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机会,才是最难得到的。
葛从周得到了机会,他准备好好报答圣人。
“陛下刚刚登临大宝,便要出巡四方,会不会仓促了些?”秘书省太史令、枣阳县男谢瞳有些担忧地问道。
“出不了乱子。”邵树德说道。
五代天子,全是军头。回到军队里,就像回家一样,感觉非常好。军队不在身边,那才会觉得六神无主呢。
带着大军东巡,谁吃饱了撑着造反?况且如今洛阳官民的心气很盛,在邵树德倒行逆施之前,也没人会反。
谢瞳不说话了。
东巡,可不仅仅是巡啊,督战的意味非常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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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禅位的消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递着。
晋阳最先得到消息。
彼时李克用一家老小正在过节,其乐融融。
听闻之后,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刘氏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长子李落落、次子李存勖也放下了酒樽,面面相觑。
“夫君……”就在刘氏以为丈夫要勃然大怒的时候,李克用突然一笑。
“这不是早就注定的事情吗?”李克用看了看家人,问道。
女婿王珂被老丈人盯着,只能附和道:“外舅说得是。邵——树德悖逆,不臣之心早就人所共知。听闻当初唐皇——”
“圣人。”李克用纠正道。
“是。”王珂立马改正,继续说道:“李家圣人——”
“圣人就是圣人,什么李家圣人?”李克用瞪了他一眼。
“是。”王珂快哭了,同时也觉得邪门,怎么感觉邵树德登基称帝正统性更强一些呢?或许因为李家圣人早就名不副实了吧。
“圣人幸洛阳之时,途遇百姓,皆高呼邵圣。”王珂说道:“彼时邵贼反迹已露矣。”
李克用端着酒樽,久久不语。
王珂突然有些担心了起来,别一怒之下,提兵南下,进攻洛阳啊。河东可经不起折腾了。若再损失个几万兵马,怎么抵挡夏兵?
刘氏轻轻拉住了李克用的手。
李克用长吁一口气,道:“邵贼总算还有点良心。臣节本已大亏,若再弑君,可就说不过去了。圣人降爵乐安郡王,唉,还算体面。”
他已经有阵子没喊“邵贼”两字了。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在心情好时喊义弟,这会又以“邵贼”相称,说明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王珂也舒了口气。还好,不像是要打的样子。
妻子李氏白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比起叔父的英雄气概,差远了。
“河东仍遵奉唐室,不认邵贼的这个伪朝。”李克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着气道:“什么‘建极元年’,老子不认!河东一应公函来往,仍以‘天祐二年’为准。”
李落落、李存勖又对视一眼。
这是父亲最后的倔强。
对叔父建立新朝不满,但又不想打,只能自己骗自己了。
父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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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行密这两天被儿子气得够呛。
你说他愚笨吧,不至于。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明白,聪明得很。
你说他懦弱吧,也不至于。讲武之时,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你说他残暴吧,更不至于。撑死了有点公子哥的脾气罢了,但不会残民以逞。
杨行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子了。
狂妄、顽劣是真的,武艺虽然还看得过去,但更喜爱诗文,与文人交际较多。同时爱享受,爱排场,奢靡无度,让节俭惯了的杨行密十分不满。
但不满又能怎么样?他是长子,今年十六岁,次子才五岁,三子、四子更小。这个世道,敢把家业交给小孩子吗?不能啊!
“邵贼之子都领军上阵了,吾儿却这么顽劣。”杨行密长叹道:“将来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杨渥不以为然道:“邵贼倒行逆施,建极伪朝,定然引得天下有识之士不满。他如今怕是自顾不暇,大人又何必这么担忧呢?”
“家国大义,比得上刎颈一刀么?”杨行密看着儿子,问道。
杨渥语塞,旋又道:“大人何必如此忧虑?邵贼建伪朝,内部先得乱上一阵子。他年纪也不小了,北方尚有河东、魏博、成德、沧景、易定等强藩抵抗,甚至就连契丹人都与他们关系不睦,屡屡相攻。他怕是到死也没工夫南下江淮。”
“你就这点志气?”杨行密气急,怒道:“偏安一隅,死路一条。若你抱着在江淮吃喝玩乐,安享富贵的想法,那么淮南保不住,江南也保不住。纵然邵贼没空南下,到他儿子那一代,你拿什么抵挡?”
