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武宁、义成、忠武、河阳四镇,合计超过十万。
淮西军,李希烈时五到六万人。东都驻军,“六千七百三十八人”,后扩军两千。
陕虢军,一万五千人。
和平年间,整个河南道便养军三四十万人。巢乱之后,各镇相继扩军,兵员数量大增。长期征战下来,逃亡、溃散军士数不胜数,契苾璋想招募这些人,当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募兵大权,契苾璋不应该再有了,梁汉颙的也要慢慢收回。以后飞龙军的规模就控制在两万左右,对一支骑马步兵来说,足够了。
后面大整编的时候,黑矟、金刀二军如果赶得上,可以适当扩军,将一些其他部队合并进去,规模各在两万人上下。
邵树德是真的喜欢这种部队,有骑兵最大的优势,即机动性,又有极强的攻坚搏杀能力,可以在局部地区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获取胜利。大唐在安西的驻军,就汉兵而言,主要是骑马步兵,作用相当大,缺点就是马儿太能吃了,还好不用给它们发赏赐。
“大王,武威军卢军使来报,庞师古昨夜遣兵袭营,已被击退。”李忠走了过来,轻声汇报道。
邵树德沉吟了一会,道:“厮杀一日夜,人困马乏,今日且休整一天,明日赶过去,务必围歼了庞师古。”
“遵命。”李忠立刻前去传令。
其实,人还可以坚持赶路,主要是马不行了,需要休息。
邵树德又默默盘算了下朱全忠大军的速度,怕是打完庞师古并休整完毕了,他才刚到扶沟。
有胆子过来吗?
※※※※※※
五月初三这一天,对闷头行军的朱全忠来说,可谓晴天霹雳。
长剑军十将张君练带少数骑兵夜间突围,一路东奔至蔡水,沿河寻找之后,又甩脱了定难军骑兵的拦截,冲进了梁军大阵之内。
当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寥寥十余骑了。
“废物!”朱全忠再也压抑不住火气,抽出剑来要杀张君练,幸被左右拦住。
寻又仔细询问作战细节,听完之后不发一语,脸色阴沉得吓人。
敬翔在一旁默默听完,轻叹了声。
长剑军完了,坚锐军很可能也完了,匡卫军完蛋也就在这几天内。至于佑国军,离得太远,更没可能撤回来。
其实,这个结局是可以预见到的,梁王真的没心理准备吗?非也。只不过之前还抱有一丝期望,总觉得他们能撤回来,至不济,梁王亲率七万大军西进,为他们解围,然后一起退回去,重整部伍,再行反攻。
如今期望破灭了,梁王所怒,非长剑军之覆灭,亦非庞师古撤退失序,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和绝望罢了。
哦,对了,七万大军也只是名义上的,现在可能已没那么多了。
夏贼骑兵一路袭扰,长直、雄威、飞胜三军顶得住,临时征集的土团乡夫可顶不住。路上除少数为夏贼骑兵攻杀外,还跑掉了不少人。每次贼骑一来,乡勇总是很容易慌乱,趁机逃散者不知凡几。晚上扎营时,也有人潜逃,逼得梁王用重典,狠狠杀了一波,这才稍稍止住了这股风气。
但逃亡者始终没能绝迹。尤其是那些征自亳、颍的乡勇,拼了命地要回家,不想白白丢掉性命。
平心而论,以前征集而来的乡勇还是守纪的,也愿意拼杀。但时局若此,乡勇也不全是愚昧之徒,四处战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军心动荡之下,逃亡之风愈演愈烈,至今已跑散了数千人。
这样一种景况,别说去为庞师古解围了,能保住己身已不错。
能战之军不过三万余,真的比庞师古多吗?显然是没有的。
大军很快停了下来,休息一个时辰。
淮军水师将领周本上了岸,远远看到朱全忠,便走了过来。
周本交游广阔,与李振随意聊了几句,很快弄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敬翔,眼神之中颇多意味,敬翔轻轻摇了摇头。
周本不放弃,只迟疑了一会,便上前行礼道:“参见梁王。”
“一路上得将军相助,夏贼不敢侵,功莫大焉。”朱全忠吩咐亲兵摆上案几,煮茶。
远处还有定难军的游骑在活动,但梁军似乎早习惯了,任他们撒欢。只要不靠过来,一般都懒得驱逐。
“大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周本说道。
“说吧,我还没死呢。”朱全忠冷哼一声,道。
“昔年蔡贼薄汴州,兵锋直逼八角镇。彼时梁王所领不过四州,亳州叛将谢殷还割据自立,不遵号令。”周本说道:“如此艰险之局,都让梁王化解了,今不过小挫,又有何忧?”
