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稍差一点的是原银青光禄大夫行内侍省内侍杨玄福宅。此君为弘农人,武周时期入仕,在内侍省任职长达三十年,历事数主,相当不容易。
再次是原河州刺史冉实宅。冉实也是皇亲国戚,宅邸自是不错的。
最小的是原洛州济源县尉李宴宅。此君陇西成纪人,进士出身,宅邸不大。
也就这几座有修复的价值了,其他的还得重建,或者把地面清理出来,用作他途。
“王仁皎宅赏给胡真,杨玄福宅赏给葛从周,冉实宅赐给王檀,李宴宅给谁都不合适,在各军十将、副将中择一战功卓著者,赏出去。”邵树德看完宅子后,吩咐道。
“遵命。”赵光逢应道。
陈诚在汴州主持大局,赵光逢已经在事实上接管了朔方幕府、夏王府的政务,这些事情自然由他来操办了。
兖州战事基本平定了。
朱瑾在获悉阎宝、康怀英等人献城后,破口大骂。彼时龙骧、龙虎、广胜三军杀至,兖兵士气大衰,阵不复阵,被一战击溃。
朱瑾、胡规、朱用忠三人带着亲兵、雁子都及部分骑军南奔。
龙骧军都虞候贺德伦率五百骑兵追杀了一阵,斩朱瑾之子朱用忠而还。
此战,斩杀敌军近千,俘三千。连同在阎宝、康怀英带领下投降的五千兖兵,总共八千俘虏。
邵树德下令,选送三千精壮至洛阳。
洛阳本还有四千降兵,前几日送了两千淄青降兵、一千兖州降兵至武威军,就只剩下一千淄青降兵了,这次再来三千兖兵,也不过才四千人罢了。
“龙骧诸军,成军也快四年了吧?打的仗不少,应该也练出来了。”邵树德自言自语道。
对朱全忠的兵,邵树德还是非常喜欢的。
龙骧、广胜、神捷三军就渊源来说,是正儿八经的梁军。
龙虎军刘知俊部就属于当初梁军的杂牌。
龙武军是淄青镇的老底子。
捧日军本是朱珍练的新兵,后来混入了贺瑰、邵伦部。
捧圣军也是朱珍练的曹州新兵。
捧日、捧圣二军资历比龙骧三军稍短一些,打的仗也稍少。
“给胡真传令,忠武军返归本镇,各军在兖州就地休整,我要大阅诸军。”邵树德吩咐道:“另,龙骧军遴选一千有功将士,发往洛阳。广胜、神捷、龙虎三军各选五百。”
邵树德默默算了一下。
洛阳四千降兵精壮,龙骧四军挑选两千五百,外加兴元府、襄阳、鄂州选送过来的一千精兵,总计七千五百人,差不多可以整编第七支禁军了。
他打算以经略军为核心整编。该军目前还有四千多步骑,武兴、固镇二军表现拉胯,这次一并整编了。
经略、武兴、固镇三军计有一万九千余人,其中四千余骑兵,加上洛阳这里的七千五百人,差不了多少了。灵州院、陕州院各选送一些新兵过来,给凑足三万步骑。
整编完成后,战斗力是不太行了,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整训,但一两年内别指望达到当初经略军的水平了,只能慢慢来。
“准备一批财货。”邵树德想了想后,低声问赵光逢:“还有钱吗?”
