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82章

作者:孤独麦客

“此去徐泗,或能见着朱瑄、朱瑾兄弟。”邵树德一摇手臂,金雕振翅,冲天而起。

杨行密的军队是有明显短板的,最大问题就是骑兵力量薄弱。

骑兵不行,问题很大。最简单的,双方步兵阵列而战,如果夏军战败了,还可以让骑兵拼死反冲击,阻遏敌军的追杀,给后方争取收容整顿的时间。而如果淮军战败,直接被夏军步兵撵着屁股赶,最后就算能跑回去,甲胄、武器多半也扔得差不多了——为了轻身跑路。

所以他们的容错率低,不能出岔子。

多年以来,杨行密也在着力改善骑兵力量。毕竟隔壁的钱镠都能在杭州养马数万匹,老杨再不整顿骑兵,那就白活了。

他的牧场主要在昇州,那边较为荒凉,也有山岭,气候较为凉爽,利于养马。

骑兵人才倒是不太缺。像李神福、李涛、袁桢、刘存、柴再用等都是北人,当年跟随高骈南下的悍将。拓跋仁福、朱瑄、朱瑾带着残部过去后,又进一步充实这方面的力量,人才是不缺的。

制约点还是在战马的数量上面。

邵树德这次带银鞍直两千人南下,这都是步骑两便的人才,十分难得。另外,银枪、飞熊二军也已经先期开往汴州,领取物资,准备南下。

他带着这万余骑加入战场之后,可以说是改变平衡的力量。

而在离开之前,他先在花田里杀败了敌军,爽翻了天。

“殿下……”张惠看了眼浑身脏兮兮的齐氏,犹豫了下,道:“殿下手握数十万大军,万勿轻身冒险。胜败乃兵家常事,纵是败个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贼人还没本事打到洛阳。切记,切记。”

“无妨。”邵树德笑道:“行密此贼,也就那样。治理地方有一套,就是打仗不太行。昔年他与孙儒战,胜败一线间而已。”

张惠幽幽叹了口气。

打败仗其实没什么,但她怕邵树德出事。已为邵公妇,生了孩子,又能住在宫殿里,锦衣玉食,她不想再流落四方,被人转来转去。

她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容貌,以及先后服侍梁王、夏王的传奇经历,绝对不会被人放过的。武夫们就算只做个收藏,对外人夸耀,也会把她掳回家。

“殿下。”内侍王彦范在一旁探头探脑许久,见邵树德空了下来,一溜小跑过来,禀道:“王将军已率甲士两千,屯于合璧宫、笼烟门左近。一应军寨,亦已立起。”

“王将军”是赤水军副使王虔裕,诸葛爽的乡党,跟邵树德也很多年了,曾经参与过征讨六谷吐蕃的战事,立过不少战功。

邵树德已将存于上阳宫的物品以及诸多宫人都迁到了神都苑合璧宫内,基本上是以前金仙观的核心人马了,半辈子的积蓄,一定要保护好,故调两千军士守御合璧宫。

“我走之后,圣人若想至上阳宫,便以宫城还在修葺为名拦住。”邵树德说道:“神都苑是军事重地,更不许人进来。圣人若要行猎,让他去邙山即可。”

“遵命。”王彦范乖巧地应道。

目前洛阳有两位内侍,即丘思廉和王彦范。内侍是官职,从四品上,算是皇帝身边的宦官头子了——皇后身边的宦官首领叫内给事,从五品下。

圣人至上阳宫,这是有可能的。国朝皇帝来东都,都不太喜欢住在紫薇城内,高宗、武后、玄宗都喜欢在上阳宫居住、听政。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环境优美,是一处水景宫殿建筑群,人住着舒服,也没有紫薇城那种厚重、庄严、压抑的气氛。