朱全忠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周将军来看,邵贼比之秦宗权若何?”
“强上许多。”周本老实说道:“邵贼所恃之处,乃关西数十州大体安宁,户口滋长、钱粮渐丰,可支持其连年征战而不伤根本。”
朱全忠点了点头。
在夏军东出之前,朱全忠就意识到了河南四战之地的不足,因此一直有意识地将战火燃烧到别人的地盘上。
从中和三年镇汴以来,大战黄巢、秦宗权,除尉氏之战(尚让)、八角镇之战(秦宗权)是在汴州外,其余大战都尽量推到外围,如陈、许、蔡等地。后来与朱瑄、朱瑾、时溥的战争,亦主要发生在外镇。
每年都有大战,甚至不止一次大战,但宣武诸州的农桑却得到了恢复,不得不说这是梁军越打越强的根本原因。
但邵树德比他更离谱。快速整合了关西之后,便不断东出,最近几年,更是直接在河南大战,关西根本之地竟然享有了多年太平。
战争,除本身消耗大量物资外,最大的破坏可能就是需要征集夫子、乡勇了。夫子离家后,影响农业生产,直接上阵的乡勇死伤也很惊人。这些民间壮丁的损失是难以弥补的,也是越打越穷的重要原因。
“然梁王亦有汴、宋、亳、曹、单、滑、徐、宿八州在手,尚有精兵五万余,岂不比那时强多了?”周本侃侃而谈:“殿下还有机会,此时须得镇定,不可将大军轻掷。邵贼胜兵十数万,又有骑军数万,气势汹汹,此时与其大战,恐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周本压低了声音,道:“若长直、飞胜、雄威三军尽丧于此,曹州朱珍可还会听令?”
敬翔、李振相对而视。他俩不是武人,没有那种乾坤一掷的豪情,每日所思,无非是如何在现有局面下辗转腾挪,勉力维持。梁王曾骂他们只能查漏补缺,出谋划策,缺乏武人赌一把的勇气。
敬翔承认这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只能当谋士,无法做好一个主君。但问题是,你想赌,邵贼面善心黑,老奸巨猾,从来不赌,怎么赌赢?
他俩之前或许还有援救庞师古的心思,但在知道最新战局之后,已经不建议梁王这么做了。
但他们也不太敢在这个时候触梁王的霉头,搞不好会死人的。周本帮他们把这话说出来,顿时暗舒一口气。
兵败如山倒,可别再赌了。若赌,不妨赌时局变化,别赌战场上的输赢了。
邵贼携大胜之威,屯于许州,坚壁不战,挫你锐气。待你最初那一股子劲头过去后,再遽然杀出,可挡得住?
而且,他还可以招降朱珍、张廷范,甚至是汴州守军。两军相持之时,一个接一个噩耗传来,怕是不战自溃,全军尽降矣。
“殿下,我主不日即克安州,还请殿下爱身,从长计议。”周本言辞恳切,劝道。
第087章 特来送君一程
“嘭!”尸体重重摔落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旁边的军士视若无睹,仍然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地顺着梯子往上爬。
两侧敌楼上不断有箭矢射来,正面也有身披重甲的武士手持长柄钝器,见一个砸一个。
短短的木梯成了死亡之路,尸体不断落下,鲜血如雨点般洒下。
寨墙外、壕墙内的空隙中,伤而未死的军士痛苦地呻吟着。
铁蒺藜刺入他们的身体,攫取着他们的鲜血和生命。
壕墙外的深沟内,尸体层层叠叠,几乎被压严实了。仔细观察,都是匡卫军将士的尸体,总有数百具之多。
填沟壑,本来是乡勇甚至民夫的事情,但匡卫军并未在野外抓到百姓。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自己上了。
再远处的陷坑、小寨周边,一路上到处是倒毙于途的梁军尸体。他们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姿态,多死于箭矢。
也只有在外围警戒的小寨子内外,才发现一些夏兵的尸体,总共加起来两百余具的样子,比起梁兵的损失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当当……”梁军鸣金击钲,正在进攻的军士们如潮水般退下。
“吱嘎!”壕桥放下,营门打开,早就等待多时的骑兵冲出了大营。
军属骑兵挥舞着粗大的马槊,直接追上了撤退中的梁兵,舞槊横击,数人闷哼倒地。
总计三百多骑兵追了上来,畅快地收割着溃退敌军的人头,直到前方弓弩齐发,冲得太猛的骑兵纷纷倒地之时,他们才收住了马势,调头撤了回去。
“轰!”壕桥吊起,营门关闭,整个战场再度平静了下来。
朱友恭到伤兵营里转了一圈,回来时心事重重,面色不虞。
庞师古正站在望楼之上,仔细观察武威军的营寨。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脸上满是苦涩,甚至还带有一丝绝望。
“都将……”朱友恭见了庞师古的面容,怔了怔,满腹牢骚也发不出来了。
“是我害了大家。”庞师古叹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守在颍东不走了。”
朱友恭默然。那样依旧是死路一条,甚至于到了最后全军投降,让夏贼一口气俘虏八万众,为全天下耻笑。
眼下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拼一把的机会。即便拼不过,抛弃辎重,分头逃跑,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夏军追兵要上来了。坚锐军已经降贼,而今为夏贼先锋,已在西侧十余里之外。”朱友恭说道:“何去何从,都将还得拿主意。”
“将士们都这么想的?”庞师古看着朱友恭的眼睛,问道。
朱友恭暗叹一声,不敢与庞师古责问的目光对视,道:“兵无战心,又能怎样?”