“现在是够的。”赵光逢亦像做贼一样回道:“王卞从耀州弄了一批财货过来,大通马行还有不少卖马钱,韩全诲也在长安搞了一笔,应该够了。下半年,宥州、河中、棣州有盐税解送过来,秦州、潼关、灵州还有商税,加上诸镇进献,差不多也能糊弄过去了。”
邵树德有数了,道:“河陇、灵夏蕃部还有牲畜进献,我让人调拨一批过来。”
发羊是定难军时代的老传统了,夏军继承了过来。
这是一件幸事。
一支军队建立时的规矩,往往能影响后面很多年。即便是后来加入的河南军士,也接受了这一点。
但如果你起于中原,按照中原的规矩,就得发铜钱、绢帛,金银财宝也可,总之得是有价值的东西。粮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占比太大,因为军士家里放不下。太多的话他们要拿出去售卖,导致市面上粮价大跌,最后还是会不满。
邵树德突然想起了后唐闵帝与李从珂之间的赏赐往事。
应顺元年(934)三月,攻打凤翔的大军临阵倒戈,投降李从珂。李从珂“悉敛城中将吏士民之财以犒军,至于鼎釜皆估直以给之。”
闵帝听闻派出去镇压叛乱的部队投敌后,“乃诏将士慰谕,空府库以劳之……府库不足,以宫中服玩继之。”
李从珂得到皇位后,要对将士们兑现承诺的赏赐,但国库中金帛不过三万两、匹,严重不足。不得已之下,“有司百方敛民财”,抓人、下狱,“昼夜督责,囚系满狱,贫者至自经、赴井”,还是不够。最后,连宫中落满灰尘的“左藏旧物”,“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仍然不够。没办法,只能毁诺,修改赏赐标准,军士“犹怨望”,开始传播谣言,打算再次发动兵变。
李从珂已经尽力了,军士们只要财物,不要粮食,官位也看不上,甚至连土地酬功都行不通,人家不要。
拿不出钱来你就完蛋。社会环境不同,传统不同,就这个样子。
“你算一算府库中有多少。”邵树德说道:“撑过今年,明年就有大笔进项。陈诚、裴迪已将汴州财税整理完毕,明年夏秋两税,宣武镇可得数十万缗钱、百余万匹绢。另者,能用粮食、肉脯抵账的,就尽量抵,实在不行再说。”
不过从长远来看,还是得裁军,全国绝大部分开支拿来养军,总不太正常。
“宫城修建不要停,这个主要开支是粮食,还撑得住。”邵树德又道:“天子东迁之后,当有皇居,今已有贞观、宣政二殿,够了,加紧整饬一下。”
紫薇宫的主殿叫含元殿,是在隋代乾阳殿的基础上修建的,武后时改为明堂。
邵树德是暂时放弃了,工程量太大,于是先修了含元殿北的贞观殿以及西侧的宣政殿。贞观殿北的徽猷殿正在修建中。
当然,皇居都是小事了,邵树德最担心的还是出现一些死硬分子。届时如果有人极力阻拦,你怎么办?
都是非常有名望的人,拦在圣驾前不让走,你怎么处理?学朱全忠那样一杀就是几万人么?实在太骇人听闻了,邵树德还不想这么做。
他最近想了个办法,先让人一点点放出风声,说要迁都洛阳,然后试探朝中反应。
他丝毫不怀疑,定然会有人跳出来,先暗暗记下名字,然后让投靠他的宦官韩全诲、刘季述等人逐一处理。主要方式是贬往外地,让他们远离中枢。
光这一招还是不够的。
接下来继续切香肠,先故意侵夺一些宫城的权力,试探反应,然后再放出禅让的风声,进一步试探。如此数回,差不多该清理的都清理了——无论是朝官、宫官还是内官,一律清洗。
皇帝最后只剩个孤家寡人,就可行最终一步了。
“殿下,天子东迁之后,须派驻大军镇守各方,以备不时之需。”赵光逢提醒道。
这是怕地方上有头脑不清楚的发动暴乱。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种事一旦出了,就很丢脸,影响很坏,对新朝不是什么好兆头。
“东迁之后,立刻让吾儿承节领京兆尹、西都留守,统领大军镇之。”邵树德说道:“此事无妨。洛阳的事情,你抓紧办理。近日李克用也没甚动静,我打算领天德军东行。”
“遵命。”赵光逢躬身行礼道。
六月初十,邵树德下达了一连串的军事调动命令。
归德军使符存审率部西行,进入河中,归隶绛州行营。
经略、武兴、固镇三军开往汴州,进行整编。
铁林军返回洛阳休整。
义从军因出征时间稍短,调至宿州,接替南方战线防务。
柔州行营各部进攻云、蔚二州。
威胜、佑国二军加紧攻打蕲州,给杨行密施加更大的压力。
杜洪出兵助攻蕲州,若不听令,折宗本就立刻执行命令,拿下鄂州。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六月十一,他在银鞍直、天德军三万余人的护卫下,带着大笔财货,浩浩荡荡东行,前往兖州。
此行,任务还是不少的,第一件便是解决各支杂牌军的事情。
第079章 桑干镇
从洛阳到汴州,一路上随处可见金黄色的麦田。