其实从两座宫城的城门名字就知道了。

紫薇城的城门叫应天、明德、曜仪之类,很严肃,很正经。

上阳宫则是提象、芬芳、含露、通仙、仙洛之流。

神都苑的城门名字更绝,什么望春、笼烟、迎秋、灵溪、风和,听着就是度假的地方。

皇帝也是人,在压抑的紫薇宫内住久了,就想到上阳宫、神都苑轻松轻松。

“你要和丘思廉同心协力,勿要争斗。”邵树德告诫道:“新送来的蕃人少年,多加甄别,好好操练。圣人的那些宫人、小黄门,能拉拢则拉拢,尽量安排上咱们的人。以后圣人的一举一动,都要盯紧了。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见了哪些人,结交了哪些文武官员,拣重要的记下来,发往军中,勿要迟疑。”

“遵命。”王彦范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他知道,他们这些旧宦官,能得到新主信任是多么不容易。刘景宣前车之鉴可不远。

交代完这一切后,邵树德又见了见王虔裕,勉励一番。

家业愈发大了,能得到立功机会并不容易。邵树德看得出来,王虔裕还是很希望到一线拼杀的,为子孙后代奠定基础。

但王虔裕也知道赤水军要留守洛阳。花费血本建立的东都,不可能仅靠河南府州兵守御,那是不够的,也是非常危险的,必须要有一支足以让人信赖的部队镇住场面。

忙活完这一切,邵树德在二十六日深夜低调离开了神都苑,一路向东,直趋汴州。

※※※※※※

李神福终于回到了楚州。

他是楚州刺史,但两年来一直在西线的黄、蕲一带与夏人交战,结果么,只能说很惨淡,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他看得出来,吴王想培养刘威。或许因为他是庐州人,是吴王的乡党。

但战阵之事,不能这么儿戏。

刘威当安州刺史,结果败于折宗本之手。退守蕲州,又败,可见能力有限。

若真信任刘威,大可让他当亲将,掌握卫队、亲兵,这个职位不需要太强的行军作战的能力。但当方面大将、刺史,刘威就不够格了。

安、黄、蕲三州次第丢失,数年扩张成果毁于一旦。而今贼军兵锋直临舒州,四处掳掠,人心惶惶,西线的连续失败难辞其咎。

现在吴王调黑云都旧将、蔡州人李简至舒州,统合前线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并舒州兵,共计两万人,婴城自守,以拖待变。

与此同时,歙州刺史陶雅统领水师万余人,溯江而上,袭扰夏兵粮道,这才堪堪拖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但李神福觉得,西线未必能拖多久。能打成什么样,完全看夏兵的粮草是否能跟上。鄂、安、黄、蕲诸州残破,百姓逃散,就地筹措粮草有些困难,必须长途转运,这代价可就大了。另外,如果不能走水路转运,那么夏兵是很难得到充足的补给的,这是淮军唯一的获胜之机。

庐州战线,夏人的淮西节度使折嗣伦也缺乏强兵和充足的补给南下、东进。

这本来是朱延寿的绝好机会,奈何他精心训练的庐州兵曾经经历过惨痛失败,这几年才稍稍缓过了一口气。双方在此僵持已久,互有胜负,谁都难以突破。

但这两条线其实都不是主要战线,真正产生重大影响的,还是已经陆续开始的徐州大战。

吴王能不能在淮北站稳脚跟,能不能在中原取得一块立足之地,就看能不能把李唐宾给赶回去了。

此人现在堪称邵树德手下头号大将,连续攻灭平卢、泰宁二镇,若连徐州也被他拿下,便是攻灭三镇的伟业,放眼整个天下,未之有也。

远方响起了嘹亮的号子声。

漕渠之上,千帆云集,百舸争流。

一船又一船的粮草、器械被送过清口,然后沿着泗水北上,前往徐州。

武夫们的士气还算不错,他们没有经历过失败,信心很足,敢打敢拼。一营又一营,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水师的护翼下,浩浩荡荡北上中原。

“修缮城池堡寨,积蓄粮草甲兵,州县镇兵、土团乡夫,旦夕操练,不得有误。”李神福转过身去,对部将下令道。

此番他不用北上,不过与折宗本、丁会交手过的他,还是未雨绸缪,做好了前线溃败的准备。战阵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第024章 扬长避短