打了快两天时间了,将士们不可谓不用命,攻势不可谓不猛烈,但敌人据守营寨,不断消磨匡卫军将士的士气、体力乃至生命。前后已死伤两千余人了,杀伤的夏兵有五百人吗?
再这么打下去,士气就要崩了。毕竟,与回家的渴望相比,现实的伤亡更直观、更触目惊心。朱友恭可以明显感觉到,刚才那一波攻势,又极大挫伤了匡卫军的士气。贼人不与他们野战,但坚守不出,兵还不少,又挺有战斗力,他们已经完全不可能攻下这座营寨了。
简而言之,他们被困住了。进,进不得,退,无退路,只能等死?
“有佑国军的消息吗?”庞师古问道。
“没有。贼骑封锁得厉害,使者出去了,还没回来。”朱友恭答道。
其实,这一片并没有很多夏军游骑活动,斥候、信使什么的还是可以外出的。朱友恭派往郾城的使者没能回来,只能说他运气不好,或者自己开小差跑了。
庞师古也往蔡水那边派了使者,一批三五人,派了三批。他给梁王写了亲笔信,或者说绝笔,详细陈述了如今的困境,末尾力劝梁王不要西进,先返回汴梁,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再收拾整顿朱珍的左右衙内、左右突将二军,届时有精兵五万余,还有一搏之力。
他不确定梁王能不能接受汴镇沦落为郓、兖、青这些中小型藩镇的事实,但局势若此,还能怎么办?朱瑄、朱瑾不还照样活得挺自在?
当然,庞师古也知道,朱瑄、朱瑾没敌人,至少暂时没有,而梁王却有个穷凶极恶,多年来一直矢志不移地侵攻,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大敌。届时十几万大军围过来,想当朱瑄、朱瑾而不可得的可能性极大。
“不要攻了,先休整一下。”庞师古说道:“坚持到几时算几时,若实在坚持不下去,就自行撤退吧。”
“自行撤退”就是放弃辎重,趁夜逃跑,分头走,能走几人算几人。但这样一来,也意味着匡卫军成建制地覆灭。即便后面还能再聚拢一些散兵游勇,也和这会的匡卫军没关系了,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五月初四下午,长社以西的原野之上,大军云集。
刚刚大破长剑军的邵树德携大胜之势抵达了战场之上,所过之处,喊声如雷,威势震天。
百余名长剑军将校被从马上拖了下来,连带着缴获的金鼓、旗帜,一同陈于阵前。
七千余梁兵据守的营寨外,武威军、飞龙军、坚锐军、铁骑军、忠武军以及先期赶来的定远、经略、护国、归德等军各一部,总计步骑四万余人,将匡卫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参见大王。”卢怀忠、契苾璋、赵岩、赵麓、张筠、郭绍宾、王遇、关开闰、封藏之、符存审等将纷纷至邵树德大纛之下参拜。
一月之内,纵横南北。汜水破葛从周,俘斩龙武军万余;进薄汴州,梁人惶恐不安,不敢出城;寻又疾驰南下,于蔡水全歼夹马军,俘指挥使王敬荛以下五千余人;复又战于长社、临颍之间,大败长剑军,杀指挥使王重师,俘将校百余人、兵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