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现在不大出得来了,那就是坐吃山空,败亡是早晚的事。
“回大王,俘获三千众。”赵光逢回道。
“拣选精壮千人,发往洛阳,余众斥散。若敢作乱,厉行镇压。”邵树德下定了决心,不再接收这些杂七杂八的兵马。
他甚至连让他们干劳役都不愿,因为还要浪费紧张的粮食供给,不值得。
“胡真手下各军,还有多少人马?”
“龙骧军八千、龙虎军六千、广胜军五千、神捷军六千、捧日军五千余、龙武军一万二千、捧圣军九千余、忠武军三千,尚有五万余人。”
“过些时日,我去下兖州,检阅一下诸军。这些兵也打了一年了,该给他们一点甜头了。”邵树德说道。
至于是什么甜头,还得再合计合计,因为这涉及到了政治平衡、利益交换,得通盘考虑。
“大王,李克用随时大举南下,此时未可轻动。”赵光逢提醒道。
“当然不是此时了。我还得继续整训天德军三万众。”邵树德说道:“晋阳那边,我料李克用现在也很头疼。我攻他难,他打我就容易了?这次他若攻河阳或相卫便罢了,若在河中与我大战,便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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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哉怪哉!打到现在都是蒲兵,夏兵还没露过面,真是奇哉怪也。”李承嗣策马进了隰州城,面露疑惑。
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镕等将跟在他身后,神情各异。
诸将之中,也就安元信资历比较老。晋王早年就留意他,并给了不少机会。只可惜旋鸿池一战,为夏人所败,多蹉跎了几年,运气也不佳,渐渐掉队了。
这次好不容易又得了机会,跟随李承嗣出征,虽然他俩当年其实是同时起步的。
“都头,夏兵多半还在河中府镇压叛兵。李殿成兵不少,急切间拿不下,被拖住了也是有可能的。”安元信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也镇守石州多年了,当知夏贼在河中兵马不少,四五万人总是有的。若征集乡勇,再多几万人也不在话下。”李承嗣道:“即便泽潞牵制了一部分,能拿出来的兵仍然很多。这仗打得不对劲,我有些担忧。吃罢午饭之后,你等各回部伍,收拢散兵,齐头并进,小心为妙。”
“遵命。”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镕三人齐声应道。
他们三人各有三四千兵,目前正散落于各处劫掠粮草。李承嗣兵稍多,也不过五千人,这会已聚集至隰州左近。
但这里的地形非常讨厌,与河对岸的鄜坊延丹一样,千沟万壑。若不是中间有条黄河阻隔的话,与横山完全就是一个地形。
“慈隰山势连绵,注意着点,别被人近至身前仍不知晓。”李承嗣又叮嘱道。
其实从这个方向出兵,就他本人而言,是不太乐意的。主要原因就是山区,能展开大股兵力的地方不多,且地形又十分复杂,驿道之外,还有纵横交错的小道,两侧都是高高的土塬,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深谷中的道路——是的,这里其实就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
但晋王决意从此出兵,南下慈隰,直扑河中,与李殿成呼应。
他们这一万余人,也只是第一波兵马罢了,康君立自督主力出晋阳,这会已至岚州,正在等待粮草器械补给,不日即可南下石州。
至于晋王本人干什么,自然有他的计较。
午后,安元信三人离开了隰州,李承嗣坐在州衙内,看着面前的地图,凝眉沉思。
隰州并不富裕,大军并没有得到多少粮草。这会大掠乡间,把能抢的都抢了,依然所得有限,不过堪堪够三月所支罢了。
唉,粮草!李承嗣感觉有些头痛。
打了这么多年仗,粮草补给始终是制约晋军的一个痼疾。这倒不是因为穷,百姓再穷,还能穷军队?只要想转运,后方总能给你送过来。
真正的问题是作风和习惯。
因粮于敌是晋军各部补充粮草的重要手段,无论是老一辈还是新一代将领,都喜欢去敌人的地盘上抢夺补给,往往容易激化矛盾,让当地百姓怨恨不已。
后方转运一部分、劫掠抢夺一部分、再从敌人那里缴获一部分,基本就是这三大来源了。
李承嗣看了看地图,隰州对岸就是延州,要不要过去抢一把呢?