“吁!”朱瑾拉住了战马,下令小憩。

军士们如蒙大赦,纷纷下马,吃些食水。

骑马赶路是奢侈的,即便是战马众多的草原人,如无必要,也会狠抓骑马赶路这种歪风邪气。但朱瑾的部队仍然骑马赶路,可见军情有多紧急。

还好,紧赶慢赶,终于离目的地不远了。

此地已是沛县境,位于泗水以东。旁边就是微山,有微子墓。

夏将葛从周率万余人自兖州南下,屯于沛县城北,直接威胁到了徐州的北面门户。

朱珍、没藏觉明率两万余军出宋州,沿着泡水(今沿河)东进,已陷丰县。

贼帅李唐宾率两万余人自海州西进,进入泗州境内。

而在宿州境内,贼将戴思远率军近万围攻东河城,试图拔掉这颗位于淮北的钉子。

总计六万余步卒、数千骑兵,气势汹汹,直压过来。

观夏军用兵方略,应该是一打、一拦、一防三招。

主力部队攻克沛县后,沿泗水南下,进抵徐州城下,开始攻城。

李唐宾率精兵断后,兜住徐州守军的退路及援军北上的通道。

戴思远部纯粹是防守牵制,不让濠州兵北上突入河南腹地。

这仗,其实有得打,完全有取胜的机会,还不小。

“大帅,下邳传来消息,李唐宾攻城不克,粮尽退兵。”胡规走了过来,禀报道。

胡规与朱瑾一起南奔,掌亲兵及雁子都两千骑。

“下邳不是那么好打的。”朱瑾闻言哈哈大笑,道:“城池修缮多年,固若金汤,秦师虬虽非良将,但用兵稳重,李唐宾如何能破?”

“大帅,李唐宾这一打,意图完全暴露了,就是想截断徐州守军退路。”胡规说道:“今吴王屯兵淮上,诸营次第北上,可否围歼了李唐宾部呢?”

“以多打少之下,确有可能败夏兵,但若李唐宾不战呢?”朱瑾摇了摇头,道:“李唐宾不习南人战法,糊涂。”

说到这里,朱瑾也叹了口气,道:“若非至淮南、江南一行,我亦不知南人战法。其实,便是攻克下邳,作用也不大,断不了徐州粮道及退路,反倒会让自己陷入重围之中。沂、海才几个百姓,能长期负担得起李唐宾的大军?笑话。”

沂、海本是泰宁军属州,当地是个什么情况,朱瑾还不清楚么?二州九县之地,如今能有二十万人就不错了,短时间内或能支撑大军征战,时间长了断然不行。

打仗,后勤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从中原南下攻徐州,最好的路线便是沿着泗水进军。任何脱离这条河道行军作战的路线,都要付出远超对手的高昂后勤代价。

如果攻下徐州,续攻淮南,最好走的仍然是泗水,然后至清口扎营,囤积粮草、器械,寻机渡河南下。

但李唐宾漏算了一点,他无法掌控泗水。

“别多想了,休息完了继续北上,今晚赶到沛县。”朱瑾下令道。

沛县守将张超,乃感化军节度使张廷范之侄,拥兵数千。沛县多历战火,城池完备,不是那么好打的。夏军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邵树德此贼,夺我兖州!吾儿用贞多半已遭毒手,此仇焉能轻轻放过?

毫无疑问,朱瑾的积极性是相当高的。

※※※※※※

沛县确实已经交手了。

淮军大将周本立于楼船之上,瞭望整个战场。只见稀疏的林木之间,夏军呐喊着杀出,声势震天。

舟师之中,强弩接连不断发射。军士也纷纷涌到甲板之上,拈弓搭箭,挥洒箭雨。

箭矢雷击之下,夏兵便如那遭到疾风劲吹的衰草,成片打下,鲜血浸透了整个原野。

终于,对面鸣金收兵了。他们甚至都没能靠近船队七十步之内,便丢下了满地的尸体,仓惶退去。

“捧圣军,不过如此。”周本摇头失笑。

如果他们就这点本事,可拿不下徐州。

“都头,何不纵兵追击?”亲将建议道。

“你傻啊!”周本笑骂道:“反正粮草、军资、援军已送到,咱们任务已经完成,和夏人拼个什么劲?撤兵!”

“撤……”亲将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