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其一是上面姑息,当啥事也没发生,追认既成事实,比如永泰元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郭英乂被检校西山兵马使崔旰所杀,朝廷追认崔旰为节度使。
其二是坚决镇压。比如大历十一年,河阳军乱,宦官监军冉庭兰被驱逐出城,大掠三日。冉整顿部伍,再度入城,诛杀乱首,平定之。
其三是剿抚并用,制抚得宜。宝应元年,河东节度使邓景山因为贪污军饷导致军乱,被杀。驻守绛州的河东兵也趁机作乱,屯驻翼城的北庭兵杀节度使荔非元礼,跟着响应,最后靠郭子仪的威望震慑诸军,杀乱首,朝廷拨款发赏,平息之。
其四是内部崩溃。典型的就是大历元年同华兵叛乱,结果后来心中畏惧,接二连三有人投降,到了最后,乱兵干脆杀了节度使周智光,全体投降。
“将所获之俘兵,尽皆押至城下,让他们劝降。”卢怀忠下令道:“对了,现有俘兵多少?”
都虞候李忠立刻回道:“军使,计有俘兵四千三百余人,土团乡夫已斥退,尚有二千五百余人。”
“斩首几何?”
“斩首千四百级,衙兵、乡勇各半。”
围城战中杀的肯定不止这么多人,但能统计到的就这么多了,没办法。
卢怀忠心算了一下,若再去掉跑掉的漏网之鱼,城内衙兵应该只剩三千多了,乡勇估计稍多一些,但也多不到哪去,守军整体也就八千人上下。
对这些人心惶惶的乱众,最好的办法还是剿抚并用,强行剿灭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两千余俘虏本来还在修壕沟,很快被聚拢了起来,一个个押到城下。
在武威军士卒的威逼下,俘虏们无奈,只能轮番喊话。
“弟兄们,降了吧。也就挖挖壕沟,不会翻旧账的。”
“一天六个胡饼,倒也没苛待咱们。”
“死心吧,乌岭道上的晋兵也就下山抢掠一番,跟贼似的,救不了你们。”
“夏王他老人家给了大伙生路,投入效节军,可继续当武夫。”
“效节军左厢的魏人都死心塌地了,你们还等什么?”
“你们不降,我们就得日以继夜挖沟,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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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呼喊声持续不断,城头戍卒听了半天,大概都听明白了。
负责西城这一段防务的十将赵烈听了,立刻找来几个心腹手下,道:“诸位,留后在城内拷掠军粮、资财,想必所获有限。虞乡城,守不了多久的,最迟三月中,军粮食尽,咱们就守不下去了。”
李殿成造反后,自称护国军留后,故乱兵以留后称之。
众人也都是明事理的,一听此话纷纷点头。
“效节军是什么,我不懂,大概是夏王新编之军。这种新部伍呢,一般不该去投,投了也是送死。更何况还要徙家,先前我是不愿的。”赵烈说道:“但眼下这个景况,啥也不说了,不如去碰碰运气,如何?”
“将军,咱们若降,不该发赏么?”有人突然说道。
“对头。”又有人附和:“李留后大索全城,想必一人得个一缗钱不成问题。夏人招降,不该给钱么?”
“先把李留后的赏赐拿了,再投夏人,更请一分。”有人笑道。
赵烈素知军士贪财,但没想到这么贪,一时间被部下们整得有点不会了。
更请一分?还能这么操作?
他是有点头脑的,觉得夏人不傻,这种危险的先河一开,以后还怎么治军?
军士叛乱,乱众推一首领,首领发赏。大军前来镇压,乱兵再请赏,拿了钱后杀掉首领,集体投降。两边好处都占了,亏的只是将帅,大头兵毫发无损,还有钱拿,那么前来镇压的大军会不会不忿呢?他们会不会也趁机作乱请赏?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无底线讨好军士。很多先例一开,风气就会向下堕落一个层次,以后想拉回来,可就很难了。
“此事……”赵烈犹豫了一下,道:“先看看留后那边怎么说吧。再者,单靠咱们,似乎也成不了事,得串联更多人一起行动,方能奏效。”
“有理有理。将军放心,我还认识几个同乡,这便去找人商议。”
“我也认识几个军校,这便去走动走动。”
“最好天黑后再行动,此时擅离职守,被逮住了人头落地,不美。”
“也是。”
众人七嘴八舌,神情兴奋。
赵烈看得心中发寒,思虑着天黑之后干脆跑了算了。这些人一个个欲壑难填,两头讲价,跟着他们准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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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抚使李杭在河东立威之后,便将部伍交给了封藏之,由他继续整顿。
随后,他一路向北,赶至绛州,大张旗鼓,收拢散落在各处的河中兵士。
二月十三日,在万泉、稷山等地收拢降兵千余。
十五日至龙门,又招抚数百。
十七日至正平县郊野,收三百众。
这不到两千兵众,照例全数编入效节军右厢。
经略军副使杨仪也带着三千人赶来汇合。
在李杭整顿降人的同时,还及时处置了一场变乱,诛杀乱首数十人,算是保驾护航了。
“杨将军,隰州只有州兵千余,前阵子还吃了场败仗,我估摸着坚持不了几日了,你部既已接令,便速速北上吧。”李杭说道:“绛州、河中府应还有两千上下的乱兵,但他们既不来相投,便是铁了心要作乱,已无招抚之必要。待王瑶征召的土团集结起来,封藏之便会率部北上,绛州局势便稳了。”
“都头担忧新降之人不稳,令我部暂屯绛州。”杨仪回道:“其实无妨,慈隰便是让人占了又如何?天气寒冷,山道不好走,贼人来不了那么快。”
“也罢。”李杭说道:“那请劳烦经略军将士了。”
其实,他对新降之人是什么态度也没底。万一又有人作乱,把他杀了呢?岂不死得很冤?
