵,与宁远军节度使邵得胜修好,并将投奔他的几个邵氏心腹送还,以示诚意——当然,已经占去的廉、白、牢等州地盘是不会归还了。

五管之地,静江军大部已为马殷吞并,宁远军、静海军、清海军、岭南西道四镇若不能阻止马殷,显然就是下一个目标。

南方出这种人,可真是让人难受!姚洎也很无奈,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只能先凑合了。”赵匡明苦笑道:“先求得大夏册封,争取时间攻灭西门道昭残部,再图其他。兄长有言在先,若树德不允,便遵奉唐室。”

姚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时仍然一凛。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战争。但要保留独立性,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其他藩镇,各有各的情况,但大体上想法差不多的。你问问王审知、钱镠,愿不愿意纳土归降?显然不愿。

但也不会有人蠢到称帝,至少现在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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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殷派人来了吗?”本枝院内,邵树德问道。

“来了,还提了不少条件。”陈诚回道。

“其一,册封其为楚王、武安军节度使,统辖湖南诸州。”

“其二,殷将李琼为静江军节度使。”

“其三,追赠刘建锋为太傅。”

邵树德愕然。马殷倒是讲义气,不忘老上司刘建锋。

当年刘建锋玩侍卫陈赡的妻子被击杀,本来是张佶继位,不过他在前往衙门的路上坠马受伤,认为这是天意,于是将位置让给了。

刘建锋一手创建的这个集团,看起来还是很团结的,是能干大事的样子。

“告诉马殷的使者,大夏名爵贵矣,不似前唐那般滥封,楚王断不可能。”邵树德说道。

新朝臣子爵位最高的是清河郡王折宗本,一个异姓王都没有,马殷何德何能,想封王?

“刘建锋也不能追赠太傅。”邵树德又道:“可任马殷为武安军节度使,李琼为静江军节度使,没有任何加衔。”

昨日钱镠使者至,献上贡品称臣,言下之意,好像也求取越王头衔,另外同平章事、侍中、中书令之类的荣衔也是必须要有的。这还不算,还给他爹、妻子求取了一堆官职。

其实在他们看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互相给个面子嘛,封个王而已,又不要你出食邑。

说起来,都是最近数十年官爵泛滥导致的现象。钱镠、马殷觉得封王没什么,但邵树德这边就面临很大的压力了。

“陛下,其实给他们封王也没什么。”赵光逢说道:“文武百官都知道这类王爵没有食邑,也就是空有名号罢了。或有心中不忿者,但不会太多。陛下找个机会,发些赏赐,笼络一下,禁军大将应不至于为此不满。”

“陛下,前唐建立后,王爵给的亦很吝啬,但在肇建之初,还是封了两个异姓王的。”陈诚也帮腔道。

“前唐建立时是什么风气,军队多么听话,现在又是什么风气,能比吗?”邵树德气乐了。

唐朝建立之初异姓王有两人,即李轨、杜伏威,另有比异姓王低一级的郡王数人,但下场大多不怎么好。

李渊、李世民父子的核心部下,连郡王都难得,更别说亲王了。像李靖、程咬金这种,也只是国公罢了。

但不能这么类比啊。时代风气不一样了,邵树德担心的便是这点。

见邵树德沉吟不语,陈诚还待再劝。

却见邵树德摆了摆手,道:“马殷、钱镠、王审知、钟传等人,只得国公、郡王,没有食邑,节度使不加同平章事衔,就这样。不纳户籍兵籍,不献土,不缴赋税,自己委任将官,何德何能请封王?朕不惯着他们。艰难以来,官爵泛滥的滥觞,得好好整治一下了。”

五代朝廷,稍有点实力的外部政权悉数封王,自己内部也一堆节度使、亲王、郡王,这朝廷得有多卑微?

马殷若是献土归降,给个厚爵倒没什么,因为相当于他打下了两个藩镇,但目前显然不是这个情况。

“遵旨。”见邵树德决心已定,众人只能应道。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马殷、钟传、钱镠、王审知等人,也没有能力进攻中原,爱咋样咋样好了。

第096章 收获与东巡

八月是丰收的季节,邵树德也在收获自己应得的东西。

首先是山南西道。

这个藩镇原本是比较大的,有十五州。前唐时期,圣人跑路,一般都先跑到山南西道,然后观望京城局势。如果好转了,那么没必要继续往蜀中跑,如果没好转乃至恶化,那就要转进成都了。

后来因为设立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藩镇,比如武定军、龙剑镇、凤翔镇(新)等等,山南西道遭到分割,只余梁(兴元府)、集、壁、开、通、巴、蓬、渠、果、文、扶十一州,由于文、扶二州长期分离,甚至只管得九州。

西征军南下之后,经过半年时间的奋战,基本已收山南西道全境,甚至连龙剑镇的利州以及飞地文、扶二州,也通过又打又拉的方式拿下。

如今兵分三路,一路经利州南下剑州,分担龙州赵俭的压力;一路自巴州、蓬州攻阆州,解除侧翼威胁;第三路是偏师,向南袭扰,迷惑、牵制敌人。

在三川的山山水水之中艰难行军,还打得这么顺利,一大原因是夏军士气还没消耗完,战斗力也强,第二大原因就是国朝山南西道这个藩镇划分得有点妙。

汉中加川北山区,把隔着大巴山的两处地方硬是凑在一起,变成一个藩镇,这种行政区划的划分真是妙到毫巅。

原本邵树德担心的关隘、栈道、小路等阻碍大军的因素,居然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解决了:奉节度使之命投降。