不过这一段河面水流湍急,看着都结冰了,但有的河段能走,有的河段不能走,一不小心就会冰面破裂掉下去,还得仔细合计合计。而且都二月下旬了,河面并不安全,有的地方都冰面破裂了,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过这样也好,夏军也无法从这里过河,解除了一个侧翼威胁。
“还是先刮地三尺,继续征粮。”李承嗣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
第062章 虞乡
攻城战仍在继续,一浪高过一浪。
有些时候,武威军的士卒们都想归隶于李唐宾帐下。至少在李都头那里,攻城的多是龙骧、龙虎、广胜、神捷之类的杂牌。如非必要,铁林、义从二军是不会上的——呃,可能需要小小地更正一下,李都头的命令传下去后,胡真作为实际执行者,一般不会真的让龙骧军多次上阵,而是苦一苦其他杂牌,亲疏有别嘛。
卢都头一切从战局着眼。
他发现征来的河中夫子战力羸弱,驱使他们攻城并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于是让武威军上了。经常是夫子冲一阵,消耗贼兵气力,武威军再上,往往能造成重大杀伤,虽然自身的伤亡也不小就是了。
怨恨吗?当然是有的。
但卢都头让人心服啊。他与军士同吃同睡,遇到欺压士卒的将官,上去就拿鞭子抽打,打得军官满地滚,打得士卒们恶气尽出。
就连从淮南过来投奔他的侄子,也被安排攻了一次城,负伤而退。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了就是命不够硬,下辈子再来。
“你叫赵烈?”卢怀忠端坐于帐内,看着被游骑抓过来的俘虏,问道。
“正是。”赵烈叫屈道:“将军,我本是主动来投,为何将我捆起来?”
卢怀忠找人询问了一下,确实如此,便下令松绑。
“你所言之事,都虞候已尽报予我知晓。”卢怀忠说道:“你很聪明,脑子不笨,若愿,今后可入武威军,为夏王拼杀。”
“愿!愿!”赵烈松了松胳膊,喜道。
“乱兵欲壑难填。这些时日,亦有城内武人缒城而下,前来商谈降顺之事。”说到这里,卢怀忠颇有些恼火,道:“这些兵,没人会要。我虽爱惜士卒性命,但也不想给子孙后代遗祸。若愿老实回家谋生便罢了,若不愿,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赵烈隐隐明白卢怀忠所说“遗祸”是什么意思。他是怕收了这些兵,把本来风气良好的部队给带坏了,让武威军将士也变成这种毫无节操、喜欢“更请一分”的烂人。
不滑头、不桀骜、敢拼杀的部队,那当然好。
如果稍稍桀骜了一些,但敢打敢拼,战力强横,那也能接受。
可如果你只想着要钱,动不动临阵倒戈,滑头无比,战力再强,也断断是不能要的。
而且这些人就像瘟疫一样,会传染的,脑子正常点的都知道该怎么办。
“将军,这样恐令河中上下怨恨。武夫们的亲人眷属、熟人朋友很多……”赵烈弱弱地说了一句。
“管不了那么多了。”卢怀忠说道:“这等烂兵,连去效节军的资格都没有。每少一个,天下就太平一分。”
赵烈不敢再回话了。其实在他看来,河中兵没那么差,至少还是愿意出镇厮杀的。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提了一句,已经够意思了,强要多说,怕是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继续攻城。”卢怀忠毫不动摇,又调集了两个指挥替换溃下来的部队。
猛烈的攻势持续了数天,戍守虞乡的乱兵终于承受不住,至二月二十七日,城池告破,贼众四散而逃,一路向南,往陕州方向逃窜。
赤水军使范河奉命向南追击,自领大军入城。
“征来的土团乡夫,一人领一匹绢回家。有战殁的,多给两匹。所需财货,就从缴获的战利品中抽取,若还不足,从河中府调拨。”临进城之前,卢怀忠命令道。
乱首李殿成已死,但他不是战死的,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数十军士一人拿了一个“部件”,颤颤巍巍地站在卢怀忠面前。武威军士卒团团围在周围,怒目而视。
打了这么久,他们的伤亡也很大。但他们还有理智,知道军令未至,不能随便杀俘。
况且杀俘也没好处。以后遇到的贼人,个个死硬到底,这不是坑自己么?
