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刘苑监此策甚好。”邵树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便给韩宫监去信。”
刘景宣脸笑得像朵花一样,得夏王夸奖,前途无量啊。
宋乐也随口夸奖了两句,刘景宣笑得更欢了,这位或许就是未来的宰相爷,可不得了。
“先生,光有机器,无羊毛亦是不行。河阳之事,还得多费心了。”邵树德行了一礼,说道。
“就是劳碌命。”宋乐叹道:“也罢,看在百姓的份上,拼了这条老命又如何。”
邵树德自然连声称谢。
搞羊毛纺织,是紧密结合目前河阳的农业生产现状的。如此大规模的毛纺织产业,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前有未有的,这或许会深刻改变整个北方的面貌。
宋代推广普及棉花,这是以牺牲粮食产量为代价的。但三茬轮作制下,谷物产量只些许下降,肉、奶产量大增,羊毛是凭空多出来的,其实并未占用田地,这可比发展棉纺织强多了。
邵树德有信心,他治下的百姓,生活水平会超过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即便明清这种技术相对成熟的朝代也比不上。
宋乐当天下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连来这里的本意都忘了。
邵树德又到机房内仔细琢磨了一下梳毛机,但他实在没有发明改进的天赋,一筹莫展。
晚饭是和卢氏、江氏一起吃的,主食是羊乳粥,加了药材,其实就是白居易诗里的“乳和地黄粥”——嗯,据说有“滋阴养胃、补肾益精”之功效。
江氏下午吐了,经询问,最近有好几次了,可能是孕吐。
邵树德大喜,这小姑娘是五月初作为战利品入手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六月份怀上的。
听闻江从顼带着数百人逃奔广陵,投靠了杨行密。唉,你逃个什么劲,若你妹妹为我诞下了子嗣,还能杀了你不成?
当即把刘景宣找来,江氏不用干活了,好好休养,卢氏也不用干了,负责照顾江氏。
三十八岁了,才六个儿子,又不愿收义子,终究还是太少了。
晚上在书房内看军报。
江氏天真烂漫,不用干活了颇为欣喜,又是青葱少女,对未来有绯色的幻想,觉得做威震天下的夏王的女人也挺好的。卢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低声抽泣。
邵树德懒得问,他看得出来,这女人其实已经认命了。
晚唐将帅的妻女,他印象中只有两人比较刚烈。
一个是杨崇本之妻,为朱全忠所辱,写信告诉了丈夫,下场不清楚。
一个是朱延寿之妻,在朱延寿被杀后,非常清楚自己的下场,“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者所辱”,投火而死。
其余的——呃,就是朱延寿之妻王氏所说的,一般要被仇敌抢回家,“为仇者所辱”,然后为仇人生儿育女。
曹贼的高光年代!
换个地方看军报,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左手将羊脂白玉般的卢氏搂在怀里,右手拿着牒文。
这一份说的是杨行密遣严可求、江从顼至汴州,采买绢帛。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肯定还有别的事情,邵树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
“你说,杨行密在谋划什么?”邵树德左手捏了捏,问道。
卢氏躲了一下,不说话。
“嗯?”邵树德加重了语气:“将来还要为我生儿育女呢,若我败亡,你是何下场?”
卢氏仿佛被箭击中了,定在那里不动,良久后才道:“江……江从顼之父江彦温与蒋玄晖有旧,定是去修好的。”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邵树德笑道,又捏了捏作为奖励。
蒋玄晖是朱全忠比较亲近的幕僚,虽然职位不高,但崛起的速度很快。杨行密通过这条线修好,应该有效果。
他又想起了萧符。
局势若此,萧符似乎也有所动摇了。
这很正常,只要邵树德没出什么大昏招,或者突然暴毙什么的,朱全忠的败亡是可以预见的。他本就出身南梁房萧氏,萧遘、萧蘧在这边可谓地位尊崇,如果真投过来,不至于没人帮着说话,所以他也有投降的动机。
还需要加把劲!让包括萧符在内的宣武军文武官员,更清楚地看到大势。
“该去趟河阳了。”邵树德低声念了一句。
扭头一看,江氏竟然已经睡着了,这小姑娘的心该有多大?