部分不愿投降的货色,也被一一扫平。而且这种扫平还是低成本的清扫,节度使都下令投降了,对人心肯定会产生影响,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抵抗。

嫡长子立下这么大功劳,后面升为太子储君,基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第二大收获是魏博的进展。

没多余的可说,狠狠揍了他们几顿后,现在已经老实缩在家里了。野外的粮食没法全部收获,时间一长,军资供应必然出问题。

淮海道的州兵有一半都北上攻打沧景镇了,双方虽然互有胜负,但极大遏制了沧州兵的南下劫掠,这是非常重要的。

乐安郡王至今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可不就是担心被卢彦威攻击么?

第三大收获是朝政日渐稳固。

文武百官渡过了磨合期,配合愈加熟练,各类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效率很高——其实这也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磨合时间并不止一个月,毕竟邵树德把持朝政很久了。

他同时也产生了一重感慨。

历史上改朝换代,很多王朝任用的还是旧官员,甚至可以说是亡国旧臣。但就是这些亡国之臣,在新朝的时候,却表现出了不一样的能力,积极性提高了,责任心更强了,具体表现到政务上,就是效率、准确、完善程度大大提高。

说白了,旧有的靠山、利益链条被打破了,或者束缚他们的环境不存在了,他们需要挣表现。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邵树德下令筹备起了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让天下百姓更深切地感受到已经改朝换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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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节,邵树德在紫薇城陶光园办了个小宴,宴请诸位宰臣、枢密使。

“一个多月了,再远的地方也该收到消息了,没不开眼的起兵造反吧?”邵树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改朝换代、新君登基,当然要昭告天下。

这不仅仅是坐在京城里发一份圣旨就完事的,而是要派出信使,快马前往各州通传。一些重要的州府,甚至要由大臣出面,亲自授予官印、告身、官服,然后再把前朝的这些东西收回来。

地方州县要晓谕当地官民,尽量让更多的人知晓唐祚已终,夏鼎已立——当然不太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历史上不少人经历了五代更替,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个朝代,天子是谁,也懒得关心。

“陛下军威赫赫,当然无人敢反。”陈诚笑道:“七道百余州,民人自安,井然有序。乱了这么久,吃饱了撑着才反呢。”

“若有人反,遣兵镇压即可,多大点事。”杨悦不屑道。

“陛下拥数十万众,杀将过去,如排山倒海一般,确实无人敢反。”张归弁也笑道。

一帮只知打打杀杀的粗坯!裴枢面色不变,心中暗笑。

陛下登基之前,已尽收天下刺史兵权,当时便是一番试探。若有人反,那会就反了,还等到现在?

“关西、河南我是放心的。”邵树德说道:“南方诸藩,还没那个实力北上。勾连不到外人,内部些许宵小,也就只能潜伏了。”

说起南方诸藩,赵光逢突然说道:“陛下,今日贝州有信使至,言成德节度使王镕派了一个使团,欲前来洛阳,奉表称臣,求取册封。”

“一个个不死心,还来试探我呢。”邵树德说道:“王镕不是真心降顺。都知我要攻河北,他不会傻到这般,莫不是来求丹书铁券?”

大家都笑了起来。

湖南马殷最终受封长沙郡王、武安军节度使,看使者一脸苦相,似乎也在为难回去后怎么交代。

邵树德不管他,反正马殷也没那个胆子北上——不过,也难说。

真到了那个时候,正好有借口剿灭了。

赵匡凝受封荆南节度使、荆国公,赵匡明没什么不满意的,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在乎这些仅止一代且还没有食邑的爵位。人家要的是里子,即荆南节度使。

其他藩镇使者还在路上,等到了后再行封赏。

此外,邵树德还特意召见了渤海使者乌光赞,流露出了欲册封渤海国主为渤海郡王的事情。乌光赞不敢做主,只能先遣人返回国中禀报。

刚当皇帝后的一个月,确实是比较忙的,每天都发出无数制书。批阅奏折都快要吐了,也不知道历史上那些著名的“肝帝”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天下局势,已尽在朕掌控中。”邵树德说道:“但诸多藩镇还不死心,不到松懈的时候。尤以河东最为顽固,还得一一扫平。”

其实,邵树德曾打算派使者前往晋阳,册封李克用为大夏亲王——晋王是不可能了,因为太容易联想,但吴王之类的还是可以的。

但又担心李克用不接受,落了自己面子,反而不美。反复思考过后,觉得时间还不成熟,便作罢了。

对河东,还是得打,打完之后再拉拢。

邵树德隐隐觉得,曾经困扰了五代朝廷数十年的河东“顽疾”,在他这里并没有难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叔父又怎么可能亏待河东的诸位侄儿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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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宫廷之内一片忙碌。

天子出巡,可不仅仅骑着马儿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