战事平息了,百姓可以很从容的播种、收获。免税又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就像那干涸皲裂的大地得到了汩汩泉水的滋润,生机在逐步恢复。
野草的生命力很顽强,中原百姓的生命力同样顽强。
不是不可以再“苦一苦”,继续压榨一番,但何必呢?都是要称帝的人了,免除一些钱粮赋税,换来百姓的交口称赞,不香吗?邵大帅在这点上还是很“虚荣”的。
途径郑州之时,他特地接见了当地的“民意代表”,都是搬迁过来的武威军家属。
其实军士们不太喜欢买地,因为没人耕种。他们的收入已经足以确保全家人舒舒服服生活,还能时不时吃肉,种不种地也就那样。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心态,但历史上的五代禁军确实如此。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只能靠皇帝发赏才能维持得了生活。冲进皇宫劫掠就像回到家里一样,天子公卿说话不好听的时候,就换个说话好听的。
武威军的家属一半以上还在耕作。这是从关西带来的良好传统,邵树德特意奖赏了一些种地种得好的军士家人,一户给了两匹绢、一缗钱,嘱咐他们坚持下去。
至于其他人,也不强迫。有人愿意让儿子们终日练武,种地会挤占大量锤炼武技的时间,可以理解,随他去吧。
诸部禁军,目前已经有四支搬迁到了洛阳周边。其中,武威军家人在郑州,铁林军家人在汝州,义从军半在汝州、半在河南府,天德军则全在河南府。
过阵子,天雄军的家属也将开始搬迁,集体安置到河南府。
毋庸置疑,河南府没那么多土地可供人耕作。天雄军将士即便想购置土地,怕是也不太够。还好不是所有人都想着种地,差不多勉强够了。河南府目前还只有约37万8000上下的人口,还没到人地矛盾暴发的时候。挤一挤的话,还可以再安排一支禁军。
在汴州的时候,邵树德与陈诚、裴迪二人长谈许久。
宣武军幕府管理汴宋亳颍陈蔡滑七州——单州刚刚撤销——都是富庶的中原州郡,虽然尚无资源开启农业改革,但即便按照传统的方式休养生息,缓过一口气来后,将来仍然是新朝的经济重镇。
对于陈诚的治理,邵树德表示满意。地方上的官员悄无声息地更换了很多,民间风评也大为好转,统治可谓愈发稳固,这是确凿无疑的政绩,邵树德记在了心里。
“夏晋之争,精髓在于扬长避短,这也是我用兵多年的心得。”节度使府之内,邵树德侃侃而谈:“我的优势就是兵多、钱多,经受得起失败。李克用的优势在河东形胜之地,以及内部团结稳固,一致对外。我的战略便是发扬我的优势,瓦解李克用的优势。对河东甚至河北官员、军将,可着意拉拢,让他们远离李克用。这一点,宣武镇要大力执行。河北诸镇,有不少商徒、士人游历汴州,他们都不简单,背后千丝万缕连着不少人。多下工夫,总没错的。”
夏晋之间的战局,河中那边已经平息了,正处于晋军不敢南下,害怕重蹈覆辙,夏军也不想北上攻坚的阶段。况且节度使王瑶刚刚“入朝”,内部局势并不太稳定——是的,他坚决不肯去长安,死乞白赖跑到了洛阳,混到了一座宅子,同时得到了新朝成立后可任太仆寺少卿的承诺。
河阳战场,天雄军攻天井关失败后,便再无动静,双方处于僵持状态。
邢洺磁战场同样如此,邵树德暂时还未对此发动攻势,晋军也不想主动挑起战争。
唯一活跃的就是刚刚燃起战火的云、蔚战场了。
“大王所定之方略,向来无错。”陈诚笑道。
“别整天说这些没用的。”邵树德故意板起脸,道:“河北,可没那么容易攻取。便是最弱的横海镇,也不可小视。”
话说横海镇最近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节度使卢彦威趁夏军主力围攻兖、沂、海等地,自以为得到了机会,南下大掠棣州。
在第一次尝到甜头之后,沧兵复来,结果一头撞上了李唐宾派过去增援的部队。
乐陵之战,大破贼军,斩首千余级,俘两千。
上月贼军从德州方向攻来,气势汹汹,双方于平昌郊野列阵野战。齐州州军指挥使王郊破入阵中,斩贼兵两人,生擒一队正而还,贼军气势大沮,五千余人被一击而溃,连平昌县都被夺占了。
卢彦威无奈,立刻向王镕求救,王镕遣兵万人进入德州。马颊河之战,击败铁林军,俘斩千余人,这才稳住了局势。
但卢彦威已不想打了,目前一味索回平昌县,自然是没有回应了。
“大王,可别光盯着横海镇啊。罗绍威在魏州秣马厉兵,积极配合李克用,看样子早晚要与我大战。”陈诚说道:“不拿回相卫二州,罗绍威没法交代的。这一仗,或早或晚,肯定要打。或许他就在等李克用出兵。”
“此事不无道理。”邵树德说道:“不过眼下还是攻取河南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