“你等所求何物?”卢怀忠看了一眼乱兵,问道。
他现在很想知道,城破那一刻李殿成在想什么。众叛亲离,连自己的人头也被乱兵割下邀赏。甚至这还不够,身躯都被大卸八块,被人抢得到处都是。
“我等愿为夏王厮杀。”乱兵纷纷说道。
“得李殿成首级者,领绢百匹,余众各领十匹。”说到这里,卢怀忠顿了一下。
乱兵们面露喜色。
“领完赏就滚。”卢怀忠突然提高声音,斥道:“各回各家,各安生业,勿要惹事。否则,我的刀可不讲情面。”
乱兵们有些错愕。他们一个个见仗数十次了,南征北战,技艺纯熟,说一句精锐老兵不过分,居然不要?
“快滚!”卢怀忠懒得和他们多说,径自走了。
“跟我来领赏,领完就走,休要生事。”一名文吏走了过来,说道:“都头算是心善的了,你等若还不知好歹,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乱兵们神色错愕、复杂,甚至有人面露怨恨之色。生计没了,这赏也领得不痛快。不就是作乱么?艰难以来军乱还少了?秋后算账的有几次?
“还愣着干什么?”有军将走了过来,挥舞着刀鞘,作势欲打。
他们心里也窝着火,连日攻城,死伤惨重。若不是顾忌今后,早把这些人挖个坑埋了。
洛阳那边已经在挑选补充兵了,一共三千淄青镇精壮降人,外加陕州院的两千新卒,补充过来之后,还要熟悉建制,重新整训,教导他们军纪和规矩,左厢这一万五千人,短时间内只能作为预备队了。
而说起聚集在洛阳的各路降兵,最近消化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数万淄青降人里挑出来的一万精锐,先送了四千至关北,与灵州院三千余新卒一起,整体编入飞龙军,使其军额达到了两万。这会正在大力整训,不会骑术的抓紧练习,没上过战场的抓紧请教,操练得不亦乐乎。
这次又送了三千到武威军,剩下的便不多了。
续备军方面,灵州院有两万人在外戍边,在院军士还有一万五六千人;陕州院有一万人在戍边,在院军士一万八千;郓州院全体在院,目前有一万四千余人。
续备军不能裁撤,这是邵树德定下的规矩。
续备军募人,都是从乡间挑选的体格相对强壮的“素人”,很多人是零基础。训练三年之后,便可轮换戍边,四五年之后,便可作为补充兵分入各部。
这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比降兵可靠多了。
禁军各部,补充的原则就是新旧夹杂,即部分降兵搭配部分新兵,尽量减少降人身上那些坏习气带来的影响,尽可能不让军队变质。或者即便变质,也把这个时间向后推。
但一般而言,在老部队主体还在的情况下,只要不一次性吃进太多降人,就不是什么大问题——风气可以变坏,也可以慢慢变好。
卢怀忠看着一片狼藉的县衙,那里有散落一地的布帛、铜钱,有打烂的瓷器、匾额,还有斑斑血迹。
“收拾收拾,过些时日,邠州州学会有一批学生过来上任。”卢怀忠吩咐道。
“军使,这次平定河中叛乱,若再击退李克用,军使或能领河中节度使。”幕僚们凑了过来,纷纷恭喜道。
“想什么呢?”卢怀忠摇了摇头,道:“殿下会直领河中节度使,直到……”
说到这里,他闭嘴了,有些话还是不要公开说出来比较好。
幕僚们有些失望。
若卢怀忠当了河中节度使,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刺史、别驾、司马、县令,总要安排出去十几个乃至几十个的。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做到卢怀忠、李唐宾、高仁厚、折宗本这个位置,哪个身边不是一大群人?亲属、亲兵、幕僚、部将甚至是家仆,都等着机会呢。
东家当了节度使,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事情。便是夏王开国建制,东家是勋贵,是禁军大将,是高高在上的朝官,自然没什么损失,但对他们而言,想挤进新朝捞个一官半职,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