多一些时间整顿部伍也是好的。效节军右厢这帮人,要想真正上阵厮杀,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另外,这次他擅作主张,将军额直接翻倍,不知道夏王是什么看法。
常在邵树德身边,他知道夏王一直在努力控制治下军队的总数量,想尽办法减少开支,消耗杂兵。这次又给他多弄了五千,李杭也很无奈。
而就在他忐忑不已的时候,使者已经五百里加急,飞奔至洛阳,将他的亲笔信呈递到了邵树德案头。
第061章 杂兵与抢粮
游刃有余,就是现在邵树德现在的状态。
这不是说他一定能赢,而是输得起。
输得起,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优势。
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李克用此番南下,是一次仓促的出兵。他去年十月才结束与契丹的战事,十一月底大军返回晋阳。休整至今,不过两个多月。
主力动员是需要时间的,估计这会才开始准备,三月才能大举出动。此番南下的,不过是岚石、泽潞的原驻军罢了,问题不大。
黑矟军已经归隶绛州行营。飞龙军尚未接到命令,卢怀忠也没有提出相应的要求。一是因为补给问题,二是因为慈隰的地形,以连绵不断的山岭为主,并不怎么适合骑兵运动,去了也白费。
当地甚至不适合步军的大兵团交战,真正决胜的,估计是以千为单位的小规模步兵交锋。
但那里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慈隰是山区,岚石也是山区。邵树德发迹的起点就在那里,对那片地形十分熟悉。若能在山区打烂仗赢了李克用,攻占岚石二州,可以从侧翼给李克用施加压力,虽然只是偏师,但也能牵制一部分兵力。
“李杭所请皆准。”邵树德吩咐道:“打完这仗,让效节军左右厢调换一下防区。”
效节军左厢是相卫军士,河北人。右厢是蒲州兵,河东人。
互相对调,也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我养你们,可不是为了当地方驻防部队。不能离镇作战,长期在外厮杀的话,还不如遣散了事。
“遵命。”已经正式搬到洛阳办公的赵光逢应道,并立刻嘱咐幕僚去办理。
将河中镇收回来,他没指望一点兵都不接收,但一万人还是太多了。
禁军整编之事,目前越来越明晰了:六支步军、六支骑军。
步军已经齐了,铁林、武威、天雄、义从、突将、天德六军,整整十八万人。
骑军也已经定下了:飞龙、黑矟、金刀、铁骑、银枪、定难,整整九万骑。
外加飞熊、银鞍、从马直等部队,禁军总计二十八万余。
“可是觉得部队太多了?”邵树德看出了赵光逢的担忧,自顾自道:“确实。开国后,得再来一波汰弱留强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薅起了朱全忠的羊毛。他攻灭淄青镇后,拥有整个河南道、整个山南东道、大半个关中以及河北道、淮南道、江南西道部分地区,不算地方部队,主力野战部队已经达到了二十大几万的巅峰。
最后大力汰弱留强,只保留了十三四万人,是为初代汴梁禁军。
这个魄力是非常大的。
朱全忠裁下来的部队去了哪里,史上无载。邵树德估摸着,应该是去了州县。
这些州县兵在后来朱全忠的征战中,多次见于记录,以某州兵若干的形式出现。
朱全忠怎么说服这些武夫的,史上亦无载。但无外乎清洗老将,连带着跟着他们的中层军官一起清洗,然后将那些武夫打散,编入州县兵,作乱就镇压,颇有些类似苏慈祖对红军的大清洗。
李克用做不到这一点,李存勖也做不到,朱全忠做到了,这个五代探路者确实厉害。
当然,大清洗后梁军的战斗力确实一言难尽,战况每日愈下,渐渐压不住河东了,这点要引以为鉴。
邵树德现在的地盘比朱全忠更大,人口略少一些,因为河陇、京西北的人口和经济实力,远远无法与徐州、兖州、魏博、成德、沧景、易定等后梁直属、附庸藩镇相比。
光一个附庸藩镇魏博,每年上供给朱全忠的钱粮就堪与关北相比了,还运输方便,不用像关北钱粮船运过来之时,既要过晋陕大峡谷,又要过孟门石槽之类的鬼门关。更别提成德、沧景、易定尽皆被打服,个个上供称臣了。
“六支步军打不住。”邵树德叹了一口气,道:“给李杭传令,不要什么人都收,多多甄别。我给他一万军额,并非一定要用满。”
“是。”赵光逢领会了邵树德的意图,稍稍松了一口气。
“说起这个事,本月俘获的兖兵有多少?”邵树德问道。
针对兖州朱瑾的战事在正月底之时重启。
李唐宾调集了铁林军左厢两个步军指挥、四个骑军指挥,整整六千步骑北上棣州,同时将齐州州兵也调过去两千,连同棣州千余兵,一共九千余人,与卢彦威厮杀。
铁林军左厢余部留守淄青镇,弹压地方。
右厢及义从军南下密州,数万人压过去,大败淮军王茂章部。其部将李虔裕让王茂章收拢败兵先走,自领本部拼死断后,被围于沂州城内。
李唐宾自领两万余人攻打沂州,又遣野利遇略率万余兵南下追击王茂章,直入海州。
淮兵仓皇而退,不敢北望,被一路追到了海州城下。
龙骧、龙虎、捧圣等八支杂牌军围攻朱瑾,二月以来数次大战,互有胜负,但朱瑾兵不多,出城厮杀的次数是越来越少,渐渐无还手之力了。
朱瑾在劣势兵力下还要出城厮杀,不是他胆子肥,而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收集周边属县的粮草,输往兖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