杨渥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大人何必如此动怒。去岁淮北大战,我军拼尽全力,也打不过邵贼……”
“住口!”杨行密扬起手,想要甩儿子一个耳光,事到临头心中一软。三十多岁才得此子,向来溺爱,真有些下不去手。
“滚!”他怒吼一声。
杨渥心中畏惧,一溜烟跑了。
杨行密颓然坐了下来。
邵树德代唐而立,建立伪朝,按说是一个纠集天下诸侯围攻他的好机会。
但杨行密没这个心气了,淮南上下也没这个心气了。去年的淮北大战,让很多人畏惧不已,今年以来,东河城、临淮、涟水相继丢失,淮水北岸已无据点。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淮南集团,已经无法对邵夏造成威胁了。
罢了!罢了!还是清理好内部,为不成器的儿子铺路吧。
李克用身为宗室都没反应,我折腾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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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杨行密一南一北两大军头,对邵夏建极之事,除了口头唾骂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应。
他们这种看似懦弱的应对,自然也被其他诸侯看在眼里。
从七月下旬开始,陆陆续续有军头遣使上洛,奉表称臣。
最先行动的是荆南节度使赵匡凝。在派出姚洎献祥瑞之后,又遣其弟匡明携带大批珍宝入京,以荆南诸州称臣,乞受大夏荆南节度使节钺。
第二个行动的是杭州钱镠。
他遣十五岁的长子钱传瓘携带财货登船,向北航行至海州登岸,前往洛阳,奉表称臣。
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遣其兄王审邽上京,奉上大唐官印、旌节,打算求得新朝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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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各路军阀,有野心的其实不多,或许就杨行密、马殷、李茂贞等寥寥数人罢了。
他们所求,仍然是割据一方,坐观中原成败,最后再下注。
中原谁当天子,他们就向谁称臣,没有任何原则,没有任何节操。
邵树德建立新朝,登基称帝,看样子没有拉任何仇恨,外部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他二十年征战所带来成果,正所谓水到渠成。
而这些南方军头的陆续抵达,其实也给他出了个难题,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
第095章 求封
建极元年八月初十,邵树德第一次在观风殿举行朝会。结束之后,在本枝院进行小范围的问对。
另外一边,赵匡明、姚洎二人正在荆南进奏院内商议。
“大唐已亡,大夏初立,这个进奏院也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赵匡明看着花木繁盛的院子,感叹道。
这个进奏院还是朝廷提供的,借给诸镇进奏院使用罢了。若要收回,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昨日,夏廷刚下《东都许盖屋宇敕》。言若差夫役廓清整个洛阳废墟,恐滋扰民人,故令河南府分劈出部分旧日街巷,其城壕许占射平填,任盖屋宇。其城基内旧有巷道处,便为巷道,不得因循,妄有侵射。”姚洎说道。
他最近天天研究夏廷发下的诏书,关注着朝堂的一举一动。
比如《委宰臣专判祭祀制》,这是相当重视祭祀礼制了,对于稳固人心有相当的作用。
比如《求贤诏》、《求言诏》,这是新朝开立后的常规动作,延揽人才,广开言路。毕竟夏朝势头很好,还在不断开疆拓土,对人才的渴求永无止境。
比如《南郊祭祀大赦天下恩制》,里面说得很清楚,什么人在大赦范围之内,什么人不在赦免之列。
再比如《加恩前朝官寮诏》,加恩对象是“谴逐南荒,积年未经昭雪者”,或“怀抱材器,为时所嫉者”这两类人。其实就是对贬官南方偏远之地的人加以甄别,录其姓名,令赴京阙,挑选任用。如已亡殁,并许归葬,如果此人名气够大,朝廷还出丧葬费用,以彰显皇恩浩荡。
这一招就比较厉害了。最近数十年,天下大乱,中枢朝廷被搞的官员不知凡几,有被同僚排挤的,有被中官发配的,有替天子背锅的,总之太多了。另外,地方藩镇中因恶了军头武夫,弃官逃亡的也不少,这次也在加恩之列。
这就是拉拢人心,告诉你前朝已亡,没人再能迫害你了。逃亡到外地,客死他乡的,可以归葬乡里。
这些人对大夏不一定有好感,但对前朝肯定没好感,拉拢过来,甄别任用,比较放心。
另外还有收敛荒野白骨、赈济鳏寡孤独的《八月施恩诏》。
又因今岁前六个月是天祐二年,百官俸禄多有遗漏、积欠,此时一并补发,《给百官俸料诏》里说得很清楚了。
整个跟踪下来,姚洎只是感叹,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做的也都是正确的事情。尤其在人心上下了很大的工夫。
新朝初建,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稳,邵圣在这点上很清醒,做得很好。
“洛阳许建新屋,那之前花大价钱买旧屋的人岂不是傻了?”赵匡明笑了。
张全义时代,清理出来了部分洛阳里坊,设官署,建房屋,甚至有了城墙。在邵树德入主洛阳之后,一开始并没有开禁,而是自己征发百姓,营建城池。在那个时候,张全义时代遗留下来的房屋可抢手了,价钱节节攀升,往往还有价无市。
“这么大的洛阳,全靠官府,猴年马月才能建好?”姚洎说道。
说完,他就不说话了。赵匡明也沉默了在那里。
“姚判官也来了不少时日了……”寒暄完毕,赵匡明终于进入了正题:“对这大夏新朝是什么看法?邵圣会不会容忍藩镇的继续存在?”
“短期来看,或会容忍。”姚洎说道。
“长期呢?”赵匡明问道。
“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姚洎看了他一眼,回道。
赵匡明苦笑。合着这是得过且过,拖一天是一天啊。我就是要当节度使,哪怕只能多当一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