卢氏也“睡着”了,是装的。
粗糙的大手很快上下摩挲了起来,既已“睡着”,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第004章 根基
二十亩以下的家庭1100余户。
二十到四十亩的家庭5700余户。
四十到六十亩的家庭2000余户。
邵树德放下王屋县的户口黄册。新编成没多久,数据应该还是准的。
而且他的关西军政集团处于上升期,官员相对卖力,数据就更可信了。
若承平百年,即便制度比现在更加完善、精密,到时候统计出来的户口、田亩数据多半也不可信。
窗外一片静谧,明月高悬。
月华铺满大地,庭院中的鲜花愈显娇艳。吸气轻嗅一下,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已经寅时三刻了,邵树德毫无睡意,抓起墙上的佩剑,到院中练起了剑术。
他擅使横刀、陌刀、长枪、步弓、骑弓,剑才练了几年,不是很精通。
张雄因为剑术出众,战阵上勇不可当,在淮南被称为“张神剑”。邵树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邵神剑”的称号了,但多练练没坏处。
邵树德离开书房后,解氏从床上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起了衣物。
一路小跑溜回了居住的院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悄悄进了自己的房间。
储氏刚欲出门,见儿媳衣衫不整地跑了回来,悄然隐没在黑暗中,免得解氏尴尬。
厨房已经生起了火,储氏、苏氏开始准备早膳。
一名低级中官站在旁边,他是监膳。
另有一名女官,听闻出身宫娥,是尚食,“凡进食,先尝”。
好大的排场!储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知道这肯定逾制了,一个异姓亲王怎么可能有这种排场?但没人管。
苏氏正在调制阿胶末和蜂蜡。
储氏偷眼看了下侄媳,有些事情大家都很默契地不问,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直到再也瞒不住,就像江氏。
早膳做得差不多时,院中传来了说话声。
“大帅,牲畜还多有不足,河阳百姓望牲畜如盼日月。”
“牲畜之事,不是已经发了很多了么?唔,我知道还不够。上月已传令至黑水城,沙碛诸部进贡杂畜三十万头,后面会先赶至灵州,催肥后赶往夏州,再催肥。年底之前肯定能来,勿忧。”
对话声停了一会,脚步声渐渐临近。
“大帅,河阳这十余万百姓若想成气候,有点积蓄供应大军,今明两年最好不要招惹李克用和罗弘信。”
“对罗弘信,暂以拉拢为主。李克用,他还在前往幽州的路上,怕是无力来找我麻烦。”
“河阳已安定一年,稍有起色,还请大帅移步。三万余户百姓,此皆大王之根基,也该去看看了。”
“我强迁他们而来,不恨我么?有些羌胡之众,还是俘虏。”
“羌胡之众,以往多为酋豪奴仆,今得授田,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大王?关中百姓,贫无立锥之地。之前确实不愿背井离乡,可安定下来后,得了田地,个个欢天喜地,些许不快,早忘了。”
这就是“真香”了!
给你田地,还给赈济口粮,让你渡过开荒最难的前两年,第三年才开始收税。甚至还给租牲畜,这么多的好处,歌功颂德都是寻常。
“也罢。过几日便去见见我的百姓。”
其实邵州诸县,以羌种为主,他们就对邵树德非常感激。从奴隶制的社会中脱离出来,成为编户平民,有了自己的产业,虽说都是上阵拼杀换来的,可天底下大部分人只有无休止的拼杀,而换不来土地,这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一句话,群众基础非常好,他们都是支持邵圣人的。便是有野心家,也拉不起人来,只能灰溜溜跑路。
来人在院中石桌前坐了下来。
储氏得尚食示意,将早膳端了过去。
坐在那里的是夏王及王府长史陈诚,两人言谈甚欢。听陈长史的意思,应该是劝夏王到河阳走一趟。
河阳!储氏的心情很复杂。她刚在那里布置了新家,结果夏军就打来了,解宾、苏濬卿都是白眼狼,竟然献城而降,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还有一事,请大王多发人手,修武县开矿、制砖皆须大量人手。”陈诚又说道:“筑城拒敌,若有砖石,则固若金汤。”
“你莫不是宋司徒的说客?今日所提诸事,句句不离河阳。”邵树德笑道,不过他还是同意了,道:“西门重遂致仕后,牵连了一大批人下狱或流放,我把他们都要过来,发往河阳。”
西门重遂的倒台,当然不会仅止于他一人。这种庞然大物,势力盘根错节,韩全诲采取的策略是收买一部分,边缘化一部分,再严厉打击一部分。
遭到打击的人一般都会被罗织罪名,其中有宦官世家,有世家子弟,也有神策军将校,甚至就连宫官都有跟着倒霉的。
※※※※※※
用完早膳后,邵树德便去了王屋县。
八月初七,铁林军左右两厢护卫着大队车辆抵达了王屋县郊外某处。
“夫人。”邵树德牵着折芳霭的手下了马车。
“大王辛苦了。”王妃的脸色云淡风轻,看不出喜怒。
“父亲。”几位儿子也一同跟来了。
大郎邵嗣武、二郎邵承节在前,他俩年纪最大,分别是十二岁和十一岁。
三郎邵勉仁是大封之子,今年八岁,四郎邵观诚生母是诸葛氏,七岁,也跟着过来了。
他们身后是大群仆婢、侍卫,以及王府僚佐。
邵树德拉着折芳霭的手,轻声笑道:“这排场,可有二圣巡视邵州的感觉?该让画师作幅画。”
“大王休要胡说。”折芳霭抓紧了邵树德的手,道:“天下未定,万不可如此。夫君这些日子,有些志得意满了。妾非那拈酸吃醋之人,只是为夫君大业着想。”
邵树德闻言悚然而惊。仔细想想,自从南下沿淮诸州,置淮西镇,飞龙军又突入河南,将宣武军给遛得灰头土脸之后,他确实有些志得意满了,觉得朱全忠不过如此,早晚兵进汴梁,杀了此贼。
甚至昨晚,在解氏身上发泄完后,他还得意地回味成吉思汗的名言:“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这话太他娘的霸气侧漏了!可能非常不符合宋朝及以后读书人的三观,但对此时满地走的武人来说,可真是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了,这是最高成就的征服,精神层面的满足感非常强烈。
没办法,北朝以来,胡风就是这么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