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83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临时居住的江府内各种用度不缺,全由朱景亲自把关、挑选,另外还送了两个女人过来侍寝。若不是他姓朱,邵树德都怀疑朱景想当他义子了。

不过服务到位,可不代表邵树德昏了头,会把朱景引为心腹。事实上折嗣伦就很清楚,申州刺史陈素不能动,寿州刺史朱景是可以动的。

五月十三,时瓒只带了寥寥几名亲随,匆匆赶到寿州。

“李将军。”江府之内,时瓒对着李忠恭敬行礼。

“时将军来了。”李忠笑眯眯地回了个礼。

“大王有召,昼夜兼程赶来。”时瓒说道:“李将军,可否引我去见大王?”

李忠不动。

时瓒有些疑惑,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等。

良久之后,却见两名彩衣女子红着眼睛离开,李忠这才说了句:“随我来。”

时瓒看了两眼离开的女子,一位年轻妇人,应未满二十,另一位是青葱少女,不知什么身份。

“不要多管闲事。”李忠警告了一句。

时瓒连忙告罪。

“拜见大王。”会面的地点在书房,邵树德正端着毛笔练字,时瓒一进来便行礼。

“建中年间,李希烈伪署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寿州刺史张建封遣贺兰元均、邵怡守秋栅,阻遏叛军东进。”邵树德放下毛笔,看着时瓒,道。

时瓒若有所悟,也微微有些失望。

秋栅位于霍丘县,夏王这是想让他镇守秋栅,防备梁人南下,或许还有盯着朱景的意味在内。

邵树德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两月前梁人南下,朱景招募游侠少年,袭扰贼人,后又整军北上,血战垛堞,故得刺寿州。陈素深入蔡州,奋勇杀贼,后又至寿州,阻敌渡河南下,此亦有功,故得授申州刺史。”

时瓒不意邵树德目光如炬,竟然看出了他的内心想法,立刻告罪。

“先在秋栅整军练兵。”邵树德说道:“你部虽有万人,我看最多三千能打,剩下七千,怕是还打不过淮人。不好好操练,如何上阵?待兵马整顿好了,能上阵走几个来回时,自有用你之处。黄州、蕲州那边,战机很多,只要立功,都有机会。”

时瓒一听放下了心,道:“谨遵大王吩咐。”

“淮西节度使是折嗣伦。”邵树德悠悠说道。

“末将只尊奉大王号令。”时瓒大声道。

“好。”邵树德笑了笑,道:“安心回去练兵吧。我既将你从长安捞出来,自有用你之处。”

“遵命。”时瓒应道。

他的兵已经到了光、寿之间,总共万人,装备是很好,但战斗力很一般,也就比刘崇望带去蜀地的那两万人强些,还不如当初李匡威手下那几千号燕兵。

他已经打算好了,将来要以战代练。不然的话,战斗力恐怕很难上去,立不了功。

打朱全忠,徐镇将校子弟从来不用任何人动员。而寿州,离老家也仅一步之遥!

感化军辖徐、宿、泗、濠四州,寿州东面就是濠州,时瓒手下那三千徐镇将校子弟中,甚至就有不少濠州人!

如果有机会杀回徐宿濠泗,那就再好不过了。

乾宁二年五月十六,邵树德率军离开了寿州,朝申州而去。

新任淮西节度使折嗣伦,也带着一千轻骑,赶到了随州。

邵树德将在申州与他会面,完成最后的交接。

第064章 恢复

浉水之上,船队又开始启运。

这本是一条商运航线。

申、光、寿三州盛产茶,申州茶经浉水、竹竿河船运,光州茶经潢水、浍水、白露河船运,寿州茶经史河、淠水、淝水船运。

这些都是淮水上游的支流,由南向北,汇入淮水。河滨地带分布着大量历史悠久的古渡口,比如长台渡,紧邻楚王城古迹,位于淮水北岸,蔡州朗山县境内,南岸就是申州义阳县。

到了清代,这里的航运还是很繁忙,曾有诗云:“临淮呼野渡,桐柏发源长。涨急篙能没,波平苇可航。”

邵树德坐于淮水之畔,悠然欣赏风景。

青蛙在柳树丛里呱呱乱叫,太阳已经翻到了山冈背后。山羊被一群群赶了回来,牧童用柳条驱赶着,不时与旁边正做着游戏的孩童打招呼。

沉默的少年从田里直起腰来。他们的肤色晒得黝黑黝黑的,光脚走在田埂上,远远看着那些盔甲鲜明的武士,恨不得把手中的锄头扔掉。

种地有何用?!

连双鞋子都做不起,还不如去当武夫搏富贵。

老人安静地坐在屋檐下,享受着夕阳的暖意。

他搏了半辈子的富贵,也不过给子孙挣下了几十亩地。儿孙们一有空就练武,他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若夏王能成事,或许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邵树德收回目光,又摩挲起了一面军旗:战场缴获的朱延寿的帅旗。

“收起来吧,放到金仙观。”邵树德将军旗披到跪在他面前两位妇人身上,道:“我的战利品。”

金仙观已经扩建过一轮,有一个巨大的收藏室,里面存放了许多兵器、铠甲、旗帜等各种战利品。

邵树德有空就会去看看。

拓跋思恭喜爱的刀剑、韩朗的铠甲、郝振威的佩剑、王珙喜爱的金银器等等,都是邵树德的私人藏品,彰显着他用兵十余年来的丰功伟绩。

金仙观内还有一些活的“藏品”,即俘获的敌方将帅妻女,今日又多了两个。

其实邵树德想拔X无情的,但两个女人跪求带她们走,意思很明显,宁可被一人所辱,也不想沦为营妓,被数百人所辱。

折嗣伦无奈地看了邵树德一眼。

妹夫什么都好。善理民生,关北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人人称颂,口呼“邵圣”;善于用人,提拔的将领皆有大才,屡战屡胜;素得军心,故上下皆欲效死,有名将之资;说话一言九鼎,诺重千钧,即便敌方将帅,在这事上也不得不赞一声;收复故土,训以华风,河陇遗民感激涕零。

可偏偏喜欢玩这些下三路的破事。

“看到没?淮西其实挺富庶的,惜安定不下来。”邵树德一指浉水、淮水,道:“朱全忠在河北筑广河、板渚二城,以为前哨。我在淮北据白狗、新息、乌龙集三城,同样是前哨,有此三镇在,申、光无忧矣。”

乌龙集其实是一个渡口兼商埠,在今淮滨港附近,西距新息县百余里,东距汝淮交汇处二十余里,一直是淮盐、茶叶的集散港口。

庞师古退走后,夏军在淮北只有缺额不少的义从军,兵力不足,无法发起攻势。但他们也没闲着,崔洪驱使百姓在乌龙集附近筑城,作为北岸的据点。

邵树德即将离开。而他一走,天雄、义从二军当然也要跟着离开,从今往后,淮南一带就全靠折家自己了。

寿州朱景有五千兵,以寿州的人力物力,养着轻轻松松,甚至还略有盈余,可上供给节度使。

申州陈素还剩三千兵,以申州数易其手的情况,只能勉强养着了。或许等流散在外的百姓回来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折嗣伦暂时能动用的,也就光、安二州的人力物力。他几乎把凤翔镇的精锐搜刮一空,总计将带来五千步卒、一千骑卒,邵树德又将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给他,应该可以养活。

等到明年,休养生息之后,后年可以尝试多养个几千兵。

但别忘了,还有时瓒部一万人,养他们的钱粮,淮西镇硬凑一些,杜洪再咬牙供给一点,关中再花大代价转运一些,勉强供着吧。

“大王给的方略是守么?”折嗣伦问道。

“我已许诺减税,总不能食言自肥。今明两年,以守为主,间或北上,抢掠些粮草财货养军,配合河洛、河阳的攻势。重担,还不用你们来担。”邵树德说道:“毕竟,淮西镇还得分出部分精力来,盯着杨行密。”

“既如此,我明白了。”折嗣伦说道。

“俘获的淮兵、梁兵万余人我带走,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给你,武瑜的安州兵,你可择精壮补入军中,余众可罢遣。前阵子外舅从凤翔抽了些兵,又到关北募兵数千,你看着协调吧。”邵树德又道:“淮西镇,朝廷赐军号‘淮宁’,从今往后,你便是淮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淮宁军节度使。”

凤翔一府四州,本有兵两万。昔年折宗本南下,带走了七千步骑,前阵子欲建威胜军右厢,又从凤翔调兵,还到麟、银、胜等州募兵。这次折嗣伦又带来六千步骑,作为组建淮宁军的基干,凤翔镇其实就剩四千兵了,以至于连南下蜀中的兵力都凑不出来。

邵树德已经上表朝廷,罢凤翔府为岐州,岐、陇、兴、凤、洋五州并入朔方镇。折家,这是彻彻底底地把家底都搬到淮西一带了。

凤翔镇剩下的几千兵,邵树德打算抽其精干,补充战损的天雄、义从二军(缺额将近两千),余众两千人,老弱罢遣,剩下的并入州军。

而在淮西这片,折宗本的威胜军有众两万,他打算扩编至两万五千人,分左右两厢。

再支援儿子折嗣伦两千精兵,如此,淮宁军在吞并安州军后,将有两万二千人左右,其中掌握在折嗣伦手里的一万四千步骑是核心,作为衙军。陈素、朱景手里的八千众属于外镇军,防守申、寿二州。

财政方面,肯定是很紧张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京兆府、奉天镇,今明两年都要动员大批夫子,不计成本给唐邓随、淮西七州输血,帮助他们渡过最困难的两年时间。

为了处理这些棘手的历史遗留问题,又不想伤了亲戚和气,邵树德也是绞尽脑汁。

折家如今已然是邵树德建立的这个关西武人集团中的最大号山头,拥兵数万,关键内部还铁板一块,唐、邓二州地方职务大量被武人侵占,而这些武人又是折家军的,军民一体,大权在握。如果给他们几十年时间,焉知不是又一个河北三镇?

折家之下,野利、没藏这些部族大豪也是山头,同样有地盘,有兵。而且他们的体制,兵民不分,一家拉出个两三万人都不成问题,真实战斗力可能比诸葛仲方的山南西道、赵俭的龙剑镇、王瑶的河中镇、李璠的陕虢镇都要强大。

为了这些羌胡酋豪,邵树德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王府中来自横山二部、地斤泽嵬才氏、阴山五部、河陇诸部(白氏、罗氏、杨氏、梁氏)等部落的侍女可不少。

嫡长子邵承节,除了定下朱氏为正妻外,邵树德又给他定下了野利氏、没藏氏嫡脉女子为妾。可怜孩子才十一岁,老父就为他“拉皮条”了,为了江山永固,可真是操碎了心。

“淮宁军定不负大王所托。”折嗣伦说道:“有我带来的六千壮士,再将蔡人、安人好好操练一番,不出半年,便能捏合成型,一年可上阵,两年可北伐蔡、颍诸州。”

“哈哈!”邵树德状似畅快地大笑,道:“有小郎在,淮南无忧矣。”

分封制,固然隐患极大,但确实能极大激发人的积极性和战斗力,比直接统治效率高多了。至于这颗雷什么时候爆,会不会爆,就看你处理得如何了。

乾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义阳县。

折嗣伦效率很高,已经分派数千人北上,接替驻守白狗、新息二城的义从军。同时牒请邵树德分时瓒部五千人北上,至乌龙镇城戍守,邵树德许之。

从申州入随州,再至襄州,一路上走得很慢。

去年种下的越冬小麦已经接近收获了。

襄阳、南阳一带,稻、麦皆有,一年两熟。看着地里黄澄澄的麦子,邵树德心情很好。

干旱皴裂的大地,需要雨水滋润恢复。

经历了半年战争压榨的南线诸州,经济上残破不堪。收了这一季麦子后,当能稍稍喘口气。

明年这十四州之地尽皆减税,以恢复元气。但几万军人需要钱粮供养,这也是事实。这负担,不过是转嫁到人口相对充裕的关中罢了。而且还是很不经济的那种,路上损耗惊人。

途径枣阳县的时候,邵树德特意停了下来。

这边来了不少乾州五县的民户,第一批三千户已经抵达,都分了地。

关中地狭人稠,又被邵树德保护得太好,人口有点多了。最严重的华州,有的人家就几亩地,还在那精耕细作,土里刨食,还特么吃不饱。

邵树德看着就很无语,去外地一家有几十亩地不香吗?但百姓就是不愿意。

他想起了隋朝的一件旧事,杨坚巡视关中,发现府兵应一丁授田一百四十亩,但因为人口暴增,关中实际只有人均十几亩。

一丁十几亩,养的府兵是什么质量?

府兵,和先秦耕战体系的兵不一样,区别在于参不参与农业劳动。